桃华_分卷阅读_161
蒋榆华笑道:“就是燕妹妹的姐姐了。她是前头三婶留下的,燕妹妹是如今这位三婶娘生的。”
刘之敬心里更凉,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道:“原来如此。说起来你这位三姐姐岂不是极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
蒋榆华随口答道:“可不是。三姐姐六岁的时候就没了娘,三叔心疼她,怕她受委屈,所以拖到她十岁上才续娶了现在这位三婶呢。”
刘之敬仿佛迎头被人泼了一盆凉水,从头冷到了脚:“那蒋燕华她——她不是你三叔的女儿!”蒋桃华十岁的时候曹氏才嫁给蒋锡,可蒋燕华只比蒋桃华小一点儿,怎么可能是蒋锡的女儿。
蒋榆华惊讶地看着他:“刘大哥你难道不知道?燕妹妹是如今这位三婶带来的,原姓陈。不过她自跟着过来就改姓了蒋,入了三叔的户籍。”
刘之敬这下简直不是被泼凉水,而是被闷了一棍子了。弄了半天,不但没娶到蒋桃华,甚至连个真正的蒋家女都没娶到!他看着蒋榆华惊讶的表情,恨不得上去掐着他的脖子摇晃,问他为什么不早说。
蒋榆华却是根本没有想到刘之敬居然连蒋锡有几个女儿都没搞清楚。说起来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又从来没有想过打探别人家的事,哪里知道人家后宅之事并不是一打听就能知道的。因此他的惊讶完全是真的——毕竟刘之敬连蒋燕华的背影都入画了,他还以为自己是成全了一段红叶传诗一般的姻缘,哪知道刘之敬竟是被蒋柏华坑了一回呢?
刘之敬僵直地坐着,很想掀翻桌子,然而他毕竟是个在任何时候都能迅速冷静下来审时度势的人,此刻也不例外。聘书已下,而且还是刘家急火火请媒人上门赶出来的。最初又是他自己画了蒋燕华的背影,无论如何也怪不到蒋家头上去,便是要退亲都无话可说。最重要的是,如果退亲,会给他带来什么结果?
首先,他得罪蒋家是肯定的了,非但不可能再得到蒋家助力,反而要结仇。其次,他无故退亲,名声必定要受影响,传扬出去只怕再想娶妻都难了。再者那蒋桃华频频出入宫闱,若是得罪了她,难说会不会在皇帝面前说他几句坏话,那时麻烦就真的大了。
脑海里迅速地盘算着,刘之敬刚刚腾起来的怒火又被自己压了下去。他略有些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那日在你家,倒曾瞧过个背影,只不知哪个是你三姐姐呢?”想起这话说得有些失礼,又连忙补充道,“此次去了蓝田洛南两县,才知道那边连生祠都为她建了,实在令我等须眉惭愧啊……”
蒋榆华与他熟了,且想着马上就是一家人,倒也不避讳什么:“你说那日啊——三姐姐穿的是红衣,她是爱穿红衣的。”
刘之敬听到这里算是完全明白了——的确是他认错了人。当日他抱着蒋柏华爬上墙头,确是看见前方还有三个人正转过回廊,其中一个身材最高的穿的就是红衣,而桂花树下的那少女穿的却是湖蓝褙子。只是当时蒋柏华冲着那蓝衣少女叫姐姐,便将他完全误导了。
“之前,倒是真不知道你三叔有两个——女儿……”最后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蒋燕华算什么女儿呢,分明是个冒牌货!
蒋榆华张了张嘴,好玄没把自己家里都看不上蒋燕华因此才从不对外提起的话说出来。幸好他脑子还在,只干笑了一声道:“燕妹妹性子文静,素来不爱出门的,不比我三姐姐那般——能干,在外头也有名声。”又连忙补充道,“不过燕妹妹做得一手好针线,亦是读书识字的。人又孝顺,我三叔也将她当亲女儿看待。”
他这么一说,刘之敬倒想起了蒋桃华曾经给承恩伯看过那病的事儿,当时他听了之后也打消了娶她的念头,还是后头谋的缺没了才不得不重拾旧题。现在想来,蒋燕华纵不是蒋锡亲生,至少如今也冠着蒋家的姓,若真能如蒋榆华所说得蒋锡视如亲女,那也够了。
至少是个清白女子,不出门有不出门的好处,性子贞静孝顺,才是家宅之福。刘之敬这么安慰着自己,对蒋榆华干干地笑了一声:“等出了正月,寒家就登门下聘。”
☆、第125章 事定
每年上元灯节,皇帝都会带着妃嫔们去朱雀门观灯,但今年因为太后要召人陪她观灯,因此在曲江行宫里设下了灯园,一众人等都移至行宫过节。
虽说外头已经传出了安平十五年这个择王妃的硬性标准,但太后邀请入宫的却也并不只是安平十五年出生的女孩儿们,再加上一些外命妇,竟是热热闹闹好一个大场面。
与此相对的,皇帝也特许了一些官员们入行宫观灯。一段曲江,上游是女席,下游是男席,夜色中语笑丝竹之声相闻,但对看过去却只见点点灯光,映着花木上扎的纱花,以及其间隐约的身影,如同仙境一般,倒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虽然对外说是观灯,但谁都知道这是替安郡王择妃,因此沈数自然成了今日众人瞩目的焦点,走到哪里都有人在窃窃私语,弄得他不胜其烦,索性捡了个偏僻处站着。
“听说今日还有靖海侯府、礼部侍郎家的女孩儿……”
“不是说先帝托了梦,说要安平十五年生的女孩儿……”
“这你也信?先帝当年指的婚事,可也不是安平十五年生的。不然今日为何还请了别人,也是遮遮羞罢了,为了外头好听。”
“嘘——这可是在行宫里!”
