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1 青莲

  之前吃白粥咸菜觉得这就是生活。
  但在城里面吃了披萨、汉堡，吃了各种零食后。
  再吃白粥咸菜，还会保持一颗平常心么？
  想着城里的环境，城里的学校，城里的繁华。
  再看到小山村的落后，学校的破败，还能够处之泰然么？
  他们只是一个孩子啊。
  正是最容易受到影响的时候。
  他们能把事情想清楚么？
  能够正确认识贫富差距么？
  或许节目组想的不错。
  让农村孩子见世面，以后立下好好学习，然后出人头地的志向。
  但问题是。
  这些孩子没到城里之前，就已经有了好好学习，然后出人头地的志向。
  可他们在城里转了一圈后。
  又回到了老家。
  会不会因为受到刺激，觉得失落。
  反而影响了学习呢？
  ……
  我不是做媒体的，也不懂电视台的制作。
  但我真的觉得，这个节目的立意很有问题。
  节目组光是为了炒作热点。
  却没有真的为农村孩子考虑。
  考虑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
  孩子都是敏感的。
  特别是青春期的孩子。
  我想起了，在我给朱丹家当保姆的时候。
  听到朱丹和我说的一件事。
  他们小区附近就有一所私立学校。
  朱丹的一个朋友孩子就在那里上学。
  平时住校，一周回家一次。
  周末，朱丹朋友的老公开车去接孩子放学。
  朋友老公的车是一辆凯迪拉克。
  几十万，已经够可以了。
  但是有一次，那家的孩子却对爸爸说。
  以后你来接我放学的时候，能不能把车停得远一点？
  要不然我觉得丢人。
  我同学的爸爸都是开着保时捷、法拉利、特斯拉的。
  他们都说自己家保姆买菜开的车，都比咱家的车好。
  我没有办法，只能说你是我们家的司机。
  朱丹对我说，当时她那个朋友说这事的时候。
  还眼泪汪汪的。
  显得很羞愧。
  觉得对不起孩子，让孩子被人歧视了。
  觉得做人挺失败。
  但朱丹这个人，是出名的嘴毒啊。
  她就直接对那个朋友说，你确实挺失败的。
  但是你失败的不是家里没有百万豪车。
  而是你把自己的孩子教育成了一个势利眼。
  如此小的年纪，三观就歪了。
  你还不纠正他。
  当然了，结果就是。朱丹与那个朋友闹掰了。
  而现在，小海遇到的冲击与刺激，当然比那个嫌弃凯迪拉克的孩子大多了。
  因为他生活的环境，与陶家的环境。
  差距可不是一辆凯迪拉克与一辆保时捷的差距。
  而是一辆牛车与一辆保时捷的差距。
  差距得实在是太大。
  像是两个世界。
  想要弥补这个差距。
  需要用很长的时间，很大的努力。
  需要忍受很长的一段清贫岁月。
  这些是一个孩子能处理好的么？
  别说孩子了，就是成年人，也很难适应吧？
  我不由得想起了青莲。
  ……
  我在工厂流水线上当厂妹的时候。
  有一个年龄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叫青莲。
  青莲的老家具体是哪里的我不知道。
  但也应该是一个比较落后的地方。
  青莲进厂的时候告诉过我们。
  她来打工的目的，是为了挣学费。
  原来青莲读书的成绩虽然说不算太好，但人很努力，也很用功。
  她的理想就是考上大学。
  但已经考了两次，却落榜了两次。
  她不想放弃。
  于是还想第三次复读。
  可惜，不但是家里，就是学校的老师都不支持她了。
