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7 有光

  我静静地听着。
  等着温绍年的下文。
  “所以我当记者之后，真的是挺有成就感的，觉得自己很有本事，自己做了很多有意义的事，自己帮了很多人，自己改变了这个世界。我虽然没有在外面自吹自擂，但在我的内心深处，我还是很把自己当回事的。所以之前，不论谁说我当记者是一件很傻的事情，我都不屑争辩，我都觉得这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没有那么无私，只是我追求的不是财富，是内心的认同和满足。但今天，今天看着那些无学可上的孩子，那些学生家长的期待，他们都觉得，只要我帮忙就一定可以解决问题，但事实上，我无法给他们解决问题，就像那个李导演说的那样，温绍年，你是圣人么？你有本事的话，你就把所有的穷人都解救了啊！你让所有农村的孩子都能来城里上学啊！你把农村都建设起来啊！都给造上花园洋房啊！让那些打工的不用背井离乡就可以挣钱啊！”
  听到这里，我打断了温绍年的话。
  “温绍年，你不能这么想，那个李导演是在胡说八道，他说那样的话才是道德绑架。他说的那些事情，已经超出了你的能力范围，你只是一个普通人。哪怕你就是超人，是钢铁侠，是齐天大圣，你也没办法让这个世界不再有贫富差距。”
  温绍年苦笑一下：“是，我知道他说的话都是诡辩，我没法把我家的财产都捐了，都给穷人了，没法把我们家的房子都改成教室，不让一个孩子失学。因为那些不是我一个人的，就算都是我的，我也做不到如此的彻底无私。”
  “是啊，帮人没有错，但也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不能因为帮人把自己搭上了。所以你还在纠结什么呢？”我在极力开导。
  “我就是觉得有些灰心，有些失望，对自己失望，觉得自己的能力，跟不上自己的梦想。特别是刚才我们遇到危险，那些人都过来保护我的时候，你知道我觉得自己有多难为情么？我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虽然没有被打，但也像是被打了一个耳光。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骗子，在骗取他们的信任。我真的恨不得他们打我一顿，然后不对我抱有什么指望，我才会觉得心里面好受一点。”
  他用双手搓着脸。
  挠着头发。
  本来整齐的头发，也被自己揉得乱糟糟的，像是一个鸡窝。
  “下车。”
  我忽然说，然后自己打开了车门。
  温绍年不明所以，也跟着我一起下了车。
  我们来到了车头前面的空地上。
  “把手给我。”
  我道。
  温绍年听话地把手递给了我。
  我忽然抓住了他的右手，往自己的肩膀上一搭。
  然后猛然就是一个潇洒利落的过肩摔。
  直接把温绍年给摔在了地上。
  当然，我没有用十足的力气。
  但这一下，也把温绍年给摔的不轻。
  算起来，这还真是我第一次打温绍年呢。
  ……
  温绍年被我扔到了地上，仰头看着我。
  一脸的懵逼。
  显然是很不理解我怎么会忽然就动手了？
  这算是家暴么？
  应该不算吧……
  “温绍年，其实我应该是好好劝你的，劝你不要这么想，劝你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的职业很光荣，你做的事情很有价值，很有意义。不瞒你说，其实我很会劝人，很会讲大道理的。但我觉得，还是不如摔你一下，更能让你清醒。你现在清醒了么？知道自己刚才钻了牛角尖么？知道你对自己的失望很没有道理了么？不错，你是没法改变整个世界，不论是你，没有任何人可以改变整个世界，除非你是外星人。但仅仅因为我们没法改变这个世界，我们就不努力了么？我们做的事情就没有意义了么？就要自怨自艾、自暴自弃了么？当然不是的！不说别人，就是你温绍年，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让我们生活的世界变得更加美好一点，这就是你当记者的意义。你每帮了一个人，都让他们的人生变得更美好一点，这就是你对他们的意义。所以你应该为自己骄傲，你有一万个骄傲的理由，我们也为你骄傲，觉得你真的是很了不起。所以你看重名声怎么了？只要这名声是你自己挣来的，怎么看重都不过分！事实上，我们这个世界之所以乱七八糟的，不是因为看重名声的太多，恰恰是因为太少！而不要脸的人太多了！”
  温绍年还躺在了地上。
  没有站起来。
  但是我能看到他的神情有些变化了。
  从之前的有些迷茫、失落。
  开始又变得清明，有生气。
  “温绍年你听着，这个世界很烂，很乱，很乱七八糟，随随便便出门，都能遇到十个八个恶心的人，面目可憎，让人作呕。充斥着阴谋、诡计、虚伪、卑鄙，但同时这个世界也很温暖，有阳光，有雨露，有春风，也有你。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一道光，你照亮了很多人心底的黑暗。所以请你不要自己否定自己。因为要是你否定了自己，你也否定了我，否定了很多人，你知道么？你是知道的啊。”
  我不记得有没有对温绍年说过，我爱你。
  虽然这三个字，我在心里面已经说了很多次。
  但我不记得在现实中，有没有说过。
  但没关系，不要紧。
  说没说过，都不影响我爱你。
  因为现在我对他说的是，温绍年，你是我生命中的一道光。
  这是我第一次说这句话。
  我觉得，这一句话胜过了千言万语。
  比得上好多好多的我爱你。
  有些惭愧。
  这句话不是我自己发明的。
  我是受了张兰的启发。
  张兰说，祝教授就像是她生命中的一道光。
  照亮了她的世界。
  温绍年对我的意义，又何尝不是如此？
  他也是我生命中的一道光啊！
  曾经的我，年少无知，对所有人都保持着善意。
  不懂防备，不知道保护自己，结果惨遭侮辱、伤害、出卖。
  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我变得愤世嫉俗，变得很是偏激。
  对所有人都怀疑，都敬而远之。
  把自己紧紧地伪装起来，与外人都保持着足够安全的距离。
  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无情的，没有任何的温暖。
  弱肉强食、勾心斗角。
  于是我提防，我冷漠。
  我也没有朋友，更没有亲人，一个人孤独地奋斗。
  但慢慢的，我也有了朋友，认识了温绍年。
  他让我相信了爱情。
  让我认识了美好。
  让我知道，无论我乔欢喜是什么样子。
  是美是丑。
  是穷是富。
  都有一个人在爱着我，守护着我。
  所以我不允许任何人否定他。
  哪怕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