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冬天的圣帕德被一片大雪掩盖,白色的雪地上似乎漂浮着一层银光。
  “你太过分了啊,表姐。”青年对着墓碑叹息一声,“你是不是早就和科林串通好了?”
  掠过的寒风仿佛发出一声轻笑。
  “缇丽丝很好,有点儿缠人,你说她以后问我爸爸妈妈在哪儿,我该怎么回答?”
  “算了,我们还不一定有以后呢……”
  “如今情况还在恶化,到处都有恶魔,拉蒙森的威胁反倒不重要了。”
  “我该走了,看完舅舅我得跨过半个城区才能到这儿,好不容易放个假全都花在路上了……你们俩好好过二人世界去吧。”
  守墓人牵过马,目送着那个华贵又漂亮的亲王远去。
  “哼,我看这些伊斯坦人拥护你八成是被美□□惑的。”布莱克瞥了眼路边上停下行礼后还把目光黏在主人身上的百姓说道。
  “想我死的可也不少。”
  “那你干吗不干脆当皇帝把那些一天到晚搞小动作的家伙处理掉?”
  “现在我当首席执政和当帝国皇帝又有多大区别呢?如今帝国内忧外患皇权衰落,不想服从我的人照样不会服从我。可要是我真敢继位,那些大贵族马上就能反叛。”
  “你们这些人类花花肠子可真多,”懒于思考的黑猫甩了甩尾巴,“伊维还没动静?”
  一年前米耶塔向布莱克坦白伊维的事情后,他立刻火急火燎地从记忆里翻出了上古时代精灵族的封印术,用水之心暂时压制住了杀死海因后一直在沉睡的恶魔之王。
  “没有,”米耶塔拿出水之心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不过也压制不了他多久了。”
  “不至于吧,精灵族的秘法可是很强的,你又有元素之心,只要少把那破刀拿出来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啊。”
  “我得把水之心给海族。”
  “喵???”本来懒洋洋的黑猫惊得毛都炸了起来,“为什么?”
  “海族和兽族都不是原生物种,而是伊维利用海洋与陆地上的兽类为模板一手创造出来的。海王额头上的鳞片会随着力量增强而变深,到了一定程度后就会陷入和吸血鬼类似的狂化状态,但海族狂化之后却无法复原。”
  “当初伊维本想自己制造宿主出来,却经历了海族和兽族的失败,这才转而改造本土生物,利用吸血鬼的自我完善来为自己培养身体。”
  这些是伊斯坦皇室自帕德时就流传下来的辛秘,就算是布莱克也不知道。
  “你要拿水之心救欧里?”
  “我欠他的。”
  “你欠他什么?情债?凶债?”布莱克气得翻白眼,“你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你又没义务答应和他在一起,凯茜也不是你杀的,你欠个鬼啊?而且你把水之心给了他,伊维怎么办,要是把那个祸害放出来了,且不说有没有人能再发动一次末世,就算有,这世界可禁不起第二次折腾,到时候大家还不是都得死?”
  “伊维休息了一年多已经快要恢复了,水之心根本控制不了他,还不如拿来做点有用的事,”米耶塔拍了拍炸毛的黑猫,“更何况,要不是海族停止进犯,伊斯坦早就亡了,我得还他个人情。”
  “这也还那也还的,那你要不要找克莱尔也还一还??毕竟你还捅了人家一刀呢!”气得头脑发热的黑猫一时嘴快,说完后就立马后悔了。
  他这张臭嘴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沉默之中只听得见马蹄踏在石板上的哒哒声。
  “我还不起,小黑,”许久之后,伊斯坦人眼中镇定自若的亲王才颤声道,“我已经还不起了。”
  伊斯坦南方已成一片死域。
  卷土重来的亡灵大军采取了比以往更加凶残的报复性手段,动辄屠城,所过之地皆为荒土。再加上后来南漠之中涌出了大量的恶魔,以至于到处有亡灵和恶魔流窜。
  这片死人的国度现在看上去倒是宁静得很,空无一人的原野上只有一个恶魔在游荡。
  一群亡灵忽然冒出来挡住了去路,恼怒的恶魔暗骂一声,握紧了手中的巨戟。
  想他堂堂一个九阶恶魔,刚被召唤过来就遭人追杀,实在是倒霉透顶。
  恶魔紫色的皮肤上燃起了一层火焰,转头冲双眼血红的追杀者怒吼了一声。高纯度的混沌火焰雨一般落下,裹胁着扑面而来的热浪。吸血鬼面色平淡,抽出剑,寒冷的冰霜与火焰碰撞,四周瞬间升腾起一片白色蒸汽。
  狡猾的恶魔试图趁机逃跑,冰冷的剑锋却已经划过他的脖子。
  “抬回去。”
  早已经按捺不住的研究员们立刻围上去在恶魔身上一阵乱摸。
