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归13(第二更)
442夜归13
他们才把患者送走, 张正杰就气宇轩昂地迈着不可一世的脚步到普外了。他是来问责的。但他要先看看那老太太病历,然后再跟小陈好好掰扯掰扯——急腹症, 在是普外夜间可以收的病种吗?
可他在护士办公室先看到了笑眯眯的梁主任。他只好先打招呼:“梁主任。呵呵,忙不忙啊?”
张正杰其实挺佩服梁主任的。你看他这人吧,技术全面,别说普外、骨科的手术,就是开胸开颅的, 人家也不含糊;妇产科的剖宫产,除了自己, 这个能做的外科主任多不提, 但是难产能接、臀位能转胎位的,就只有他一个了。
而且他跟谁的关系都好, 谁都说他是老好人, 可谁见着他吃过亏了?就他选的那女婿小金,眼看着要废掉的一个人,就那么从泥淖里爬起来了。
“不忙,不忙。普外昨天就收了三个患者,你知道我们普外科这时候是淡季, 患者少、且轮不到我管床的。”梁主任还是如弥勒佛一般的笑容。
他伸手接过来张正杰递给他的红塔山香烟,放在鼻子下面使劲地嗅着,嘴里赞叹:“好烟。”但对张正杰点燃的火柴却回避道:“我跟人打赌了, 暂时不能抽。”
但他那把香烟拿到鼻子下面使劲嗅烟味、馋到极致却不能抽的模样, 真让人忍俊不已。张正杰一笑, 别过眼睛不去看梁主任那不堪入目的馋样, 又给卞主任敬了一根烟。
梁主任见张正杰不说过来的目的,猜测到他是为那老太太来的。心里不想他为难,就开始替他铺设台阶了。“你今天怎么有闲空过来了?我听说你十一楼能安排四个患者的小间住了五个人,八人间改住十个人了。你们这个月的奖金是不是又得是全院第一了?”
张正杰矜持地一笑道:“是不是第一可不敢说。这二月还有一大半的日子呢。再说创伤外科就靠着急诊过日子,要没了急诊患者就活不下去了。”
看吧,看这人,台阶给他铺好了、他不下来不说,还蹬鼻子上脸、没什么铺垫就露出来狼子野心、藏不住的小尾巴了。
卞主任含笑瞧着梁主任,眼里的戏谑没有半点儿的遮掩。他眼神里暴露出来的幸灾乐祸意图,让梁主任挺不爽的。但梁主任是真的不想让张正杰为难的。
于是他拖长音地说:“老张啊。”
“梁主任,你说。”张正杰的态度马上放得很端正了。别看自己和人家都是主任,可他明白自己的份量,自己在梁主任跟前未必有李敏重;在十一楼的时候,他知道李敏得梁主任看重、预收为徒的事儿。
另外像自己这样的骨科大夫,省院不说有多少,三五个还是能扒拉出来的。种种原因叠加到一起,以梁主任现在医院的地位、对陈文强的影响和资历,就是叫他小张,他张正杰也得应着。肯叫声老张,这是抬举他呢。
“那个老太太啊,刚刚妇产科李主任过来接走了。今儿个一早小陈就按照会诊的意见,给她联系了腹部ct,结果是子宫穿孔。你也下过乡,知道这男女之间的有些事情,不是小陈、小李他们这些城里长大的小年轻看到的那么干净。”
张正杰错愕之下忍不住就问:“你说子宫穿孔是人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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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主任点头,带着提点的意思说:“你得便去看看今天凌晨妇科会诊记录。小李他们把那老太太送到普外来,也是为那老太太好。你们科都没住的地方了,她那年纪和身体怎么住得了走廊。”
张正杰下乡多年,对梁主任没有完全说明白的话里、藏着的老太太的最可能病因诧异不已。他不敢相信人心之恶,但是他也不怀疑梁主任会在这事儿上说假话。
他忍不住呐呐道:“那老太太80岁了吧?”
梁主任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再度点头:“这和年龄无关。我在下面的公社医院见过类似的事儿。巡回医疗的时候见过比这还残忍的。昨天妇产科做了好几台的剖宫产,那个双胞胎产妇,你也知道的,是吧?”
“嗯,知道。”张正杰后来去手术室做手术才听说的。“那产妇后来出血不止,差点儿没下不来台。”
“是啊。李主任她们仨守到半夜,连icu的主任都请过去了。她们科刘主任年后就没来上班了。她们产科生孩子,年三十和初一都和平时一样。”
梁主任的话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这几句话看似没关联,细琢磨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张正杰想了想问:“你是说妇科会诊时就该把老太太接过去、但她们妇产科没人手做手术?”
“我可没说这话。我问你科里还有地方放患者吗?那老太太如果住走廊冻感冒了,术后并发了肺炎,你说……哈哈,哈哈,那也是有可能的吧,到时候是不是挺麻烦的?”梁主任开始打哈哈了。
“嗯嗯,是挺麻烦的。谢谢你啊,老梁。”张正杰终于明白了梁主任没说出来的那些话。他连去质问小陈怎么敢收患者都不想了。有梁主任在场,有这些话做铺垫,再去问小陈,达不到自己来的目的,仅剩下得罪妇产科的那些女人了。
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张正杰可不想再跟一群女人对上。供应室的那事儿,始终被他记在心里、历历在目呢。
但是李敏那儿,自己还得去说说。她才用医院规定拒绝了自己、回头就把患者转去普外科了。以腹膜炎转去普外科,这心态绝对不允许有的。不然她每天在科里值班、管着十一楼的患者,那十一楼的患者还不够她往外倒腾了。
唔,还得找陈文强好好念叨、念叨,院里定了规矩就得执行,不能这么随意就破坏了。如果非得转科不可,哪怕是凌晨4点多,也得给自己打个电话说一声的。不知不觉间,他没有早会前那么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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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正杰在普外又与梁主任、卞主任闲聊了一会儿,等他离开普外的时候,已不复来时的气势汹汹的问责心态。可到了十二楼的主任办公室,却没料到先被灌了满耳朵的“封建迷信。”
——盖因李敏无诱因地发烧了。
护士长吕青说:“肯定是大前天去看尸检沾上什么脏东西了。”
李主任态度犹豫,石主任却是坚决同意吕青的意见。张正杰到的时候,正在商议该找谁来给李敏驱邪。
张正杰被他仨气乐了。他直言不讳地说:“老李,老石,还有吕青,你们仨都是□□员啊。党教育你们这么些年,你们怎么还坚持封建迷信那一套呢?该把你们拉出去游街、批/斗!”