“我又没说什么……”
“是是是,这不就是说看灯么。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既请了这许多人来,到时候不给挑个好的,可要用什么理由呢?”
“哎,你说得有道理啊。若换了我,想办法来个偶遇定情,众目睽睽之下还能推托不成?叫他们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倒也痛快。”
“可别胡说,这是宫里,哪有机会。”
沈数站在梅树暗影里,听着那两个内侍一边小声说话,一边从不远处走过,不由得微微冷笑了一下。太后的手伸得够长,他都走到这里来了,还有人专门“经过”说话给他听,这是觉得他不想娶那些小门小户的女儿,就会孤注一掷去找个家世好的“偶遇定情”?
当然,倘若他真是太后眼中那个在西北长大不知礼数的野孩子,说不定头脑一热就真的去了,自己挑一个,怎么也好过让太后随意摆布不是?不过,今日他要是去了,只怕是正中太后的圈套。原来他就猜测,太后即使决定把桃华指给他,也要找个好理由,免得落了外人的口实。现在看来,太后是打算干脆坏了他们两个人的名声,造一个宫内私会的实情出来,好叫众人都知道,不是她不给他挑个好的,是他自己看中了,做出些丑事来,太后反而是替他遮掩的,白落个好名声。
一口将杯中酒饮尽,沈数望了望上游那一片灯火。他还是得去看看,万一桃华没料到太后用这等卑鄙的手段,着了道儿怎么办?虽然一般来说,只要他不过去,桃华就不会有事,但世上事总无绝对,万一桃华受伤了,吃亏了呢?
刚刚举步,沈数便不由得摇头笑了笑,太后这倒是误打正着了,既然知道她要向桃华下手,他无论如何也得去看看的,否则又怎么放心得下?
两边的饮宴之地离得并不远,只是隔着一片梅林,因林中没有挂灯,便有一片黑暗将两边分开。看着好像泾渭分明,其实却更易于混进去。
梅林两边都有内监把守,但这么一片梅林,又连个灯都不挂,指着两边远远过来的灯光,哪里能看得清楚呢?更何况天冷,这些内监们瞅着没人过来就搓手跺脚,也不曾好好当值,沈数轻而易举就过去了。
女眷们那边也是在轩中饮酒,饮罢再出来赏灯。
这边的灯比皇帝那边更精致,一株株枯树上不是扎着丝绸制成的绢花,就是悬着拳头大小的彩灯,灯面上绘着各色折枝花卉,远望过去真如东君早降,鲜花盛开。其中摆挂着各色的大灯,园子中间一座灯山,竟全是琉璃灯盏,最上头一盏走马灯转得滴溜溜的,上头绘的人似乎都动了起来一般。
沈数隐在梅林边上,过了片刻,便有一个宫女急匆匆走过,路边便有巡逻的内监低声喝问:“什么人?”
“是我。”宫女停步,“礼部侍郎家的姑娘在凝碧轩等着,叫我出去拿她替换的衣裳呢。”
“哦,那过去吧。”内监摆了摆手,“你也辛苦,这些姑娘夫人们一个丫头都没带进来,只叫你们跑腿。”
沈数在暗影里又笑了。太后这是算着时间叫人来给他透口风了?礼部侍郎家的女儿,这个人选找得不错。
说起来,今日进宫的姑娘里头,出身最好的自然是靖海侯府的大姑娘,但就因为出身太好了,他是不敢去动的。毕竟靖海侯如今是皇帝信任的人,真要是他不愿意把女儿嫁了,求到皇帝面前去,皇帝或许就会替他调解了这事。反倒是礼部侍郎,论官位已高居正三品,可论实权却也没有多少,真出了这样的事,也只能认了。
沈数很想再等一会儿,看看太后是不是隔一会儿就派个宫女来走这么一趟,或者是在别处也在上演这样的戏,不过他心里惦记着桃华,还是往凝碧轩去了。
凝碧轩是紧临曲江江面的一处亭阁,就在今日饮宴的华池轩附近。
这一段江岸边都是石头,江水又深,本来是不宜造轩亭的。但偏偏这段儿风景好,因此造行宫的人绞尽脑汁,用一条九曲桥从平坦的江岸处引过来,在桥末端建起了凝碧轩。
此轩下临深水,背靠起伏的江岸,从九曲桥走过来可看到沿岸花木,正面八扇长窗里又能一览整段江水,夏日真是纳凉的好去处。不过这也有个坏处,就是如果被人堵了桥头,里面的人可跑不出来。哦,也不能说就完全没了办法,如果你会水,可以跳水游走,再或者你身手灵活,可以从江岸爬上去。不过这两个法子,一般的女眷们大概都做不到。
桃华现在就在凝碧轩里。一晚上她已经很注意了,最后还是被一盅雪梨羹泼湿了裙子。倒不是她没发现那宫女有把托盘打翻的趋势,而是在她身边伺候的宫女挡住了她躲避的空间。
“姐姐,不知道我的替换衣裳什么时候能取过来?”桃华似笑非笑地看着屋里那个伺候的宫女。刚才跟着这宫女从九曲桥上走过来的时候,她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像是硫磺一类的易燃物,所以说太后不会是打算把她烧死在这凝碧轩里吧?