  青莲很有志气。
  她说，她自己的那个学校，教学质量很差。
  每年高考，能上大学的，两只指头都能数出来。
  但是在他们临近的县，有一个学校。
  是远近闻名的考大学基地。
  很多复读生也都会去那里。
  因为据说，那里实行的是军事化管理。
  也有叫监狱化管理的。
  学生在里面没有一点的自由时间。
  完全就是沉在了书山题海里面。
  当然了，老师也都是很优秀的老师，备考经验丰富。
  特别会教学生考试的经验，因此升学率极高。
  于是青莲就想进那个学校，圆自己的大学梦。
  但那学校可不是好进的。
  除了本地的学生，很多像是青莲一样，外地的学生也要进。
  学校为了保证升学率。
  在挑选复读生的时候，都是愿意选那些在上次高考时，分数比较高的考生。
  最好是那种已经过了本科线，可以上大学了。
  但是想上重点大学而决定再考一次的那种。
  对这样的复读生，都是不收学费、住宿费。
  甚至格外有潜力的，可以冲击一下高考状元的，都是会给学生钱的。
  可是对青莲这种，连着两次落榜的学生，那就严格多了。
  一年下来的学费、住宿费、生活费加起来，怎么也得七八千。
  青莲的父母不想出这笔钱。
  他们都希望青莲别考了，去打工吧。
  于是青莲一气之下，这才选择进城来打工。
  然后挣了学费，再去参加高考。
  所以她的行李里面，除了几件衣服，就是高中的课本。
  她说不能把学习耽误了。
  进厂后，一天的工作已经够辛苦了。
  但青莲还是会看书。
  宿舍关灯了，也会拿着一个小手电在被窝里看。
  多励志的一个姑娘啊。
  生活也很节俭。
  就拿手机来说，还是一个花了屏的杂牌子手机。
  声音特别大，起床铃像是吹号那种。
  可惜。
  可惜城市太繁华了。
  来了城市2个月后，不知道在哪里遇到了几个同乡。
  据说是之前青莲老家的同学和邻居，
  都是早几年，初中毕业了，就来城里打工的。
  有的在美容院，有的在超市。
  还有的一个，不知道是做什么职业的。
  对青莲特别大方。
  总找青莲一起出去玩。
  说她买单。
  青莲开始是不愿意出去，只是不想伤了同乡的情谊。
  于是跟着那几个老乡出去吃饭。
  还带着她去唱歌。
  有一次回来，就趴在被窝里面哭了。
  后来听说是被人嘲笑土气了。
  于是后来，青莲就开始注意打扮了。
  爱买衣服，爱化妆了。
  看书的时间，则是越来越少了。
  把之前的山寨手机扔了。
  一门心思要买苹果手机。
  说这样，才不会被人看不起。
  但是青莲的钱不够。
  她每个月的工资才不到三千。
  不吃不喝，也要三个月，才够一部苹果手机的钱。
  她似乎是忘记了。
  本来她要挣的学费，也就是这些钱。
  就在青莲发愁的时候。
  之前总来找青莲玩，还特别大方，请吃饭请唱歌的那个老乡，像是及时雨一样出现了。
  她说，她认识一个朋友，可以帮忙。
  那朋友是做金融的。
  就是可以帮助像青莲这样需要用钱，但是没有什么资本的。
  青莲被一顿忽悠。
  又因为太想要那手机了。
  于是就在老乡的介绍下，找了那个人借钱。
  她要6000块钱买手机。
  青莲本以为，自己省吃俭用，这笔钱还是能还上的。
  但她太天真了。
  手机买了。
  手机的快乐只是一阵。
  催债的却已经缠了上来。
  让青莲还钱。
  青莲还不上。
  于是对方就给青莲出主意。
  让她再借一点，就可以还上一次的欠款了。
  短短2个月。
  青莲借了6000元。
  需要还的钱，已经是20多万了!
