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二五章:我永不害你

  赵玦五指合握,将手中字条攥成小小一团皱纸,只是纸上只字片语犹在心头。
  “妾身乃京营副千户韩一及画师赵野之妻”,一个字是一根小刺,由他眼帘深深扎入,激起阴恶心绪。
  但这一点不妨碍他向传信姑娘和善浅笑:“这位姐姐,林嬷嬷必然有话交代?”
  赵玦本就琼林玉树般人物,展颜时分更加光彩动人。
  姑娘冷傲的神情略见松动,传话亦放柔语调,只是平缓不了言语中的尖刻。
  “林嬷嬷请赵买办好自为之,莫要仗着贵人慈悲宽厚,胡作非为。倘使坏了大事,赵买办虽百死亦不能赎。”
  赵玦敛容道:“赵某这便修书一封,向嬷嬷解释个中缘由。烦请姐姐上覆嬷嬷,请她莫要惊动贵人。”
  他好生款待那姑娘,临到她离去,馈赠她和林嬷嬷许多礼物。
  赵忠回到别业,和赵玦谈起此事,道:“小的派人检查原娘子待过的每处地方,不曾寻出差错。想来林嬷嬷先下人一步进茅厕,发现字条。”
  赵玦道:“你往林嬷嬷那儿走一趟,再送一批礼物,借机带话,让她别动原娘子。”
  赵忠答应,又问:“主子,林嬷嬷兴许不依。”
  “先尽人事。”
  “是。”
  赵玦道:“下回贵人召我过去,你留些伶俐人守在流霞榭。情势不对,就将原娘子转到别处。”
  赵忠对主人唯命是从,这几日受令难得两次迟疑,一次是赵玦吩咐他护送原婉然,再来便是此刻。
  赵忠忙道:“主子,这么做等同防范贵人,她要怀疑你有异心。”
  “事态不到她会动手的田地,以防万一而已。”
  赵忠再度答应。
  赵玦又问道:“你可打探到林嬷嬷何以突然造访感恩寺?”
  赵忠微愣,他以为字条一事尚有值得议论处,怎料赵玦直接跳进另一道正题。
  他答道:“住持不曾透露,只说贵人托僧众念经。”
  赵玦道:“念的什么经?”
  赵忠道:“《地藏经》、《普门品》和《药师经》,都是寻常经典。”
  赵玦低眸略为沉吟,眸底闪过暸然晶光。
  “这几部寻常经典凑在一块儿念,可就不寻常了,且看着吧。”他说完,吃茶润口,过后改谈其他事情。
  赵忠等了又等,始终不曾等来赵玦再议字条风波。
  这个“再议”其实就是发落原婉然。
  原婉然求援情有可原,但她的行径可能危及赵玦。
  赵忠权衡利害,把心一横,给主子提个醒:“主子,如何处置原娘子?”
  赵玦目光霎时变得犀利。
  赵忠心中一凛,低头恭声道:“小的逾越了。”
  赵忠向来忠心效力,此时又作俯首帖耳状,赵玦眼中的锋芒消去了。
  他道:“你调派人手,明日……”
  原婉然全然不知字条辗转落入赵玦手中,当晚用膳吃得非常香。
  明日感恩寺开放香客进香,总有人发现她的字条。
  就算香客小心起见,拿字条找寺僧询问商量,字条上写的是“千户韩一及画师赵野之妻”,寺僧哪里会想到她这位来自别业、人称“原娘子”的人身上?那便无论如何都不会通报赵玦。
  睡前原婉然头枕滑顺的绸面软枕,身覆薰过香的蚕丝绣被,心里思念家里的衾枕。
  她家枕套被单皆系棉布面料,经过米汤浆洗,挺括挺括的,睡起来暖和,闻起来有米汤和太阳晒过的清香。
  每晚着韩一或赵野睡在床榻外侧,在床上那个微小世界如城墙一般守护陪伴她。偶尔床脚会响起呼噜声,那是墨宝拖来它的小毯子在床畔睡下……
  只消好心人拿她的求援字条报官,她便能回家,重温这般光景了。
  原婉然满怀希望含笑入睡,不知睡了多久,教人轻推唤醒。
  “原娘子,原娘子……”
  原婉然将眼眸一睁,银烛身影依稀映入眼帘。
  她迷糊问道:“你为何来了?”她欲要揉揉睡眼,随即大吃一惊。
  不知怎地,她身如醉酒,四肢绵软使不上劲,只能略微动弹。
  银烛道:“原娘子莫慌,药力一会儿就过去,你的身子便恢复如常。”
  “什么药力?”她猛地发现自己声音都变得细若蚊蚋,惊道:“你给我下药?”
