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离破碎

  僻静的角落里没有什么人,各家的保镖都西装革履,守在走廊上。
  罗安听着耳机里的动静,习惯性地观察四周。他走过一个拐角,忽然立住脚步,折返回来。
  会场的周边是人造的河流景,仿造威尼斯的水上之城模样。
  小桥上站着一个纤细的背影,她金色的头发盘在脑后,点缀着几颗珍珠。一袭水绿色的露背礼裙顺着倾斜而下。
  天花板上的人造月亮露出幽微的光,映得她身影朦朦胧胧。
  她侧着脸,看水里那个假月亮的影子在涟漪中支离破碎。
  罗安慢慢走过去,他的脚步没有声音,直到他在一旁站定,苏琬才发现身边多了个人。
  她看看他,“是你呀。”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她又看回水波里的月亮,“休息一阵。”
  两人之间是静止的沉默。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通常也这样,可以谈事,但不会闲聊。
  罗安又问,“你还好吗?”
  苏琬终于转过脸,与他对视。她的美在这昏暗中也摄人心魄,但罗安能看出她掩藏在精致妆容和昂贵珠宝之下的憔悴。
  她欲言又止,觉得骗他说好也没意思,实话实说又很可怜。只得一笑,笑得凄婉。
  罗安点点头,表示理解。
  “那你怎么样了?”她轻声问。
  “我?”罗安有点吃惊,他印象里她没主动问过他这样的废话。
  苏琬点头。罗安才确认,耸耸肩,“老样子。”
  “那个……廖教授的事,”她有点支吾,“对不起。”
  罗安这才反应过来。的确,她那天从医院离开以后,两人再也没说过话。
  “别多想了,”他不露声色地叹气,“他对你不好,我很清楚。你不用愧疚。在你的位子上,我或许也会这么做。”
  “我愧疚,不是对他。”她认真道,“是对你。”
  罗安怔了几秒,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苏琬不再靠着扶栏,站直身,轻轻摸摸裙子,带点不安,“你恨我就恨我吧,我……或许以后我们不会见面了……”
  “什么意思?”罗安皱眉。
  她笑笑,转过身想走,“你想杀了我偿命也无所谓的,我不会怪你。”
  “你有什么计划?”他觉得不对劲。
  “计划?”她的声音很温柔,与以前的她一点都不像。没有抗争也没有朝气。
  “你要当寡头夫人还是当伯爵夫人?约瑟夫让你选了吗?”
  “我听我爸的。”
  罗安更加不可置信,“你就这么认了?”
  “嗯,”她微笑,“以后我不能说我认识你了,抱歉。谢谢先前你照顾我。”
  罗安着急地握住她的手臂,不让她走,“你还是你吗?从我认识你开始,就知道你不是个善罢甘休的人。”
  苏琬笑得温柔,但面容很冷很疏离,她不辩解。
  “不论你处在多劣势的环境,你都有本事做反击计划。你刚进凌氏的时候,让凌哥头大。后来我盯着你,你也有本事让我头大。这本事哪里去了?”
  “那你看错人了。”她淡淡地说。
  罗安吃惊地说不出话,他知道自己不善言辞,但现在恐怕不是他个人的问题。
  苏琬轻轻把手抽出来。
  “你认了?”罗安挡在她身前,“凌哥怎么办?”
  湖面折射出的粼粼波光映得她的脸庞明明灭灭。“我爸爸75岁了,怎么都还能活十几年。他要是愿意等就等吧。”
  她轻轻提起裙子,向阶梯下迈了一步,还是停下,“你叫他别等了。我们就到此为止,他会好受些。”
  “你知不知道约瑟夫拿你威胁他?”
