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萧蒹葭转过身,觉得自己这样把事情憋在心里确实没什么用,于是便仰起头,想把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可这一仰头就看到了林渊敞开的领口中露出的胸膛,其上留着数不清的鞭痕与烙伤,一道一道,都是旧疤,却也叫人触目惊心。
  还是说不出口。
  面对曾因林歇而遭受过折磨的林渊,她无法说出那些觉得林歇可怜的话。
  总觉得说了,对他也是伤害。
  萧蒹葭毫不怀疑丈夫会为了自己而去尝试重新接纳林歇,可她却不愿因自己的怜悯而且伤害自己最爱的人。
  萧蒹葭将额头靠在林渊胸口,低声道:“真的没什么。”
  就这样吧,她心疼林歇,那便由她来弥补,总不能因她善心大发,就强迫林渊也去原谅林歇。
  慷他人之慨,她做不到。
  林渊抬手抱住自己的妻,也不逼她非说不可,只是轻声告诉她:“若有需要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知道吗?”
  萧蒹葭:“嗯。”
  ……
  回到侯府,半夏举着灯笼扶着林歇穿过林子,路上林歇问半夏:“将军府好玩吗?”
  半夏十分开心:“好玩!”
  将军府里除了将军夫人与夏媛媛,其他人似乎都没有随身带着丫鬟婆子长随护卫的习惯,所以进了将军府之后她就被带去了别处,没能与林歇一块,但过来陪她的将军府的丫鬟对她可好了,先是带她去花园玩,后又领着她去吃饭。
  因她是林歇带来的,甚至还有好奇的丫鬟与府中的护卫跑来与她说话,而她又不是怕生的性子,不仅不会觉得难以适应,反而会因为有人这般围着她而觉得开心。
  才走出林子,半夏就看到了在院门口等候的三叶。
  三叶近来总是因为长夜军的公务借口家中有事离开,半夏对她也总是没好气。
  但今天半夏开心,见了三叶也给了个好脸,甚至还很大方地让三叶伺候林歇洗澡,自己去干了烧水这样相对辛苦些的活。
  榕栖阁的主屋内没铺地龙,取暖用的还是炭火,少不得要将窗户打开透透风。
  夜风吹散屋内的水汽。
  林歇靠在坐浴桶里,懒洋洋地不想动弹。
  三叶坐在小板凳上靠在浴桶外,背对着林歇提醒道:“水冷了说一声。”
  林歇“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问:“让你去查的事可有眉目了。”
  那日知道了镇远将军回京之事,她就特地回来问了三叶。
  三叶告诉林歇,朝堂之上并无关于镇远将军回京一事的商讨,只知道在陛下下旨召回镇远军之前,曾见过靖国公。
  林歇知道靖国公的野心,三叶等人却是不知道的,既然与靖国公有关,林歇便没让三叶动用闻风斋的力量去查,而是直接用了他们长夜军自己的人。
  其实按规矩来讲,三叶不该再听从林歇的命令,也不该在明知林歇对夏衍的情谊,也知道镇远将军府若有事,林歇定不会放任不管的情况下,替林歇去查这些,可人都是有私心的。
  若在无人知晓长夜军的年代,长夜军或许还可以维持一如既往的运行机制,挥舞着冷血无情的刀剑,拒绝林歇这般不合规定的要求。
  可如今人尽皆知长夜军,陛下的屠刀又高悬于他们长夜军的头顶,还有知根知底的秀隐山背叛在先,他们早已成了惊弓之鸟,行事也不过是在勉强维持章法,若说还有谁是能让他们一心去相信的,便也就只有他们长夜军内部的自己人了。
  而他们也清楚林歇,知道林歇哪怕是离开了,也依旧是他们的人。
  “陛下似要将镇远军派去南境。”
  “南境?可是南夏有异动?”
  三叶摇头:“不清楚,早在半个月前,我们长夜军的防卫便被陛下从御书房和议政殿内撤了出来。”
  林歇坐起身,使得浴桶内扬起一片水声:“这么快?”
  三叶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是啊,比预想得还要快,也不知是发生了什么,竟连几年的时间都没有了,只怕最晚明年年初,陛下便会……”
  林歇打断三叶,问道:“我离开后,长夜军可还有收新人?”
  三叶摇头:“没了,哪有功夫培养新人。”
  林歇对三叶道:“你明天,替我叫长公主来。”
  三叶直起身回头,正好对上林歇那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她问林歇:“你要做什么?”
  林歇说:“救你们。”
  三叶一愣,心底涌起的第一反应便是荒谬:“不可能,我们……”
  林歇打断她:“长夜军能在废帝登基之时全身而退隐而不出,如今为什么不可以?”
  “陛下顺应先帝遗诏登基,是长夜之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三叶的语调不复平日的吊儿郎当,一字一句,沉静得如同最初的林歇。
  林歇很是大逆不道地问三叶:“现今在那龙椅之上的人,真的还是先帝曾一心想要扶持的三皇子吗?”