  因为都是驴打滚、利滚利的。
  把青莲都要逼疯了。
  差点从楼上跳下去。
  好在被杨杰及时制止了。
  在知道了青莲的遭遇后，杨杰果断地报告了。
  因为这就是一个无底洞。
  青莲就是倾家荡产，也还不上的。
  最后要么被逼疯，要么被逼死。
  好在有巡捕的帮忙，让青莲摆脱了被逼死的命运。
  后来，我听说。
  巡捕把整个诈骗团伙抓起来后。
  曝光了很多和青莲一样的受害者。
  而青莲的那个老乡，就是这个团伙的一个外围成员。
  专门负责拉人的。
  然后按照人头，从中渔利。
  所以当初她主动来找青莲，就是在挖陷阱了。
  包括后来引诱青莲去玩，去消费。
  都是一步步让这个淳朴的姑娘，落入深渊。
  最后。
  青莲几乎是和我同时离开那个工厂的。
  不同的是。
  我是在城市里，立住了脚。
  有了更好的奔头。
  而青莲，则是被父母带回了家。
  本来之前，多么励志的一个女孩子。
  已经被逼债得逼得失魂落魄。
  眼中再也没有了神采。
  然后在她离开厂子之前。
  她把那个崭新的苹果手机给摔了。
  还是很新的。
  买来时很仔细地贴了膜，买了彩色的镶钻手机壳。
  但这个手机带给她的不是快乐。
  而是折磨。
  因为很长一段时间。
  手机铃声就是她的噩梦。
  再以后，我也从厂子离职了。
  我不知道青莲后来怎么样了。
  还会不会去复读？
  但我想大概是不会了。
  ……
  我在想着，节目已经播完了广告。
  这一期节目，也要到了尾声。
  孩子要离开了。
  各回各家。
  各找各妈。
  先是小帅的部分。
  经过在乡下长达半个月的磨练。
  过得像是苦行僧一样的生活。
  明显看出这个小帅有了很大的转变。
  不再那么好吃懒做、好逸恶劳了。
  也能做一些农活了。
  和人说话也有礼貌了。
  居然还开始做作业看书了。
  评论里，自然也是变了风向。
  都开始称赞起了小帅。
  “这节目不错，看得出小帅实现了蜕变。”
  “是啊，这就叫浪子回头金不换吧？”
  “更想把我孩子送到乡下去了。”
  “这节目好！”
  “啊，我居然开始粉小帅了？很养眼的小哥哥啊。”
  ……
  再然后，就是小海的剧情了。
  时间是有魔力的。
  虽然它是恒定的。
  但不同的生活，给人们的感受则是完全的不同。
  所以有那么一句话，叫快乐总是短暂的。
  而痛苦的日子不叫“过”。
  那叫“熬”。
  现在对小海来说。
  可能就会感觉，在陶家的生活像天堂。
  像是在做梦。
  只是他在天堂没有户口。
  只是一个过客。
  既然是梦，就终归要醒。
  离开陶家的时候，也是一个周末。
  这一次，陶叔和陶姨带着小海去了海洋馆和游乐园。
  和海豚拍了照。
  当时就出照片的那种。
  坐了旋转木马和过山车。
  吃了爆米花、冰激凌。
  然后，离别的时候到了。
  陶叔和陶姨，把小海送上了节目组的中巴车。
  那真是恋恋不舍、依依惜别。
  “小海，回去好好学习，欢迎你再来做客。”陶叔拍着小海的肩膀。
  语言中都是鼓励和希望。
  “是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璐璐很喜欢你这样的哥哥呢。”
  陶姨也是语气温柔。
  还给小海买了一大兜子的零食。
  让他带回老家。
  里面有薯片，有虾条，有巧克力，还有话梅和牛奶。
  小海低声地说着谢谢。
  摄像师很懂得抓拍。
  适时地给了小海的眼神一个大特写。
  小海的眼珠已经红了。
  眼泪都在眼圈打转。
  只是强忍着。
  不让眼泪掉下来。
  “好了，上车吧。”
  陶叔挥挥手。
  小海转身，脚步沉重地上车。
  然后忽然又停了下来。
  跑到了陶姨的面前。
  从包里面掏出来一个布娃娃。
  递给了陶姨。
  “这是我用那些零用钱给璐璐妹妹买的。”
  陶姨看来也被感动了。
  拿出手绢擦着眼睛。
