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57. 寒夜暮暖

  【此间牵挂,只余尔卿。】
  周偈的魂儿被雀鹰的哀嚎唱没了,他仿佛无知无觉的木偶,任由暮色摇晃、呼喊也毫无反应。他内府里唯一清明的意识是山崩地裂,是飞沙走石,是无边无际的痛楚。他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丝牵挂也被人连血带肉的挖走了,只疼得周偈紧咬着牙关,全身缩在一处。
  暮色吓坏了,他从未见过周偈这个样子。他大声叫着他的名字,抚着他的后背,甚至拍着他的脸都没办法唤回他出窍的三魂七魄。暮色不知所措的搂着周偈,无助的搓弄着他的大穴,可周偈的内息却如死水般一点涟漪都没有。暮色急了,不管不顾的握住他的手,一股横冲直撞的灵力顺着周偈的虎口闯进他的经脉,搅得内息一阵翻涌,周偈吐出了一大口的血,彻底瘫进暮色怀里。
  暮色更加慌了,抱着周偈哀求道:“殿下你不要吓我啊!你快点醒醒!”
  周偈蜷缩在暮色怀里,抑制不住的全身颤抖,几不可闻的吐出一个字:“冷。”
  暮色听闻忙将周偈抱得更紧,脸贴在他的额头上,试图传给他些许温暖,可是没有任何作用,周偈还是在反复呻吟着“冷”。
  暮色想了想,脱下自己身上的外氅铺在地上,将周偈轻轻放倒在上面,又把周偈和自己身上的外衣脱掉,全都盖在周偈身上。暮色反复摩挲着周偈冰冷的手脚,却还是不见暖。周偈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连唇色都开始慢慢变得青紫。暮色猛然想起那次从皇宫回来周偈也曾有过这样的情况,是自己过了灵力给他才好转。想及此,暮色依如前法和周偈虎口相对,这次暮色稳住了心神,没有横冲直撞,而是试探着一点点的将灵力缓慢融入。
  不知是因为周偈先受了内伤,还是因为刚才暮色的强输灵力伤了内府,这一次竟然遭到了周偈自身疯狂的反击。不但暮色融入的灵力被蛮横的推出,还被狠狠反噬一口,惹得暮色险些乱了经脉。
  暮色不敢再试,看着周偈痛苦呻吟着“冷”的样子暮色突然想到了自己修《三重关》的时候白羽恒帮他们做的引导阵法。暮色知道自己没有白羽恒那么深厚的三重关修为,无法隔空探查内息。想了想,把周偈和自己最后的中衣都脱掉,蹭到周偈身边,肌肤相接的环住他,慢慢自内府溢散出自己的灵力,将周偈裹在内。一个方寸间的阵法在周偈周身形成,暮色通过阵法看到了周偈的七经八脉,看到了周偈郁结的内息。阵法中伸出一只灵力化成的手,轻柔的抚过周偈的内息,引着它一点点的循着经脉游走。
  一个周天后,周偈停了呼冷的呢喃;又一个周天后,周偈不再不由自主的颤抖;再一个周天后,周偈郁结的内息彻底畅通,自行在周偈的内府间游走,周偈冰冷的身体开始有了暖意。暮色不敢放松,依旧在阵法中充盈着自己的灵力。一个周天又一个周天,周偈的内息游走得越来越畅通,越来越迅速。每一个周天结束,周偈的内息都更强韧,隐隐还有反客为主的趋势。不知多少个周天后,竟有源源不断的灵力自周偈的内府溢出,和暮色的阵法纠缠在一起,一点点的将暮色的灵力收归体内。暮色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疲惫,终于觉察到异样,挣扎着想收回阵法,谁知却被周偈蛮不讲理的拴住,暮色恍惚一下,彻底失去了意识。
  暴风雪似乎停了,天似乎亮了,燃了一夜的火堆彻底熄灭了,可是周偈的内府里却生出了一团看不见的火,熊熊燃烧,再也不会熄灭。周偈的灵台也从未如此清明过,过往的一切如画片般在周偈眼前顺序而过。
  “偈儿,你看长兄给你削的木剑,你喜不喜欢?”
  “长兄给你讲一个周氏先祖大战狐妖的故事,你喜不喜欢听?”
  “你喜不喜欢骑马?长兄带你去。”
  “因为偈儿是重阳出生的,是秋日最盛的阳光,所以叫秋阳啊。偈儿喜欢这个表字吗?”
  喜欢啊,长兄你做什么偈儿都喜欢啊。
  “偈儿爱吃的奶皮酥都在寿昌殿里藏着了,放心吧。”
  “听说今日偈儿文章被讲席称赞了?偈儿好厉害,想要什么奖励?”
  “偈儿又学会了新的剑法?真棒,那是该给偈儿一些奖励。”
  “奶皮酥的奖励怎么样?”
  “那偈儿想要什么奖励?”
