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3章 相杀可相爱?
司马恪平时说话总是那一副笑咪咪的不正经模样,这是第一次说得如此郑重而又认真,目光里再没有了刚才那种玩世不恭的调笑之意,而是紧紧地盯着徐游的眼睛,甚至似乎还带有一点点的紧张,一点点希冀的光芒,仿佛是生怕她说出他不想听到的答案来。
徐游整个人微微一震,一向淡漠冷峻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震惊和混合着其他不知道什么情绪的复杂神情。
司马恪此时的语气很温柔,不是他平时对待那些供他玩弄的女人们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而是真挚得不带任何虚假和玩笑,让人无法不相信他说的话的确是出自一片真心实意。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你相不相信?
这样荒谬可笑的话语……真是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听到过了。
徐游闭上了眼睛,脑海中一幕又一幕的更多画面,像是走马灯一样在黑暗中飞快地闪过。一时竟然让她整个人微微颤抖起来。
愤怒的,仇恨的,悲哀的,痛苦的,辱骂和毒打,欺骗和背叛……那么多刻骨铭心的记忆,都已经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冰冷麻木。唯一仍然清晰的,就是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孤身一人,在满是荆棘的寒冷道路上前行。
她的童年时代和少女时代是一笔笔以鲜血染就,泪水浸透,烈火刻成的版画,浓墨重彩,惨烈疼痛。那么青年时代就只剩下了黑白二色,像是计算机里一行行的编码,机械,冷酷而死寂地运行着,永无休止,永无尽头,只为了得到最后的那一个运算结果。
黄昏暮色里,无人可以并肩同看日落;工作到深夜凌晨,无人询问何时回家;生病受伤卧床不起,无人在床边陪伴照顾,担忧焦急;繁华城市里灯红酒绿五光十色,在迷离夜色中蓦然回首,无人等在那片灯火阑珊处。
然而……却依然披荆斩棘,一往无前。
她记起九年之前,那时候她还只是一个在商界刚刚崭露头角的小企业家,去西北出差,在拉玛大沙漠附近的小镇外面第一次遇到司马恪。
那时是在夜里,他从淡金色沙丘连绵起伏的沙漠深处,背对着一轮硕大的苍黄色满月和漫天星光,摇摇晃晃地朝她走来。身上几乎什么都没穿,长长的胡须头发像是乱草一样,脏得几乎看不出人形。
即使是这幅蛮荒原始人的形象,他的身上也满是一种阴冷幽魅的气息。从沙漠里缓缓走过来,就像是从异界连接现世的大门里走出来的妖魔恶鬼,携着浓浓的黑暗魔息而至,遮天蔽日,星河月色仿佛都在他的身后失却了光芒,只剩一片鬼蜮般的黑,冰窟般的冷,九幽地狱般的森凉与血腥。
他走到她的面前,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最后突然挑起一缕阴魅而诡谲的笑意,冒出一句话来。
“这个朝代的衣服好看多了。”
那个时候她还年轻,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好奇心,尽管阅历已经远远超过一般同龄人,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类存在。难得地没有直接置之不理地走开,而是挑眉问了一句:“你是哪个朝代的?”
他一笑:“秦朝。”
没有想到,这一次相遇,便改变了她的一生,以及整个世界。
她知道了他身为丧尸的秘密,他们有着相互契合的目标,便从此相互合作。他给她提供丧尸病毒,而她让丧尸病毒最大化地扩散,再在毁灭的世界上建立起新的势力。
他的性情怪诞诡谲,如果说她视人命为蝼蚁的话,他则是视人命为玩物,可以在最温柔地微笑着的同时,以最残忍的手法杀死刚刚还亲密依偎在他怀里的女人。也亏得她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若是换做心理承受能力一般的普通人,根本就没法忍受得了跟他相处。
除了合作上的需要以外,他们很少干涉彼此的生活,只要不影响她的事业,她对他的任何行为都不闻不问。他倒是常常会近似无赖地逗弄她,甚至是轻薄调戏,但那也就跟他逗弄他的那些玩物女人差不多,区别就只在于他不会随随便便杀她而已。
但是不可否认,这个阴诡怪异,满身都带着幽冥地府中黑暗气息的男人,是这九年以来,唯一一个距离她最近的人。
金钻王冠的所有下属们,在她的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他也是唯一一个对她来说最特殊的人。只有他会嫌她衣服穿得太严实不性感,只有他会说她活得太枯燥没有乐趣,只有他会在她通宵工作的时候死皮赖脸地赶她回去睡觉……她知道那未必是因为他关心她,但只有他会这么做而已。
司马恪这句话,让她忍不住会想,她一直以来这样生活了这么多年,是不是可以……换一种方式?