  废帝囚禁三皇子,并非只是单纯的限制其自由。
  杀其子,奸其妻,千般折磨万般羞辱之下,三皇子早就已经变了。
  先帝曾一度确信三皇子不会为权势所迷,能成为为国为民的一代明君,可他没想到,滔天权势改变不了三皇子的心性,那来自兄弟的折磨却可以。
  三叶听到林歇所问,眼底浮现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长夜军的职能注定了他们这些无父无母受培养长大的孩子不会拥有正确的是非价值观,他们不需要知道什么礼义廉耻,不需要知道什么仁信道义,他们只需要拥有绝对的武力,只需要被灌输忠君的思想。
  上一任君主是他们长夜之主,上一任君主选择的继任者也是他们长夜之主,他们要做的,只有听从,其后哪怕是被忌惮,他们也只会跪着等待刀刃落下,再无措害怕,也绝不会起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心。
  这就是长夜军。
  若非陛下已然疯魔,任何一个有理智的君主都不会把这样一把好用的刀给折断。
  所以此刻,明明是在为其寻求活路,三叶却用近乎惧怕的语气问林歇:“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歇沾着水的手抚上三叶的脸,她从未听三叶用这种声音说过话,一时间竟有些遗憾自己无法看见她此刻的表情。
  林歇回答三叶:“我知道,可这就是我的想法,我不愿你们就这么死了。
  林歇和三叶他们终究是不一样的,长夜军里的人都如三叶一般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仅以数字或任务时取的假名相称。
  可林歇有名字,她在最初的最初,是叫林安康,与同胞姐妹林安宁仅有一字之差,后对外改名林歇,对内她有了“未央”这个日后叫人闻风丧胆的名字。
  林歇入长夜军时已经六岁了,她的爹娘对她的教导远比长夜军要早,且当时是废帝在位,长夜军在灌输忠君思想方面还是很严谨的,为了不让林歇弄错效忠之人,他们也是等到林歇能够理解之后才慢慢告诉她,她要效忠的是皇帝,且必须是上一任君主承认的皇帝,而非如今在位的废帝。
  各种因素的影响,导致林歇在这方面远没有她的前辈固执死板。
  三叶看着林歇久久不语,直到林歇因水冷打了个喷嚏,她才一手把林歇按回水里,又去提了热水来往浴桶里倒。
  整桶热水倾泻而下,三叶放下空掉的桶,替林歇拿来盛放澡豆与棉布的托盘,说道:“……你真的变了很多。”
  林歇拿过澡豆与棉布,想在水再次凉掉之前擦洗好身子,便随口问了句:“怎么说?”
  三叶扯扯嘴角:“你先前即便是不愿我们去死,也不会非要想办法让我们活下来。”
  林歇“哦”了一声:“因为那会儿觉得,若这是你们的选择,我也没必要干涉。”
  听之任之,林歇的佛系其实远超他人的想象。
  三叶放下托盘:“那为什么又改变主意了?”
  林歇撇撇嘴:“因为有人把我宠坏了,他让我觉得,我可以再自私一点。”
  林歇的语调带上了面对夏衍时才会有的稚气,三叶从未听过林歇用这样的声音说话,她的视线无法从林歇脸上挪开,因为那张向来风轻云淡毫无所求的脸上,浮现了本该只有林安宁才会有的任性——
  “所以我不管你们是怎么想的,反正我不想让你们死,死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终于在天黑之前更新了!(留下开心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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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清笙笙和巫妖两位小天使的地雷!(蠢作者百米助跑跳起来就是一个亲亲)
  谢谢冷偌离小天使的手榴弹!(听说你想要发簪的图纸,我看你就是在为难我胖虎(掏出纸笔)
  第48章
  林歇洗净了身子披上衣服从浴桶里出来,浴桶边备着一双高齿屐, 三叶连忙在林歇的脚落地前把那双高齿屐放到了林歇的脚下。
  这双高齿屐还是夏夙送的, 说是今年夏季在高门贵女之间流行起来的履式,可惜夏夙不在意京中潮流, 直到入了秋才知道有这个东西,并觉得高齿屐穿了能让她显得高些,也不顾天气不合适,就跑去买了三双来,非要夏媛媛和林歇陪她穿。
  结果自然是被将军夫人给摁住了。
  夏媛媛和林歇两个人的身子是一个比一个畏寒,大冷的天气蹬木屐跟讨药吃没区别。
  于是这双高齿屐便被封禁了,只是林歇突然发现洗完澡后穿木屐比穿布履要舒服些, 就养成了洗澡时在浴桶边备高齿屐的习惯。
  林歇咔咔咔踩着高齿屐走到床边, 拿了干棉布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往床上爬。
  三叶则是去把浴桶里的水给倒了。
  待林歇把头发擦得差不多了,三叶突然进来,说了一声:“长公主来了。”
  先前才说要让三叶去找人, 结果人还没找, 她就自己来了。
  倒也是巧。
  三叶替林歇拿来衣服, 帮着林歇穿上, 并问了一句:“你打算怎么救?”
  林歇:“待会告诉你。”
  穿好衣服, 林歇就踩着木屐出了屋。
  木屐声音不小,三叶怕半夏听见会出来,就连忙去了半夏的屋。
  长公主依旧是一身的夜行黑衣,一脸的浓艳妆容,站在林歇院里的那颗大树下, 看着林歇朝她走来。
  长公主伤好之后就来过几次,不过因为有三叶在,闻风斋与长夜军又向来关系不睦,她也就来得少了。
  最近一次来,还是因为林歇与夏衍订婚之事。
  她特地来问了林歇,确定林歇确实对夏衍有意,才没有像最初那样,出手搅黄这门亲事。
  屋里隐约传来半夏与三叶说话的声音,主屋与侧屋都点着好几盏明亮的油灯,温暖的烛火透过窗纱,照亮了院落,也为林歇罩上一层暖色。
  长公主看着林歇浅淡依旧的笑颜,总觉得有哪里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林歇问她:“殿下来我这,可是有什么事?”
  长公主回神,摇头说道:“没什么,只是过来看看你,听说你今日去镇远将军府了?”
  林歇想起将军府,脸上的笑意加深,应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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