  偈儿想要母后再唤一声“偈儿”啊。
  “奉川贺叔父重阳寿诞,祝叔父安康长乐,福寿永昌。”
  “奉川望叔父能宽心长乐。”
  “奉川谢过叔父。”
  “奉川知道叔父会庇护奉川的,奉川等着叔父来接奉川回家。”
  惜缘,是叔父没用啊。
  母后、长兄,是偈儿没用啊。
  无尽的深渊蚕食着周偈的内心,势要将他拖入无边的黑暗中。
  “秋阳,别怕。”
  金色身影从天而降斩断了黑暗的魔爪,夕阳余晖为周偈穿上了坚不可摧的铠甲。
  “惟愿小小的秋阳,远离世间所有的困苦危难。”
  无法言说的暖意突然就包围了周偈,所有的过往尽数退去,深渊分崩离析,消失不见。周偈慢慢睁开眼睛,看到了从洞口溜进来的暮色,将洞内的一切都拢在温暖的余晖中。周偈伸出手,也拢紧了蜷缩在他怀里的暮色。
  暮色枕着周偈的手臂沉沉睡着,呼吸悠长又有力,时不时的还梦呓般的轻哼几声。周偈摩挲着他散在身后的长发,又穿过长发摩挲着他光滑的后背,轻轻吻在了他的泪痣上。暮色被惊扰,微微动了动却没有醒,下意识的又往周偈怀里蹭了蹭,手自然的搭在了周偈腰间。周偈轻轻抬起暮色的脸,这一次,终于吻上了他的唇。
  睡得迷迷糊糊的暮色竟然还懂得回应周偈,这初吻出乎意料的缠绵。周偈贪婪的吮吸着暮色的双唇,舍不得分开一瞬。就像第一次吃到糖的小孩子一样,渴求得太长久了,总不肯一下子就全吃完。周偈变换着、试探着、从暮色的唇吻到了暮色的耳朵,忍不住咬了一口暮色的耳垂又立刻向下,吻上了暮色的锁骨,暮色却终于醒了。
  暮色无比疲惫的长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正对上周偈满是渴求的目光。可惜暮色并没有看懂,他欣喜的是周偈的复原。
  “殿下你没事了?”暮色不确定的问,“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做梦。”周偈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温柔,“我真的没事了。”
  “太好了……”暮色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伸手搂住周偈的脖子,委屈的说,“吓死我了!”
  周偈心碎了一地,回应着搂紧暮色,在他的耳边柔声哄道:“对不起,是我不好。”
  “不,是我不好。”暮色开始了他的执拗,“是我没有保护好殿下。”
  “你已经很好了。”周偈的话发自肺腑,“你是全天下最好的。”
  暮色被夸赞得脸开始泛红,刚要张口突然肚子十分煞风景的发出一阵咕咕叫,暮色的脸彻底红到耳根。
  “饿了?”周偈轻声问。暮色不好意思的点点头,周偈又说,“我也饿了,我看雪停了,那我们抓紧时间赶路,今晚上宿在驿站,好好吃一顿。”
  “好!”
  算起来两天一夜没有正经吃过饭,可是周偈却一点儿疲惫的感觉都没有,精力充足的很。暮色就更不用说了,承继了狐妖最强生命力的他,体力莫说不是常人可比,就是半妖也没有几个能比得过他。此时虽丢了马匹,可二人快步疾走,天彻底黑之前竟然也出了群山。
  雪后天净,半月高悬,群星明亮,映着路上的一片白茫茫,竟也目及甚远。暮色行在周偈身侧,揣测着周偈的神色,试探着劝道:“殿下,自从奕王之事后,皇后就一直不大好,每次陪你进宫看她,她也是时好时坏,现在这样对她来说未尝不是解脱,她终于能和奕王团聚了,所以殿下你就不要太过伤心了。”
  “我知道。”周偈轻轻呵出一口寒气,“你说的我都懂,可这世上最残忍的事就是,逝者解脱,活着的人还要被自己的心魔煎熬。”
  “殿下有何心魔?”暮色听闻立刻紧张的问。
  “没有,只是……”周偈抬头看着夜空中闪烁不定的繁星,失落的说,“母后一去,我在这世间的所有牵挂都烟消云散了,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呢?”
  “谁说没有?!”暮色从周偈的话里听出来了绝念,忙吓得大声否认。
  “还有什么?”周偈反问。
  “有……有……”暮色着急的思索,突然指着自己的鼻子,“还有我!”
  “对。”周偈温柔的笑了笑,“还有你,你可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留恋了,你可不能像他们一样丢下我啊。”
  “不会的!”暮色信誓旦旦,有理有据,“我是半妖,活得久,一定能一直陪着殿下,直到殿下死。”
  “呸!”周偈狠狠啐了一声,在心里骂道,“真是不能对他期望过高,果然好话说不了三句!”可是暮色话糙理不糙,转念一想又十分暖心,周偈轻柔一笑,说,“那我也要好好活着,尽可能的活久一点,多陪陪你。”
  “嗯,殿下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谢谢,借你吉言,我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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