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会是一个没有心的人,特殊不特殊,对她来说并不重要。能给她最大安全感,能让她得到最想要得到之物的人,只有她自己。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你相不相信?
我也许相信,也许不相信。
但是,无论相不相信,又能如何?
徐游缓缓睁开眼睛,司马恪的骨骼已经开始在朽化的残骸上渐渐重新生长出来。丧尸和人类不一样,只要长出部分的肌肉,就可以动弹,也可以使用异能了。
尽管司马恪现在还有用处,没有到除掉他的时候。但是就像他自己所说,以他的实力,平时她想杀他也未必杀得了,这是最难得的一次机会。等到他恢复了之后,他同样也不会放过她。
司马恪看着徐游的神情从开始时的震动,到后来的犹豫和动摇,再到最后的渐渐冷酷,渐渐坚定。他眼中的那一线希冀的光芒也随之渐渐黯淡下去,再也没有一点光亮,彻底成了一片地狱深处般的冷寂幽黑,又像是漫天大雪落下的灰色荒原一般,寸草不生,荒芜苍凉。
他知道,她有过那么一瞬间是真的相信他,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心动和期待,但最终,还是她的理性占了上风。
数十年无心无情,无血无泪,精密冷酷得就犹如一台冰冷的机器,如果能够因为他的这一句话而改变,那就不是他所认识的那个徐游了。
真是个……不招人喜欢的女人。
他自嘲般轻轻笑了一声,移开目光,望向头顶上的夜空。银河浩淼,星光漫天,一如他们第一次遇见时的那个沙漠里面的夜晚,硕大的月晕绽放出苍黄的微光,带着隐隐的血色。
夜空突然黑了下来,星光月色全部消失,他的头顶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洞,挡住了苍穹中照射下来的光芒。那个黑洞正在缓缓地朝着他沉下来。
徐游在一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司马恪也不再说话,面带笑意,轻轻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黑洞的边缘眼看将要接触到他的一瞬间,异变陡生!
司马恪原本只剩下一堆残缺散落骨架的身躯,这时候竟然像是上面的一层伪装突然消失,一下子恢复了完整的身体和四肢!
“滋滋……”
电流的声音突然响起,他的全身都萦绕上了淡蓝色的电流,极为灵活地从那个黑洞下方一闪而出!
徐游大惊之下猛然后退一步,但已经来不及了,她周围的每一寸空气里都充满了围绕着她旋转的电流,将她裹在其中,发出威胁般的噼里啪啦的巨响。她刚要召出黑洞来吞噬电流,这时候才发现,黑洞异能已经用不出来了!
司马恪的第二重异能,是空间锁闭,在他使用出这种异能的一定区域内,所有超越当前三维空间的空间系异能都无法使用。比如说空间容器,空间通道,瞬间移动等,所以刚才赵景行用不出瞬间移动。徐游的黑洞也属于一种通往三维空间之外的空间通道,同样会被锁闭。
但是他的身体刚才明明还是只有骨架,根本不能动弹,按理来说应该用不出任何异能来才对,怎么可能在一瞬间内就恢复到这么完整的状态?
司马恪慢慢地走到徐游的面前,徐游望着他,一脸不敢置信之色,但是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她的周围全是围绕的电流,像是把她困在了雷电的笼子里,只要稍稍一动就会触电。
“这是我的第三重异能,视觉停留异能。”司马恪平静地说,“可以让人眼接受到外界景象的速度变慢,甚至是停留在之前的某一时间段。我到九级之后,身体即使是完全崩毁,重生的速度也只需要一两分钟,你刚才看到的我的样子,只是我刚刚摔落下来时的样子,其实我早就已经恢复了。”
徐游一动不动地望着他,目光冰冷:“我倒是从来不知道你有第三重异能。”
“这异能本来没有多大用处,不提也罢。”司马恪轻飘飘地笑了一笑,“再说,就像你所说的,我们是同一类人,都在互相防备,互相算计,我不给自己留一张底牌的话,早就在你手里输得连内裤都不剩了。”
徐游冷笑:“所以你说那种荒谬至极的话,就是为了拖延你恢复的时间?”