  银烛不答,和其他丫鬟同力将她由榻上扶起,抬到窗边椅上。
  原婉然转动眼珠四望,自己并不在流霞榭正房。
  她身在的房间十分宽敞,朝东一排长窗,窗边和椅子之间摆设一座十二扇素纱屏风,上头疏略绣些花草。
  她透过素纱望向窗外,发现所在屋舍临近一条黄土路,路面比她那房间矮了约莫一层楼,路上各色行人车马经过。
  虽则路上人来人往,但那土路极宽阔,不像城里能有的道路,路的彼端有店家,店家后头便是树林。
  原婉然正大惑不解,一人来到她身旁椅子落座。
  那是赵玦,一身石青银鼠鹤氅,颈间围着紫羔风领1。他面色苍白,教那黑亮泛紫的紫羔毛皮映衬,俊美外表显出三分病弱模样。
  然而他漆黑的眼眸目光刚强,神气坚毅,兼且不是善茬儿,原婉然登时忐忑起来。
  她强自镇定,问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赵玦不答,接过银烛奉茶,慢条斯理吃着。一会儿,赵忠上前禀报:“主子,他来了。”
  赵玦放下茶,捧起紫铜手炉,修长手指轻敲炉身,远眺窗外路上。
  过不多时,他向原婉然道:“你瞧路那头。”
  原婉然顺他视线望去,远远的土路彼端有一男子策马而来。
  他作军官装束,高鼻星目,仪表极其俊朗堂皇,伟岸的身形骑在肥壮的栗色大马上,雄纠纠,气昂昂。
  原婉然睁大眼睛。
  韩一!
  是韩一!
  她明白过来,此处是城外,韩一正要往军营去。
  她叫不出声,只得极力张大眼睛,好阻止泪水落下。
  好些天她不曾见到韩一,定要好好瞧他。若是哭了模糊视线,就看不清了。
  她贪馋凝注远方,忽然肩头教人轻拍,不得不恋恋不舍将目光匆匆转向那人。却是银烛,手指屋内窗后某处,示意她观看。
  原婉然调转视线,大惊失色。
  赵忠隐在屏风旁,双手持弓搭箭,箭矢就对准韩一那儿。
  原婉然连声斥道:“住手!”
  她发不出大声响,纵然能高声,只怕赵忠照样置若罔闻,只管张弓。
  赵玦摊开手掌,将一张皱乱字条凑到她眼前。
  原婉然乍认出字条,寒气便由脚底板咻地生起,直透发根。
  她的求援字条怎地到了赵玦手中?
  赵玦淡淡道:“你以为我为何轻易放你入感恩寺进香?别业和感恩寺同属一主,寺里都是我这边的人,从不接待外头香客。任你玩什么花样,都逃不过我耳目。”
  “不,”原婉然不肯相信求援希望破灭了:“我问住持怎地不见其他香客,住持说今日只接待我们,那么平日该当还接待其他香客……”
  赵玦打鼻子轻哼一声,道:“那是你想当然耳。”
  接着他悠然念出字条内文:“妾身乃京营副千户韩一及画师赵野之妻……”他冷笑一声,蜷缩五指,将那字条握回小小扁扁一团:“赵忠一箭下去,你就只能是画师赵野之妻。”
  他略为停顿,话声放得更缓:“试想想,飕的一声,你的大官人猝不及防脑袋中箭,任凭此时他再高大健壮,生气勃勃,下一刻人就没了,从此慢慢变成一堆枯骨腐肉。”
  赵玦嗓音微沉动听,声调吐字从容优雅,说起话向来令人感到十分悦耳。
  原婉然万万想不到有这一天,这般声线听起来会像一条游走的毒蛇。那毒蛇还不是沿着听者皮肤滑溜蹭过,而是潜入人骨髓之中,以它冰凉黏腻的身躯阴阴潜流,教人打骨子里发出寒战,浑身起栗。
  赵玦续道:“改日再射赵野一箭,你便谁的妻子都不是。”
  他设想韩赵两人身死,心底浮起阴森的兴奋,嘴角和话音亦轻轻扬起。
  原婉然再不复往昔倔强,扑簌簌落下泪来。
  “赵玦,你别杀他们,要杀就杀我,是我藏字条,不干他们的事。”
  赵玦嘴角的笑弧僵住了。
  他眼前的女子素着脸,没了血色更显苍白;平日晴亮的眼眸此时泪花乱转,小小的面孔泪痕斑驳,哀哀望向他,满是乞求之意。
  他辨不出心中是何滋味,恍惚间好似听到自己轻声道:“小村姑,我永不害你。”
  原婉然脱口道:“你害他们,比害我更糟。”
  彼时她眼观赵玦,因此马上直觉自己说错话,只是不明白错在何处,为何这人神色一度缓和,眨眼又紧绷,弥漫肃杀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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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风领:围巾
  2我要说句破坏这章气氛(如果有这回事)的感想
  现实里,对任何人哭泣,当对方情分稍微不够,掉眼泪只是浪费人体水分
  3有些小天使很难上po18,所以我在cxc这个新平台放蔓草简中版最新章,这里看文不必登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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