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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日,叶菁单位组织了一次聚餐,允许带家属的那种。
  自从徐晤瘦下来以后,叶菁就很乐意带着她出门。之前她的同事见过徐晤几次,但在徐晤瘦下来以后,还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他们对于徐晤的大变样有些惊讶,但在面子上都是夸奖,叶菁对此很受用。
  大人似乎很喜欢把小孩子拿来作比较,而忽略了他们每个人都是特别存在的宝贝。
  他们从前会夸赞徐晤成绩好,现在又多了一处可以夸赞的:女孩子瘦下来以后果然都会变得漂亮。连徐晤也不可自控地沉迷在一声声的赞美里,任由虚荣心疯长。同时又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因为从前还是个胖子的时候,会有人向她投来诧异的目光,以及在背后自认为小声的私语。
  如今这些声音再也听不到了,但在众人的赞美里,还是会出现一两句突兀的声音:“怎么瘦下来的?节食?那可不行啊,还是健康重要!”
  徐晤朝声源处看去,是从前一直说她胖的一个阿姨,姓梁。梁阿姨也有个女儿,长得不算漂亮,但是人很瘦,也会打扮。
  “你看看,不吃饭连气色都这么差,小孩子还是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不要一天到晚地减肥哦!”梁阿姨这样说。
  徐晤怀疑她是不是和自己老妈关系不好,还是本身就这么尖酸刻薄。
  叶菁听了这些话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但很快有人帮忙说道:“还别说,小晤的成绩真不错,重本是有希望了吧?”
  叶菁立马变得谦虚,笑着摆手:“一般吧,还是要看最后发挥。”
  梁阿姨又说:“诶,这话说对了!成绩好不一定代表高考也能发挥好,就像我女儿当年读书的时候啊,他们班上好几个平时成绩不错的都栽在最后的考试上,也不知道平时那么高的分怎么考的。”
  叶菁的脸色陡然变得僵硬。
  幸好有人觉察出了气氛不对味儿,英勇地站出来打了圆场。
  在一声声场面话里,各种心思被虚伪的笑容掩盖,气氛又变得和乐。
  直到他们部门的主任傅育宁过来。
  这一次,所有人都是“发自内心”地赞美主任和她的两个孩子。
  徐晤第一次见到这位常被叶菁挂在嘴边的“主任”,也是第一次见到她的两个孩子。
  她知道自己和妈妈主任的儿女同校同级,但没想过竟然会是周思衍和周思思。对面的两个人看见她也明显愣了一下。
  他们互不认识,但因为某些原因,都知道彼此,甚至徐晤还常在高叁办公室里遇见同样来帮老师做事的周思衍。
  傅育宁看见叁个孩子的眼神互动,笑着问了一声:“怎么了?你们认识吗?”