  也是红了，湿润了。
  网上的评论，自然又是各种的赞美。
  说这孩子不错。
  给的零花钱，除了买书，就是给妹妹买礼物。
  然后，小海就上车了。
  在车远去的背影中。
  节目结束了。
  放上了一段很煽情的音乐。
  同时，还有一个很感性的旁白声音响起了。
  “小海在城市里度过了幸福的、温暖的，充满了爱与关怀的几天，我想，这一定在他的心中留下美好的回忆。会回忆城市的繁华，陶叔的慈爱，陶姨的温柔，璐璐妹妹的乖巧，我们想，他一定会立下好好学习，然后以后来城里生活的志向。这就是我们节目的意义……”
  节目结束了。
  工棚里面，大家都鼓起了掌。
  甚至有的工友，也开始打算让自己的孩子也报名参加这个节目了。
  ……
  “乔总，谢谢，谢谢你给安的电视。”
  老海是没口地谢我。
  我摆摆手：“不用谢。”
  倒不是客气，而是我现在觉得，很讨厌这个节目了。
  这是一个只走量，不走心的节目。
  “乔总，我明天想请个假，娃要回去了，我去送送他，之前一直没机会见呢。”老海说。
  这个要求，我当然不能拒绝。
  又想了一下。
  “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又给孩子买了几本参考书，一起带着。”我说。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
  老海忙不迭地说。
  ……
  我要跟着一起去看，当然不仅仅是为了送几本参考书。
  因为送书本就是借口。
  我得一会儿离开时，现去买几本。
  我去的目的，是想嘱咐小海几句。
  嘱咐他，不要被城市的繁华迷乱了眼。
  要正视贫富的差距。
  有些东西可以羡慕。
  但不能痴迷。
  你现在还是一个单纯的年纪。
  不是考虑挣钱的时候。
  虽然挣钱没有错。
  虽然我现在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挣钱。
  但这些事情，是要成年人来考虑的。
  而不是小海这样的孩子，应该考虑的问题。
  ……
  第二天。
  省城电视台的门口。
  我们都在等待小海出来。
  没等到小海。
  先等来了好几辆豪车。
  都是炫富、骚气的。
  红色的法拉利。
  粉色的保时捷。
  黄色的玛莎拉蒂。
  这几辆车停在了电视台的门口，并不熄火。
  而是踩油门。
  发出了“轰轰”的低鸣。
  一波一波的声浪。
  引得路人纷纷围观。
  然后电视台的门一开。
  那个小帅先走出来了。
  他一出现，马上从那些豪车上面下来了好几个同龄人。
  都是与小帅一样的富二代。
  一个红头发的小子，很是殷勤地从身上摸出了一只烟，给小帅点上。
  他很熟练的吞云吐雾。
  从保时捷上下来的，是一个绿色头发的女孩。
  还旁若无人地在小帅的脸上亲了一口。
  我看了心中叹了一口气。
  演的，都是演的。
  我就想，像是小帅这样的孩子。
  养尊处优、吃喝玩乐惯了。
  怎么会十几天之内，就如此的痛改前非呢？
  那样教育的成本也未免太低了。
  我想，他后来的那些表现。
  不过是为了节目效果。
  被导演安排的吧？
  正在想着。
  小海也走出来了。
  身上还是穿着陶家给买的衣服。
  背着一个很大的包。
  他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经过了小帅那些人。
  听到了那些人在肆无忌惮地冲着小海吹着口哨。
  “哈哈，帅哥，这不是和你一起做节目的那个乡巴佬么？”
  “嘿嘿，土包子一个。”
  “学习好有什么用？还不是穷光蛋。”
  “嘻嘻，还是我们帅哥好，我们帅哥要当明星了。”
  “对对对，要当明星了，帅哥请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