“姑娘稍等一下,马上就会有人送过来。”宫女满脸笑容,目光却是闪烁不定。
要说桃华上辈子在医院,天天病人跟流水似的从面前过,不但是增加了诊治的经验,也磨练了察颜观色的能力。尤其是有病人不治的时候,那些哭的喊的,谁是真谁是假,到后来她真是能看得清清楚楚。所以这宫人虽然有所掩饰,但那种有些游移不敢与人正面相对的目光,却足以证明她心里肯定有鬼。
桃华看了她片刻,这宫女就下意识地转过了头,笑道:“想是这屋里味道不大好,姑娘坐不住。我再给姑娘点上香吧,稍等等那边就会取了姑娘的衣裳来了。”
这地方是备来更衣的,难免会有点味道,但屋子里放了好几盆蜡梅水仙,香气浓郁,哪里算得上味道不好呢?然而那宫人说着,就走过去把旁边一个铜香薰里拨了拨,里头原先封着的一块香就袅袅冒出白烟来。
宫人拨开了香,就笑道:“姑娘且坐一下,我去瞧瞧送衣裳的人是不是来了——”她说着话一转头,猛然发现刚才还坐在椅子上的那位蒋姑娘悄没声的已经站到了自己身后,才吓得要惊叫一声,后颈上被用力一按,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桃华冷静地扶住这宫女,将她放倒在地,端起她刚才倒的一杯茶,转手就把香浇灭了。这屋里花香气太浓,她分辨不出香里有些什么,然而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还是浇灭了保险。
凝碧轩里亮着灯,然而外面九曲桥上虽然每隔一段也挂着彩灯,却并没有点燃,因此是长长的一段黑暗。在这样的黑暗里走出去,外头的人很难看清楚出来的到底是谁。
桃华低头把身上的裙子解下来,翻了一面又重新系上。这裙子中间是一层柔软的羊皮,里外都是织花软缎,颜色相似,只是花纹不同,就成了一件双面裙。这是薄荷的发明,防备的就是外面的裙面被弄脏又没有衣服替换的情况,没想到进宫还真用到了。
外头静悄悄的,桃华往外看了看,没有发现有什么动静。天太黑了,现在出去并不安全,然而如果留在这里,就是等着别人掌握主动。
桃华拔下头上一根包金铜簪,这是前几天沈数悄悄叫人送来的。簪头是赤金镶红宝石的如意形状,簪身却是黄铜包金,比之普通赤金簪子更坚硬,簪尾也更锐利。至少照着咽喉或者太阳穴戳下去,是真能戳死人的。
小心关上凝碧轩的门,桃华紧握着手里的簪子,沿着桥向黑暗中走去。她的身材跟那个宫人差不多高,所以即使有人真等在外面,一下子也难以分辨走过来的到底是谁。
类似硫磺的淡淡气味又飘了过来,桃华已经走到桥头,却仍然没有半点动静。正当她一颗心提到最高的时候,旁边黑影里传过来一声低语:“桃华?”接着一只手伸过来,猛地将她拽了过去,“你没事吧?”
桃华手里的簪子已经举起来了,听到这个声音只觉得手一软,整个人都倒到那人身上去了:“沈数!你怎么在这儿?”
黑暗里沈数一手搂着她,一手在她头发上摸了摸:“你怎么出来了?”他还担心她吃亏呢,没想到她倒自己跑出来了。
天气很冷,但沈数身上却是暖的,还有股子淡淡的酒香。桃华在他怀抱里心已经落到了实处,但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连忙几句话说明情况:“我把那宫人弄晕了出来的。太后是打算做什么?”
沈数踢了一下旁边一个东西:“有人在这里守着,准备等我进去就放火烧桥。”这太监还挺咬牙,大冬天的居然藏在水里,如果不是他有心先观察了一番,还真发现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