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号码(1)

  陌生感会让人觉得刺激、恐惧和不知所措,而颠覆认知更加危险,因为这意味着失控、错乱和自我否定。
  简小小颠覆了边伯贤的认知。
  一个小了他七岁的小孩儿,就算有着种种美好的品质,但也是个软糯的小姑娘,没经过社会的风霜,出了象牙塔就任人搓圆捏扁,所以他还善意地提醒过她不要太早谈恋爱,容易被人拐走。
  然而就在几天前他被打脸了。
  小孩把大她三岁的老资历练习生说得心服口服,把他们两个偷听的听得胆战心惊。
  怎么能做到在只见过两面的前提下,如此精确地捏住对方的软肋?
  前一秒还是果断冷静,到了结尾又切换自如地变回了软乎乎的天真模样,似乎那些话都不是她说的,是神的旨意。
  吴世勋很认真地合理猜测道:“你说她是不是人格分裂。”
  边伯贤横了一记眼刀过去,心里却有些打鼓:万一,万一真的是因为那次私生饭事件,被刺激后出现了后遗症呢?
  边伯贤和简小小是偶像和粉丝的关系,不太熟,但好歹相处几次过来见到的都是个乖巧害羞的小姑娘,连演唱会门票都能被轻易骗走。
  这短短一年成长太快。
  就好像被某种磨难过早地磋磨了,内里露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镇定。
  这么想着,难以言明的不安纠缠进边伯贤沉静的内心,拨开圈圈的涟漪,这种波动并不危险,仅仅是不紧不慢地动摇着。
  其实他也是知道的。
  自己对简小小而言,是某种特殊的存在。
  停电的黑色练习室,手机电筒白光刺眼,镜子里映出他和哭得满面泪痕的小姑娘,然而明明是那般陷于害怕和混沌无可自拔,看到他的那一瞬,小姑娘还是笑了。
  哭着笑的。
  也许是那个时刻开始,边伯贤前所未有地清晰地知道了一件关于简小小的事。
  所以他才会故作无意地告诉她,她就像是他的女儿。
  他也很残忍。
  ————
  “回国的日期定下来了没有?”
  “已经定了。”
  “那机票早点看下来,买了记得跟妈妈说一声,妈妈给你打钱。”
  越过黄海,简母隔空操心着简小小回国的种种事项,她忍不住就多叮嘱了几句:“买早上的航班,到了还能吃上中午饭,妈妈给你准备你爱吃的炸猪排。”
  “嗯,”简小小乖巧地应道,“我买了机票就截图给你。”
  她耐心地听着母亲的琐碎念叨,等手机传来“嘟嘟”的挂断提示音才放下手机,点进旅行app,选择出发地点和到达地点,再选择出发时间和到达时间。
  反复比较不同时间段和日期以及航空公司所带来的价格差异,再以简母的要求进行下一步筛选,身份证已经自动绑定,确认机票价格、机建费、燃油费,再买上一份从未用上也绝对不希望能用上的保险。
  付款
  交易完成。
  手机上一下弹出几条信息,【保单状态通知】【机票服务通知】,以及银行app发送的【付费通知】。
  简小小的父母从商,商人自然有商人的特性,比如精明、冷静以及习惯计算,不是算计,而是计算,计算得失,像一个自动衡量物质价值的天平。
  所以即使从小生活条件优渥,集全家的宠爱于一身,简小小还是养成了精打细算的习惯。
  虽然离回国还有两个多月,但简小小果断地买了回程的机票。
  这跟计算结果也有关。
  “小小,来来来,”一周一次去sm进行字幕组的工作,简小小仍然是字幕组成员的团宠,特别是上次受伤后,再见面就被几个姐姐围在中心嘘寒问暖,“伤怎么样了啊?还疼不疼啊?”
