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光洁的实木办公桌上,斜放着一个颜色有些发旧的牛皮纸袋,纸袋上凌乱地散着一叠照片。
如果仔细看这些凌乱的照片的话,不难发现这些照片都是些个人近照,而且几乎是同一个人。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有几张明显是新拍的照片上面跟之前那些旧照片上的人并不是同一个人,而且二者从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根本找不出什么联系。
程否燃着一根烟,默默地盯着这些照片一言不发。
那些旧照片上面的人名叫侯杰,是国内新窜起的小有名气的企业家。照片上的他无论出现在哪个场合,不管是新闻发布会、商业剪彩现场还是大马路、街边巷口,都是一副西装革履的样子,跟他最近拍下的那些新照片上的男子完全是云泥之别。
新照片上的人名叫侯能,从农村来c市已经好几年了,但身上仍然残留着一些农村人的固有习性,不但言行举止毫无礼仪教养可言,还带有一股乡村无赖的匪气。他似乎对西装革履毫无兴趣,即便现在的身份是某家四星级酒店的保安主任,也照样是一身松松垮垮的长衫大褂招摇过市。
侯能就是那片即将要拆迁的集资楼4栋5楼1号室的户主。那套房他虽然不常回来住,却是带女人厮混的绝佳场所,曾有一段时间,他几乎每隔几天就会带回来一个不同的女人,放浪形骸之后,便带着姘头拍拍屁股走人,不留任何痕迹。
一个从农村来的,没有任何背景的普通男子,怎么会如此声色犬马,肆无忌惮?
程否眼神微眯,吸了一口烟。如果不是彻底打探,大概没有人会将这个叫侯能的人跟知名企业家侯杰联系起来。
他抽了个时间去过一趟侯能的老家,经过抽丝剥茧地寻访,发现侯能居然是侯杰的隔房堂兄弟。侯能和侯杰的爷爷是亲兄弟,后来分家了,也没住在一起,如果不是当地的老村民,大概没人想得起这茬。
他右手拿起那叠旧照片上的其中一张,侯杰,他并不陌生。作为一名主要调查商业私密的私家侦探,国内的企业家很少有他不知道的。恰好前几年有一件星级酒店收买排名的案子,里面正好也牵涉到侯杰。
侯杰是靠餐饮业起家的,可谓是白手起家的代表人物。他发达之后,生意不但涉足酒店业,还跨足了房地产。莫可所在的那片城中村,开发商就是侯杰。
这片土地开发项目,其实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确定了。作为一个在房地产界并不算有分量的开发商,侯杰所领导的万杰置业公司当时一举击败和他同场竞争的其他对手,一举拿下了城中村的土地开发权,成为所有人意想不到的黑马,这在当时震惊了业界的很多同行。不过因为政府当年并未公布这件土地拍卖的事,所以一般人都不知道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侯杰是如何拿下这块土地的,原本程否并不关心,哪怕里面有什么猫腻,只要不是跟他的业务有关,再大的猫腻也可以置若罔闻。程否干的是私人征信社,说白了就是收钱帮人办事的,可不是什么电视上上演的英明神武推理如神的正义大侦探,那些吃饱了专为人调查真相,追查真凶,铲奸除恶的行为纯属扯淡。
话说回来,侯能是五年前从老家来到c城的,一来就通过千回百转的关系买下4栋5楼1号的房子。这几年,明的暗的,原来真正的集资楼户主都相继一一搬走了,现在住的差不多都是外来的租户,虽然还没有着手调查,但是程否有理由相信,这一栋楼几乎都被侯能买下来,或者更准确点来说,被侯杰买了下来。
三年前确定的土地开发案,五年前就有人盯准了这里的房产,说里面没有异样,谁信?