  周思衍最先反应过来,点点头。周思思也笑道:“当然呀,我们年段的第一名呢,比哥哥还厉害!”她的赞美里听不出有虚假的成分在,对着徐晤的笑容也真心实意。
  傅育宁看向徐晤的眼神比刚才还要和蔼许多,像她这样的人,很难不对成绩好的孩子心生好感。她对叶菁说:“小叶啊,你女儿很优秀。”
  叶菁有些受宠若惊:“没有没有,比不上思思和思衍,小晤要是像他们这样听话啊,我就省心多了。”
  傅育宁知道她说的是奉承话,笑了笑没再多说,倒是吃饭的时候,叁个孩子的位置被安排到了一块儿。
  大人和孩子被分成了两桌,桌与桌之间还隔了一段距离,这样孩子们也能放得开。而孩子们坐的那一桌除了徐晤和周家兄妹俩,其余倒都是与他们年龄相差很大的孩子。至少,在徐晤他们看来是这样。
  高叁的孩子,即将成人、离家去别的城市上大学,他们已经隐隐有了成年人的自豪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自豪。但是做了十八年小孩儿,总是期盼着长大的。成年人就要有成年人的成熟感,要稳重,要端着,所以他们觉得那些初中甚至小学年纪的还都是幼稚的小屁孩,自己与他们谈不到一处。
  于是在饭桌上,周思思有意朝徐晤搭话,周思衍也乐得做两位女生的陪客,他们与剩下的那些小孩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
  在他们这个年纪,友谊的建立还算容易。周思思认为在学校之外还能遇见同学实属难得,加上她和周思衍是真心佩服徐晤,关系很容易就被拉近。
  周思思成绩比双胞胎哥哥要差一点,但她不喜欢让哥哥来替她补习,因此甚至与徐晤约好在休息日一起出来学习。
  徐晤欣然应允。
  成年人的饭局总是少不了喝酒,每个人身上都沾染着难以消除的酒味时,这顿饭局才进入尾声。傅育宁带着两个孩子率先离开,众人纷纷站在餐馆门口送他们。
  刚才吃饭的时候,傅育宁看见自己的孩子与徐晤相谈甚欢,心里也乐见其成,走之前对着徐晤又夸赞了一番,徐晤也故作谦逊地回应她。
  有人看见傅主任难得这么高兴,便说:“叁个孩子都很优秀,马上高考了,明年这时候就等着喝仨孩子的升学酒。”
  众人连连应和。
  周思思和周思衍早已习惯应对这种场合,坦荡地接下了众人的夸奖,但徐晤往边上瞧了一眼,刚才那个语气酸溜溜的梁阿姨此时却安静得不得了。
  徐晤眨眨眼,当着傅育宁的面婉谢了一位叔叔的夸奖:“还有一年呢,像梁阿姨刚才说的,平时成绩好不代表高考也能考得好,还是要看最后有没有运气。”
  傅育宁立马正色地对她说:“你们要自信点,就当做平常考试一样准备,不要有太大压力,什么运气不运气的都是那些成绩不好的考生说来安慰自己的。”
  “我知道的,谢谢傅阿姨。”徐晤说完看了一眼那个梁阿姨的脸色,真是又臭又尴尬。
  她笑得更甜了。
  由于徐晤在饭局上给叶菁长了不少面子,回家的路上她难得温和,和徐晤聊了一些单位的八卦,多数都是有关于梁阿姨的。在临睡前,她还给徐晤热了一杯牛奶,叮嘱她早点休息。
  徐晤没有睡前喝牛奶的习惯,减肥以后更是少喝,但今晚的叶菁实在太温柔了,温柔到徐晤心里都生出了一点愧疚。
  她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对“母亲”这个身份的标准太过严厉,总觉得叶菁不如人家妈妈温柔,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她不是个合格的母亲。她陷入了自我的纠结中,尝试去换位思考——她是第一次做孩子,叶菁也是第一次做妈妈,她为什么不能体贴一下母亲呢?
  因为一杯牛奶,今晚的徐晤忘记了往日和叶菁的不愉快,甚至打败了自己心里强烈的“控制饮食”的念头,将那杯牛奶喝了个干净。
  因为那是叶菁的母爱。
  这样复杂愧疚的情绪,从前也有过。叶菁总会在与徐晤的矛盾之后对她哭诉自己的不容易,然后用物质的方式弥补她。
  徐晤还小的时候,小姑娘家的心事敏感而脆弱,汹涌的情感总会寄托于文字之上,她甚至给叶菁写过几封长长的信,想要与母亲好好谈一谈。但在后来,她发现这种行为是无效的,或许是因为母亲离敏感期少女的年纪已经太遥远了,甚至离“孩子”这个身份太遥远了,无法和她产生情感上的共鸣。
  最后,那几封信因为搬家或是别的什么缘故,已经无踪无影了。
  叶菁依然习惯于用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情绪对待徐晤,用打压的理念教育她,然后再给她一颗甜枣。
  那个年代网络尚且不发达,没人知道,原来有一种说法也能用来形容这样的教育方式——PU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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