  “手给我们看看。”
  “不疼啦,”简小小把手伸出去展览,伤口很浅,结了痂,没了纱布包裹加成少了八分严重性,“谢谢前辈们关心。”
  休息时间简小小去了一趟洗手间,男女厕所界限分明,但中间的洗手池是共用的,她认真冲洗着手指,没察觉身边站了一个人。
  她小心地把手甩了甩,瞥见一边的烘干机,思考了片刻把手伸到机器下方。
  ……没有动静。
  “这坏了。”有人开口,声音突如其来地从脑后拂过她的耳朵,简小小肩膀一抖,惊慌地转过头对上那温柔如月色的眉眼。
  她张了张嘴,太久没出声导致嗓子糊住了,沙哑得像是破锣:“边,咳咳,边先生。”
  男人点头,笑意温和,以开玩笑的口吻道:“叫学长。”
  简小小脸一红,清了清嗓子,虽然有些踌躇,但还是对男人有求必应:“边学长。”
  “小小是我们综艺字幕组的翻译吧,”边伯贤勾起嘴角,下垂的狗狗眼有着分外的亲和力,“我听说了。”
  简小小缩回还傻傻放在损坏的烘干机下的手,拘谨地点头:“这样。”
  她很想问听谁说的,但话到嘴边顿了顿,好像两人的关系也没有亲到能问这些琐碎小事的地步,所以只是转换说辞委婉道:“学姐介绍的工作,我想试试看。”
  好像是在解释,解释什么,为什么要解释,简小小自己也说不清楚。
  边伯贤没纠缠这个问题,目光反而落在简小小不自觉交叉相握的手指上,他刚刚在那看她一根一根地仔细清洗手指,忽然发现她居然是按照台面上贴着的规范步骤进行的,心里想着这个小姑娘幼儿班一定上得很认真。
  “手受伤了?”
  他点出重点,上次看到她的手上裹着纱布就想问,但时机不对,身份也不对。
  简小小不知道边伯贤听到过她和华萱儿的对话,以为是洗手的过程中被看见了结痂的地方,她下意识把掌心拢紧,对上边伯贤关心的目光软软笑了笑:“不小心摔倒了,现在已经好了。”
  撒谎。
  就像在停电的练习室,告诉他自己只是有点怕黑一样。
  边伯贤反应迅速地下了判断,双目散漫地却又执着地盯着眼前人,短促地笑了声:“小小真的很容易摔倒呢。”
  结合自己曾经扑在边伯贤面前两次,边伯贤的话听着有理有据还有些意味深长。简小小觉得耳朵尖都在烧,血管似乎要破了。
  有点奇怪。
  洗手间安安静静的,黑色的砖面和冰冷的镜子把声音荡开,隐隐约约的回声让人不自觉放轻呼吸。
  他站得不近,在简小小的社交距离外,即使如此简小小还是稍稍退了一步贴在了坚硬的洗手台侧边,残留的水渍沾湿了她的腰,凉,硌,但起码让她有了依靠。
  身体和精神、外界与内里,冷热的矛盾激化,让人心潮澎湃。
  “我平衡感不太好。”她听见自己小声解释,底气不足得让她觉得有些丢脸。
  边伯贤却相信了她的说辞,也可能是想缓解她的尴尬,温和地笑道:“以后多注意啊,手上留疤就不好了。”
  “嗯,谢谢。”
  简小小没有太疑惑为什么边伯贤会关注她的手伤,大概是边伯贤自己拥有一双很漂亮的手,所以也看不得别人的手遭罪吧。
  事出总有因。
  时间耽搁得有点久了,而且她也不想再和边伯贤独处,在卫生间这个莫名诡异的地点。
  简小小绞了绞手指,开口小心翼翼地道:“抱歉,我还有工作要做,得先走了。”
  似乎料到简小小会以工作为由离开,边伯贤依然眉眼弯弯,侧身让开,亲切温柔和往常无二:“小小工作加油。”
  他举着拳头,眸色清澈。
  简小小在刚刚一直所感受到的莫名的违和感就在这一笑中消失了,边伯贤还是那个宠粉的边伯贤,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回归到了正常的轨道。
  她松了口莫名其妙的气。
  “手机。”
  简小小避着边伯贤以尽可能远的距离挪开自己,却听到边伯贤出声,她诧异抬眼,雪地靴在地板上滑了一下,她堪堪站稳。
  “您说什么?”
  边伯贤用一种人畜无害的眼神看着她,露出一个笑容,那种弧度从未见过,像是蛋糕店里新推的甜点,吸睛却有些令人生畏:“手机号码,和我交换吧。”
  熟悉感忽而褪去。
  灰色调的陌生感扑面而来。
  “欸?”