侯杰是这片土地的开发商,又花钱买下这里的房子,明显不是自用。土地都是他的了,还买要拆掉的房子做什么?只能是用做他用,比如说贿赂。另外,他买的这栋楼是集资楼,跟无证的私盖房不一样,是有土地产权的,想买房不但要房主同意,集资楼的土地所有者——村委会还得同意。如果是买一套房也就罢了,整栋楼都买下,哪会那么容易?若说他跟村委里面没有交易,根本说不过去。
集资楼远比城中村的私房值钱,为什么?就因为它有土地权。私房无论盖得多高多大,你没有土地权,只有土地使用权,一旦政府要征地拆迁,无论怎样你都得拆,而且补偿金额往往都是拆的那一方说了算。近些年随着国内房价的上涨,那些想要房子的拆迁户,绝大多数都是失败的,往往是给钱了事,差别只在金额的大小而已。但是集资楼不同,因为有土地权,所以户主可以理直气壮地跟拆迁方谈条件,要钱还是要房,通常情况下都能如愿。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莫可。莫可住的也是集资楼,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家拆迁以后至少也能分得一套房子。但是商人是逐利的,不可能无条件满足被拆户提出的要求,所以讨价还价的过程中就是一场拉锯战,有些心黑手狠的,甚至会采用黑道的方式解决。
以莫可的那副柔弱无依的样子,他几乎想都不用想,她被拆迁办吃得死死的完全不知该怎么应付的未来前景。
捻灭手中快燃到尽头的烟蒂,他忽然站起来,长手拿起沙发上的车钥匙,大步往外走。
看似一个普通的城中村,原来水深得出乎人的想象。
他不出意外地去了莫可那里,但是并没有找到她,小小的房子,空寂无人。
他不知道,此时的莫可,正在兼职卖酸奶。那天她去了人才市场,转了一圈又一圈,亲眼目睹了就业求职的激烈和凶残之后,找工作的心一时有点被吓到。现在已近六月,不光学校的学生们即将放假,毕业季也同样气势汹汹地来了。
她原本拿不准主意自己到底该寻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但是回家遇见她的母亲,被母亲的那番话给刺激到,她觉得她不能在家坐以待毙,不然肯定就是被母亲拉着去相亲一个又一个男人的节奏。
她思考了一晚上,觉得正职可能不那么容易找到,但是做个兼职应该没那么难吧?所以她就在网上搜寻了各大招聘网页,干起了在超市推销酸奶的活。
这份兼职时间比较弹性,从上午十点到下午六点,有人跟她上对班,早中班她们可以自己协调。
莫可对这份工作倒没有什么满意不满意,她觉得这也算是一种锻炼,以后她说不定就真的成为一个正式的上班族,这也算是提前适应不是?再说,她仍然还是想做自己的手绘插画师的,时间宽松弹性倒是有利于她接单子。
工作的第一天是早班,她九点半就来了超市。这家超市是外资的连锁超市,还好离她家并不远,几站路就到。她换上工作服,是一件前胸印有酸奶logo的围裙。她以一个手绘画家的眼光来看,这件围裙要是画上可爱的q版酸奶图案就更好了,会更吸引孩子。
推销酸奶的工作并不像她想得那么难。超市里还有其它几家酸奶品牌也请了人来推销,她看着别人怎么叫喊吆喝,怎么跟顾客介绍自家的酸奶,她便有样学样地学了起来。开始时说得还不够连贯,声音也不大,后来习惯了也就完全适应了,只要是来他们冷冻区的大人孩子,家庭主妇或者家庭煮男,她都会上前推销几句。
接班的时候她的对班晚了半个小时,那人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年纪轻轻妆却画得颇有点浓。她觉得买食品类的最好还是不要化妆,但是看着那个女孩不冷不热地跟她说路上塞车,一点抱歉的意思也没有,她想了又想还是把话咽下去了。她们之间不熟,说让人家不要化妆的话可能对方不会那么容易接受,还是等熟悉了以后再说吧!
换下工作服下班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三点了,她不赶时间,便在超市里逛了一圈,看有没有什么东西刚好需要就顺便买回去。
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莫可总怕母亲会又像上次那样猝不及防地到她家里来,抓着她去相亲,所以她在外面磨蹭闲逛了许久,直到将近六点了才坐车回去。
她不知道,在她在外面闲晃的这一段时间,她母亲是没有来,但是程否来了。
来之前他没有打电话给她,也没有想过她会不在家。来了这里以后,才发现她家一片漆黑,门窗紧闭,一看就是没人的样子。他本应该立即就走,社里还有一堆事等着他处理,但是他没有走,事实上他也说不出来他来这里的目的。他就静静地在车上等着她,等了整整一个小时,却始终不见她回来,他想她可能是出去办什么事了,便敛下眼眸,一言不发地开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