“不,那是真的。”司马恪叹息了一声,“我的确是在给你下套不假,但问你的那句话,并不是为了拖延时间。”
他笑得三分优雅,三分凉薄,三分怆然,看不清是真是假是虚是实,唯有最后的那一分,是清清楚楚的疼痛。
“你不相信我,说错是错的,说没错也没错。因为我所想的是,只有你选择了相信我,那么你才会真正成为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人。很可惜……你没有。”
优雅、薄凉、怆然、疼痛,都从他的笑容里收了起来,只剩下一片充满阴冷气息,令人心底发虚毛骨悚然的温柔,就是他平时对待那些女人的那种温柔。
“我这个人么,看过去很随便,实际上比任何人都要自私谨慎,在不能保证得到回报的情况下,我不会付出任何感情。”
他抬起一只手,徐游周围那些围绕的电流,朝她更靠近了两分,她的一部分头发和衣服已经被电流的高温烤焦,蜷曲发黑,冒出一股刺鼻的味道来。
“不过话说回来,我第一次向你表白,结果就被你给拒绝了,这应该算是失恋了吧?反正我现在心情不好,总得杀个把人安慰一下自己。”
带着温柔笑意的语声一落下,空中所有的电流像是一群雪亮的蓝白色毒蛇,全都朝着中间的徐游袭去!
徐游的双瞳猛然一缩,在电流到达之前,她所在的位置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形的黑洞,和她的轮廓分毫不差。她自己被吞噬进了自己制造出的黑洞之中,整个人一瞬间便消失在原地!
黑洞也随之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扑了个空的电流,在空中流动交织成亮蓝色的一片,噼噼啪啪地作响。
司马恪撤掉了电流,面前便空空如也,徐游像是凭空蒸发了一样,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
异能者对于自己的异能本来都有防御能力,就好像火系异能者不会被自己的火烧到,毒系异能不会中自己的毒。而徐游显然是放弃了自己的这种防御能力,让自己的黑洞吞噬了自己。
因为司马恪的空间锁闭异能,她无法在周围的空间里使用黑洞,但自己身体内部的空间还是可以的。
司马恪一动不动地望着眼前那片空空的甲板,目光深不见底,里面似乎翻滚氤氲着无数的黑暗雾气,良久之后,才轻轻笑了一声。
也对,以她的性情,怎么可能会坐以待毙地让他杀死。没有人知道进入她的黑洞之后会怎么样,也许是直接毁灭,也许是通往另一个维度完全不同,甚至无法想象的时空。但不管怎么样,总有那么一线聊胜于无的生存希望。
更何况,就算是直接毁灭,这样干干净净地从世界上彻底消失,也总比在他的高强度电流下变成一堆冒烟的焦炭要好得多,那么难看悲惨的死法,肯定不是
她这么冷傲的人所能接受的。
这艘军舰上的士兵和船员们,在看到徐游和司马恪落到甲板上时,感觉情况不对,早就远远躲到其他地方去了。甲板上空空荡荡的,只有司马恪一个人站在那里,仰头望向天空,漫天浩瀚无边的银河之下,映衬着迷离星光和苍黄月色,他的身影竟然第一次显出几分孤独和落寞来。
他在那里站了很久很久,夏然和赵景行远远地在天空中看着,也不知道看了多长时间,他都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仿佛要就这样一直站到世界尽头,地老天荒。
“你早就知道他们会自相残杀?”夏然问赵景行。
赵景行点点头:“以他们两人的性情,这种相处模式势必是不可能长久维持的,自相残杀是迟早的事情。我只是做了一件最简单的事情,就是把徐游正在进行人性化丧尸研究的事情告诉了司马恪,他们本来就已经在相互提防相互猜忌,这一来就像是点燃了导火线,再也没法粉饰太平地合作下去了。”
夏然叹息了一声:“我想,司马恪问徐游的那句话,应该是有几分出自真心吧?”
“有。”赵景行说,“他们相处这么多年,彼此应该都是有感情的,只是那对他们来说都并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在威胁到彼此的利益的时候,他们都有足够的冷酷对对方下杀手,从一方面来说,这是他们最可怕的地方,但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是他们最致命的地方。只要他们两人共存,他们就一定会相互争斗残杀,直到一方灭亡甚至是两败俱伤,甚至不需要我们亲自动手。只是这一次司马恪的段数更高,所以最后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