  简小小靠着墙壁上的瓷砖贴面,触感冰凉腻滑,她的血液依然在流动着,但也许有些慢了,或者快了。
  大脑里警钟敲响。
  总结出的认知“边伯贤先生从来都不期待和她下一次见面”被替换为“手机号码,和我交换吧”,新的信息未来得及处理,没有下结论。
  信息冲突很是矛盾。
  简小小一时有些说不出话,甚至对这个一向给予她安全感的人生出不安和警惕,她压抑着负面的情绪,努力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仍然走着安稳的轨道。
  偶像和粉丝。
  偶像和粉丝怎么能互相交换私人联系方式。
  计算完毕。
  “边伯贤……学长,我们没有必要交换手机号码,”简小小软软地笑了笑,摆手拒绝,“我不想打扰您的生活,也不觉得我们有私下联系的必要。”
  “想见您的话,我会在您的工作时间去给您加油应援的。”
  她的眼睛圆润漆黑,亮晶晶的,诚恳又真挚,像是一面镜子映出心中所想。
  “虽然我妈妈和您的公司签了协议,但是指的是合理范围内满足追星愿望,”简小小猜不出边伯贤突然拉近距离的用意,只好斟酌着用词小心道,“您没有必要做出这种程度的……”
  她用了个词:“牺牲。”
  恰如其分。
  边伯贤盯着简小小的眼睛,忽而低了头闷闷地笑起来,简小小不知所以,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
  他用手指擦了擦眼角,似乎是笑出了点眼泪。
  简小小:“……?”
  “好丢脸啊,第一次向女孩子要电话号码就被拒绝了,”边伯贤口吻像是在开玩笑,神态却如此认真,“我不是以爱豆的名义向你要联系方式,小小。”
  “手机给我,”边伯贤抬眼,乖顺的狗狗眼弯弯的,伸出手的姿态很强硬,言语却作出了退步,“我把电话号码输给你。”
  “想联系我就联系我,不想联系就别联系我,你来决定。”
  主动权到了简小小手里。
  简小小被一通话绕得七荤八素,好像隐隐约约只觉得边伯贤都做出了让步,如此服软,自己不能再拒绝他了,于是小白兔中了大灰狼的圈套,迷迷糊糊开了门。
  她把手机递出去,然后愣愣地看着边伯贤手指滑动,输入了一串号码,最后点了一下,然后边伯贤忽而抬眼,嘴角的笑不怀好意。
  下一秒。
  陌生的来电铃声响起,来源是边伯贤的运动外套。
  简小小呆愣地看着边伯贤噙着笑意从口袋里掏出不停作响的手机,若有所思又明目张胆地轻轻笑了声:“哦,这是小小的电话号码啊。”
  被、骗、了。
  简小小忽然梦醒,面上霎时间失去了颜色,她惊地跳起来去抢边伯贤的手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多违背形象,只是焦急地重复着:“删掉,边先生,快删掉……”
  边伯贤没料到简小小居然会来抢,心里一方面把她“一本正经”的标签贴的更牢固,一方面有些莫名的不满:被他知道联系方式有这么可怕吗?!
  他把手机举高,轻而易举地避开简小小的手,从容地看着她执着地玩跳高游戏,面上却是委屈:“小小有这么讨厌我吗?我又不是坏人。”
  “不是讨厌。”简小小喘了口气,没再作无用功,但她显然有些生气了,眼睛瞪得圆圆的,还有某种难以解释的悲伤。
  不是讨厌,只是喜欢。
  所以更可怕。
  她都想好了老老实实当个粉丝,不去跨越这个界限,不让任何人感到伤心和为难,只要她自己一个人知道这份感情足矣。
  只要她想的话,利用愧疚还有那份协议,她其实有很多机会接近边伯贤。但她放弃了,作了那么多的努力和思想准备,才咬着牙决定放弃的。
  订机票也是,故作果断地定下了最早回程的航班,想把一切都留在韩国。
  这个人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这么轻易的出现,说要建立新的关系,让她动摇,让她不安,却还质问她是不是讨厌他。
  简小小鼻子眼眶瞬间红了,像一只愤怒的兔子。
  边伯贤看到眼泪,怔住,然后紧接着方寸大乱。
  糟,小姑娘被他弄哭了。
  就在边伯贤不知道如何缓解气氛的档口,简小小快速抹了抹眼角,抬眼盯着他。
  “抱歉,我情绪激动了。”简小小遮掩着自己外泄的情绪,声音软软地道,“边先生把手机还给我吧,我要回去工作了。”
  她伸出手心,似乎是任君宰割。
  边伯贤喉头一动,现在真的觉得自己是个坏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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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伯贤:是我女儿。
  吴世勋:我也想养个简小小当女儿。
  猜猜谁说的是真的。
  早更一章,周末有事情要做,下章两天后出,决定还是多甜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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