  “这是最后一只了,陛下。”塞伦在名单上打了个叉,“昨天圣辉又派人来,说他们毁不掉南漠的那个传送门,要我们停战派兵去防守。”
  “不可能,他们要是实在想从我们这儿得到什么,那就把那些恶魔的头给摩里安送去。”
  “现在激怒圣辉不太好吧。”塞伦有些犹豫。
  克莱尔冷笑一声翻身上马:“这点小事还不至于激怒他们。”
  回到拉蒙森之后,公务繁忙的国王难得回了一趟卡多雷恩家。
  管家看见许久不曾出现的大少爷时一度以为自己眼花了,再三揉了揉眼睛才确定这就是他们英明神武天高贵优雅的国王陛下。
  早死了几百年的鬼魂们又像重活了一遍似的忙里忙外。
  “父亲!”年幼的王子自从出生就住在卡多雷恩家的城堡里,平时除了他之外几乎只有那个不苟言笑的老夫人。
  兴奋的王子往前冲了几步,跑到父亲面前又停了下来眼巴巴地看着他。
  “进去吧。”性格冷淡的国王依旧没什么亲热的举动,只是点了一下头。
  埃洛斯只好失落地跟着父亲走进去,不过继承了其母开朗天性的王子很快又把不开心抛到了一边:“我在家里发现了好多房间啊父亲,奶奶说有的房间几百年没人住过了。”
  古堡之内有数百个房间,多数尘封已久,打开门,也许还保持着最后一任主人离去的样子。门里的世界就是一段被遗忘的时光,久到无人记得,偶然闯入的后人只能从那些蒙尘的旧物中窥见当年。
  “您能带我去看看吗?”
  小时候埃洛斯很畏惧这个有着暗红色眼睛的父亲,但后来他发现这个男人大多数情况下只是冷漠,很少会生气,即使他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也只是被无视而已。
  “让仆人陪你去。”
  被鬼魂带着去鬼屋,还不如直接吓死他算了……
  “你该带他看看,克莱尔,这是你家,你自己也该看看。”
  克莱尔停住,朝楼梯上下来的贵妇点头致意。
  里维亚前不久也被恶魔杀了,接连失去丈夫和兄长的赛琳娜显得憔悴了不少,可依旧保持着贵族夫人的仪态,只是比以前更加麻木,仿佛一个在古堡中飘荡的幽灵一样。
  埃洛斯在一旁看着父亲和奶奶平平淡淡的见礼,平平淡淡的交谈,好像只是很寻常的一天。没说几句话,许久没见过儿子的赛琳娜夫人就又回了自己的房间。
  “走吧。你要去哪间。”
  埃洛斯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雀跃着跑到二楼一个上了锁的门前,期待地看着父亲。
  克莱尔眸光微沉,这是薇莎公主当年的房间,钥匙一直在西文手里,整理遗物时便归了他。
  “不能进吗?”埃洛斯见父亲没动作,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把门打开。”克莱尔将钥匙抛给一旁的鬼侍。
  沉重的房门被打开,久未流通的空气夹杂着灰尘味扑面而来。
  埃洛斯欢呼一声便跑进去,四处寻找一圈,却没发现像其他房间里那样的日记、肖像、宝剑、首饰之类的东西。
  略有些遗憾的埃洛斯瞥了眼父亲,发现他似乎没注意到自己,于是便一弯腰钻到了桌子底下摩梭一通。
  没什么收获的埃洛斯刚要失望地退出来,不期却摸到了一个硬面本子一样的东西。
  灰头土脸倒退着爬出来的王子一抬头便对上父亲的眼睛,不由瑟缩了一下,左思右想之后便献宝似的把那个本子递给了父亲。
  克莱尔瞥了眼那个落满灰尘的画集,没有伸手,埃洛斯便自己跑到桌边翻开了它。
  “哇,这是哪里?”没有离开过拉蒙森的王子立刻被画纸上恢宏的城市吸引了。
  “圣帕德,伊斯坦首都。”克莱尔扫了一眼,笔迹应当是西文的。
  后面几张都是些伊斯坦与拉蒙森的风物,年代有些久远了。
  “这是您吗,父亲?”埃洛斯惊喜地凑近了瞧,画上的人侧着脸,神色冷漠,好像从来没有变过,“诶?这又是谁?好好看啊。”
  没有得到回答的埃洛斯回头,第一次在父亲脸上看到了一种他说不上来的复杂表情。
  “你叔叔。”纸页脱落下来落入一双苍白的手中。
  “叔叔?”埃洛斯疑惑地偏过脑袋,他怎么从来不知道父亲还有个弟弟,“我怎么从来没见过?”
  一个无声的讥笑出现在克莱尔脸上,火舌舔过泛黄的画纸,褪色的墨水连同记忆一起失落在了时光里。
  堪称绝美的容颜被火焰所吞噬,不留痕迹。
  “死了。”国王以一贯冷漠的语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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