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3章 人之将死其言也恶

  钦差大臣的官船行至山东地界,京中再度传来冯夫人的确病重的消息。
  据说是不行了,故而催促额附爷尽快回京,见老夫人最后一面。
  听到这话,胤禟倒是松了一口气,便吩咐装载货物的大船在后头慢慢赶回京城即可,他选择撇下这些沉重的大船,额附本人的官船顺风而上,不消两日便回到了京城。
  固伦公主的朱轮车缓缓停在了府门外,胤禟快步上前,扶着林羡余下了马车,他低声道:“你先歇着,我去一趟安乐巷,放心,今晚我一定回来。”
  林羡余莞尔,“我还是陪你一块去吧。”
  胤禟皱眉,他有些犹豫,“她这回是真的病重了,我担心她会口不择言,说出一些伤你的心的话。”
  林羡余轻轻笑了,她低声耳语:“怕我被欺负啊?我可是母老虎,你还是担心一下冯氏是否会被我欺负吧。”
  胤禟薄唇轻抿,嘴角带笑:“罢了,你既然想去看她病弱垂死的可怜模样,便去吧。”
  冯氏再大胆,也只敢背地里搞小动作,还没胆子在固伦公主面前无礼。
  于是,马车直接掉头,去往西城安乐巷的宅子。
  冯氏缠绵病榻已经许久了,之前,惇太妃还以和孝公主的名义派遣了太医来诊治。太医都发了话了,冯氏已经病入膏肓,随时有可能归西。
  好在冯氏的棺材在和珅死后已经预备上了,倒是不至于手忙脚乱。
  进得正堂,林羡余便闻到了一股子苦药汁味儿,再加上门窗紧闭,这气味就更加销魂。
  寝室内光线昏昏,冯氏又上了年纪,自然是老眼昏花,只瞧见有个高大的男子走了进来,便抬起了那枯柴般的手,含泪道:“德儿……你可算回来了……”
  冯氏浑浊的双眸中满是老泪,那张枯槁的容颜已然是一片苍白暗沉,眼角眉梢也都是纵横的皱纹。
  冯氏是真的老了。
  看着她这幅样子,胤禟也略略有些不忍,“额娘,儿子奉皇命南下办事,回来晚了。”
  冯氏泪水朦胧的眼中满是喜悦,“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她口中喃喃念着,“额娘总算还能见你最后一面。”
  早在山东地界,宫里就派人传达消息,说冯氏病得厉害,全靠一股意念撑着,否则早该没了。
  冯氏是苦苦撑着,等着他回来。
  想到此处,胤禟快步上前,握住了冯氏枯槁而冰凉的手,“额娘,儿子和公主来看您了。”
  一听“公主”二字,冯氏枯槁动容的脸不由一僵,她僵硬地抬眼看着一身锦衣华服女子,可不正是固伦和孝公主吗?
  胤禟道:“多亏公主求了惇太妃,派了太医来,否则儿子只怕都不能见您最后一面了。”
  此时此刻,人之将死,胤禟还是盼着冯氏其言也善的。
  “公主……”冯氏浑浊的老眼凝望着气度高华的和孝公主,忽的含泪道:“公主,从前都是我不好!是我老糊涂了,竟买了两个上不了台面瘦马给你添堵。”
  胤禟松了一口气,冯氏知道错了就好,人上了年纪,的确容易犯糊涂,只要能知错认错,倒也值得原谅。
  林羡余嘴角噙着一抹笑,只定定看着冯氏,却一言不发。
  “德儿,你扶我起来。”冯氏已经病体孱弱,甚至已经没有力气自己爬起来。
  胤禟有些不解,但还是连忙将冯氏小心地搀扶了起来,病痛折磨之下,冯氏瘦得浑身都是骨头,轻盈得就像是没长大的孩子。
  冯氏在儿子的搀扶下颤巍巍下榻,却是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就这么跪倒在了林羡余面前。
  胤禟惊讶了,“额娘,您这是做什么?”——就算是赔罪,也不必行此大礼啊!
  冯氏泪落滚滚,她满眼哀求地仰望着高高在上的和孝公主,“公主,我求了,给额附留一点血脉吧!”
  林羡余嘴角的笑意更冷了,刚才冯氏那一通赔罪,其实说的根本都是假话!冯氏根本没有觉得自己老糊涂,更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
  她的目的,还是只有一个,给她添堵!!
  林羡余微笑着说:“老太太这话我就不懂了,我与额附都还年轻,难道老太太觉得我不能生养吗?”
  冯氏一噎,噎得老脸紫青交加。
  胤禟连忙弯下身,将冯氏给强行搀扶了起来,“额娘,儿子与公主恩爱,将来一定会有子嗣的。”
  说着,胤禟将冯氏强行扶回了榻上,心下不禁埋怨,冯氏也太固执了!都病到这个份儿上了,竟还没忘了孙子的事儿!
  冯氏苍白的嘴唇颤了两下,旋即泪落两行,“我知道,公主年轻体健。可这些年,公主一直没有身孕,我老了,眼瞧着就要如土了,我只盼着额附能有后。”
  “求公主开恩,就让额附纳一房侍妾罢,这一回,由公主做主,纳一个正经人家出身的姑娘即可!”冯氏满脸的哀求之色。
  “或者,让徐氏跟过去伺候额附也成!公主不放心旁人,难道还不放心徐氏吗?”冯氏又做出了貌似更退一步的举动,“徐氏是惇太妃钦选的人,对公主最是忠心,她若生下孩子,便可以抱公主膝下抚养!”
  林羡余依旧微笑着,只是那笑容更冷了,这冯氏明明厌恶极了徐氏,甚至之前一直都在苛待徐氏,如何为了给她添堵,竟不惜便宜了徐氏。
  胤禟听不下去了,他皱眉道:“额娘,您别说了。”
  冯氏一把攥住胤禟的衣袖,“德儿,就当是额娘求求你了!你也求求公主,你一直没有后嗣,我就算死了,也没脸见你阿玛啊!徐氏性情温顺,本就是你的侍妾,让她侍奉你,有何不可?”
  林羡余心道,这冯氏分明是人之将死其言也恶。
  冯氏的话才刚落音,一个小丫头慌张地跑了起来,“不好了,老太太,徐姨娘从阁楼上摔了下来!”
  林羡余怔住了,怎么会这么巧?
  她和胤禟才刚刚回京,明显不会是胤禟做的。
  冯氏也惊呆了,“什么?”
  旋即冯氏大怒:“你们这群混账!竟连个女人也看管不住!”
  “看管?”林羡余眯了眯眼,看样子冯氏早有这么打算,而且还叫人严密看管徐氏。
  但徐氏还是坠楼了。
  林羡余略一思忖便明白了,是徐氏自己跳楼了。
  这个时代的阁楼也就两层高,摔不死人,顶多摔断腿。
  断了腿,自然就没法伺候额附了。
  徐氏看样子总算聪明了一回,她此番若是顺应冯氏心意,只怕冯氏死后,她这个和孝公主断然难容。
  所以,徐氏一咬牙,直接跳楼。
  冯氏的磋磨教训,倒是叫徐氏学聪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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