  她的手微微一颤,面容依旧清冷如月光。
  “凌哥为你放弃很多,”罗安靠近她,认真道,“索科洛夫的军火生意,他拱手相让,就为了不让他送你去联姻。约瑟夫跟他要泊都的商场,要土地……”
  “你叫他不要听这些,叫他不要管我了。这是无底洞。”
  “他怎么可能放心?约瑟夫用你的性命威胁他。”
  苏琬的眼里全是雾蒙蒙的泪。
  罗安压低声音,“约瑟夫是真疯子,自己女儿都敢捅。凌哥没办法,只要你没事,能给的都给。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想办法与他联系,想办法逃出来。”
  她垂下眼睛,“叫他什么都不要给了,把我忘了,自然会好起来。”
  “你……”罗安几乎开始生气。
  她还想说什么,便看见约瑟夫的贴身保镖一脸怒容地走过来。他拽起苏琬的手臂就要拉她。罗安下意识地要护她,却被苏琬推开。
  “对不起,就这样吧。”她顺从地跟着保镖走。
  罗安感到当头一棒,好似一切都尘埃落定。
  她的放弃是真正的结局。
  他莫名感到一丝慌不择路,脱口而出,“我不恨你。”
  苏琬最后看他一眼,低着头便走了。她脑海里全是那个昏暗阴冷的厂房。满地都是韩秋肃的鲜血。
  她每晚做噩梦,躲在黑暗中痛哭,责怪自己把韩秋肃扔在这样悲惨的死亡之中。但每个白天她都要保持平静,伪装出一副面具。
  她连安葬他的机会都没有,这一痛苦让她陷进可怕的旋涡之中。
  惊惧到了极点,就是害怕这件事会一直波及。她害怕,凌顾宸和罗安也要重蹈覆辙,她已经无力接受。
  罗安说的都是实情。凌顾宸为了她,在约瑟夫面前一步步后退。
  她有所耳闻,对约瑟夫各式各样的狮子大开口,他都打落牙齿和血吞。约瑟夫对他的攻击非常顺利,短短一个月,凌氏的经济丑闻又开始浮上媒体报刊的头条。
  约瑟夫和苏逸的应酬越来越多,沃德在泊都的势力一时无两。
  苏琬不乐意参加应酬,几乎不出席。约瑟夫暂且放过了她,因为她很乖,只等他给安排一个利益最大的婚约。
  春天渐渐露出点萌芽,积雪渐消。苏琬正看着书,就听见电视里播放的新闻。
  她合上书,坐到沙发上,认真看起来。这是个深度新闻节目,主题就是挖掘凌氏集团。
  凌氏旗下有两个公司宣布破产,被合并。闹出的经济丑闻又让参股的银行出现挤兑。
  苏琬也隐隐听说,他原本要开发的两块地,也要落到沃德手里。
  这期节目更是敢暗示凌氏暗地里的军火生意,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苏琬托着下巴思考着,知道凌顾宸已经被这些事弄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舆论口的阴谋论消息了。
  “怎么看这个?看点电视剧多好。”约瑟夫笑眯眯地在她身旁坐下。
  苏琬懒懒地托着脑袋的动作依旧没变,“你最近总是不在家。”
  “抱歉,最近忙。”
  “应酬让哥哥去就好了嘛,你不用亲力亲为。他又不是小孩子。”
  “你说得对,”约瑟夫心情很好,乐于哄她,“杰森是有能力独挑大梁的。”
  苏琬不高兴地嘟嘴。
  “抱歉,没好好陪你。这样,周末带你去踏青。”
  “好。”
  “还想要什么,跟爸爸说。”
  “不缺什么。”她瞄一眼屏幕,“他不是都不跟你争了吗?你怎么还放这种新闻?”
  约瑟夫哼一声,“他得寸进尺。”
  “我说过不会理他了。”
  “我知道,但他就是狗皮膏药,踢不掉。”约瑟夫转转眼珠,“他以前是不是很听你的?”
  “嗯,他是会听我的。”
  “那你去跟他说。”
  “说什么?”
  “叫他死了心,他配不上你。再敢骚扰你,就等着法院给他下限制令。”
  苏琬垂下眼,不说话。
  “你亲自跟他说,他就听了。”约瑟夫笑得十分狡黠。
  她沉默几秒,才漫不经心地答应,显得很不情愿,“好吧,我去说。”
  车子驶进半山别墅的车道,苏琬看着窗外的山景,感受到那突然回到故地的怪异熟悉感。
  轿车停在铁门前,苏琬打了个电话,铁门才缓缓打开。轿车继续沿着花园车道向里驶去,一直到别墅的正门。
  罗安领了宋临和若干保镖候在门口。
  苏琬身边有叁个保镖,那叁个俄罗斯黑熊一站,每一个的臂膀都比她的身形要宽。
  他们一下车,宋临就举起手枪瞄准。叁人也掏出手枪,气势汹汹地对峙。
  苏琬随意地挥挥手,自顾自朝罗安走去。
  她的到来完全没有通知,因而罗安也不解。
  “顾宸呢?我有事跟他谈。”
  罗安看看那保镖,知道这是“公事”,否则她不可能被允许来。
  “这个时间点他一般不在别墅,你很清楚。”
  “是吗?”苏琬略略挑眉,做出不解的样子。
  “你真想找他,该去办公室。”
  “我忘记了,”她懒懒地撩撩头发,“我去书房等他。”
  罗安皱着眉看她走远,那叁个保镖也想跟过来,罗安凶狠地挡住他们。
  很快就要爆发冲突的时候,苏琬转过身,用俄语说了两句,那叁人才悻悻地放下枪,显得非常不满。
  苏琬看罗安一眼,“拜托你照顾一下,这些,贵客。”
  罗安心中的疑惑一点没有解开,他盯着苏琬的背影。她穿了单薄的呢绒风衣,踩了一双麂皮细高跟。
  他怎么都想不出来她到底来干嘛,还是先把这叁只黑熊招呼去了会客室。
  一到无人的角落,苏琬就加快步伐。经过被隐藏的武器室,她想了想,跑去入口,试着打开。
  很快她发现自己的指纹和虹膜已经无法进入别墅里的机要区域。
  她没有迟疑,抓起手包,快步朝书房走去。
  进了书房,她先打开抽屉和保险柜。她知道自己的通行权限被取消,好在她记得一些基本的密码。
  她小心翼翼地在文件夹中和电脑中翻找需要的资料。
  她确实不是空手来的,约瑟夫要她来刺激凌顾宸,她就借机动起脑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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