“张主任,你别不信。”吕青到十二楼做了半年的护士长,不像在十一楼时对张正杰那么敬畏了。“人李大夫一直好好的。就大前天跟你去看了一趟尸检,昨天傍晚又在你们科呆了好几个小时,然后凌晨时就发烧了。这还没出头七,怎么能说没关。”
“是啊,老张,39°度多呢,检验科才给我们电话说血象正常。要是有个白细胞升高或者是淋巴细胞升高什么的,咱们可以说她是重感冒、病毒性感冒。可这是正常血象,你说是不是?”石主任坚决支持吕青。
张正杰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被问责的对象了。他认真地辩解道:“人吃五谷杂粮还能不生病吗?再说小李在咱们科、在十一楼的时候又不是没病过。不也是没什么原因就发烧了吗?”
“那也是死人时候的事儿。”这下子吕青更坚定自己的主张了。“那两次发烧都是因为科里刚死了人。原因就是她接触死者最多了呗。”
“你别胡说八道的。你们护士接触的死者比她少啦?监护室的特护怎么没事儿?”张正杰义正辞严。
“肯定不如她跟患者挨得近啊。她参加了给死者做手术,护士打个针、扎个滴流就走了。就是监护室也是一直有家属陪着的。”吕青很认真地与张正杰辩驳。
张正杰摇头不认:“这个老头,小李没参加他的手术。要找也得找我,是不是?”
“你是男人,你阳气足。人李大夫是姑娘,怎么能和你一样啊。张主任,你这么比可不对劲儿啊。那手术我听说是李敏说服老头老太太同意的。”吕青虽是笑着说话,但态度是寸步不让的。
张正杰见她这模样,想起自己按着秦处长的意思蛊惑李敏去看尸检的前因,为了不心虚,他更坚持那阴气阳气的说法没根据了。
“嗯,我也听说那手术是小李说服死者同意的。”石主任力挺吕青。心说你张正杰什么毛病啊,那患者是你管的、死了人“祸害”到小李身上了,你怎么还能拦着不叫人来驱邪呢?再说这驱邪跟你有什么关系啊?
但他不想与张正杰搞僵,说了那一句后又给张正杰转圜:“行不行的,咱们试试看。别说封建迷信什么的,那乱葬岗子,非阳气足的人不敢去。这可不是科学能够解释得了的。”
李主任本来是不怎么信的,但见石主任和吕青坚持,张正杰是外人,他便说:“那你俩看谁行就请谁了。花费要不高,咱们科就出了。要是太贵了,就得跟院里请示、得让院里出一部分的。因为小李去看尸检,属于出公差。”
张正杰觉得老李是神经搭错了。“院里怎么会给你们出这个钱?你们这是封建迷信啊。”他心里想说你们十二楼是没什么患者,你们是闲得发慌才没事儿找事儿吧?但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吕青立即说:“张主任,咱们这新大楼奠基前,可是先找人看了时辰、专门摆了香案、供了神仙、土地、还有什么亡魂的,然后隔天才是领导们来剪彩。就是原来的那个太平房换地方,不都请了和尚来念经超度嘛。
那钱肯定是医院出的,不会是秦主任自己掏腰包的,你说是不是?要是没那个说法、都不信的,干嘛咱们省院搞那套啊。还有那个太平房,哪科就是死人了,从来都是那个张师傅过来接死者,不让护士靠前的。”
“那是什么好地方,你还想靠前。你要真想去,绝对没有院领导拦着你的。”张正杰见吕青跟自己一句顶一句的,不复在十一楼那么乖顺,心火又被拱上来了。
“你俩先别急。咱们找秦处长问问。当年他做院办主任,那些事儿都是他经手的。初三那天去尸检,也是他带着小李去的。你说是不是张主任?”李主任给张正杰和吕青打圆场。事儿一点儿没办呢,吕青你跟他这么争犟有意思么?
石主任立即就说:“等院务会结束了,我给老秦打个电话问问他。”
李主任立即颌首表示赞同。这一屋子里的人,跟秦处长联系最适合的就是石主任。吕青人秦国庆不会放在眼里,张正杰本身反对这事儿,自己从来看不上秦国庆那逢迎拍马的作态……
可他们却不知道今天的院务会秦国庆缺席了。
他下了夜班就按照原计划与医务处的卢干事去招待所,接了那个初三意外丧偶的老太太,带她去见老头最后一面。然后俩人要送她家老头最后一程。这期间由工会的张干事陪着老太太。
火化之事结束了,他和卢干事还要回来招待所接了老太太,送她回到户籍所在的小城,把老太太送去养老院安置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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护士长:过年好几天了,就收了一个患者,可不是闲的吗
石主任:就这一个患者还是抢来的
李主任:就这一个患者,普外还会来插一杠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