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8 陌生

  她确实瘦了。
  但却仿佛比之前更漂亮了。
  我想打招呼,但我忍住了。
  我觉得此时,这个开口的机会,应该留给严闯。
  严闯张了张嘴。
  竟然没有发出声音。
  可能是因为想说的话太多,反倒是不知道从哪说起了吧?
  但让我们觉得意外的是。
  陈丹明明看到了我们。
  但却是看到了两个陌生人一样。
  目光中一点特别的情绪都没有。
  仿佛她与我们从来就不认识。
  没有和我喜欢过同一个男人。
  没有和严闯骗过,爱过,恨过,依依不舍过,生离死别过。
  我试图从陈丹的眼神中,找到做作的痕迹。
  是想给我们惊喜,故作装不认识?
  还是觉得过去的生活太糟糕,所以想彻底断了过去,所以与我们刻意保持陌生?
  但我从陈丹的眼神中,根本就看不出一点演戏的意味。
  里面很清澈,很平静。
  陈丹现在这样,要么她是这世界上最牛逼的演员。
  连奥斯卡影后都要甘拜下风。
  什么巩俐、张曼玉、周迅、章子怡这些演技女演员都要给她提鞋。
  要么她就真的是不认识我们了。
  这是怎么了?
  她身上发生什么了?
  事情太诡异了。
  直到陈丹都要与我们目不斜视地擦身而过了。
  她还是没有表现出任何要和我们相认的样子。
  我看了严闯一眼。
  发现他也是一脸的懵逼。
  这时候是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他应该设想过很多与陈丹相逢时的情形。
  比如两个人一起抱头痛哭?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比如陈丹会埋怨,我受了这么多苦,都是因为你?
  你怎么才找到我?
  你坏,你坏,你是大坏蛋。
  甚至是你别找我了,我恨你,我不想再受你妈的气了,我们分手吧。
  但唯独没有想到,陈丹会不认识他。
  会把他当成陌生人一般,无动于衷。
  他没话说了。
  我不能再沉默了。
  要是我们两个人都不出声。
  就让陈丹这么施施然地走了。
  那我们这次不是白来了?
  难道真是来当志愿者的么?
  于是我开口了:“陈丹。”
  我是冲着陈丹喊的。
  陈丹也知道我喊的是她。
  但她却是微微皱眉:“你喊的是我么?”
  当然是你了。
  我于是回答:“是啊,我就是喊你啊。”
  陈丹的脸上露出了一股古怪的表情:“我是叫陈丹么?这名字有些普通啊。”
  搞得我也是一脸懵逼。
  你是在问我么?
  你名字是你妈给你取的,又不是我给你取的。
  陈丹,你现在真的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么?
  我只能回答:“是啊,你就是陈丹啊。你不认识我了么?”
  陈丹摇头:“不认识。”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
  又指着严闯:“那他呢?你也不认识了?”
  陈丹笑了一下:“当然不认识了,他是谁?你又是谁?你们真的认识我吗?你们能确定我到底是谁么?”
  这话越说越不像话了。
  你是谁,还需要我们告诉你么?
  难道你和那些狗血偶像剧里面演的一样,失忆了么?
  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忽然一动。
  对啊。
  这可不就是失忆了么?
  除了失忆,也没有其余的解释了。
  除了这个,也实在是想不出为什么陈丹现在不联系严闯,不联系家人了。
  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想联系,都联系不上。
  于是,我试探着问:“我能冒昧地问一句,你叫什么名字么?”
  说完,我也看到了,在陈丹的胸口,挂着一个胸牌。
  工作证。
  上面写着“宋思归”。
  陈丹现在叫宋思归?
  谁给取的名字?
  真是有些奇怪的名字。
  陈丹也用手指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工作牌。
  “这就是我的名字,宋思归,是不是挺好听的?”
  严闯此时终于能正常说话了。
  只是语气有些干涩。
  “是挺好听的,宋思归。”
  陈丹笑了一下:“是啊,我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
  这话透着古怪。
  几乎所有人的名字,都是由父母或者其他长辈给取的。
  在取名的时候,可能查了字典,查了家谱,请教了大师,甚至是花钱找人取名。
  但唯独没有征求本人的意见。
  尽管名字要跟着本人一辈子。
  想改都费劲,因为巡捕房的户籍部门需要你提供改名的正当理由。
  这样造成的后果就是,如果你的名字取的好,自然开心。
  比如你要是凑巧姓敬,叫敬业福。
  那真是全国人民都爱你。
  可如果你的名字自己不喜欢,觉得俗,觉得土。
  甚至很悲剧的。
  与某些知名负面人物重名。
  比如男的叫冠希,女的叫马蓉。
  那真是杀人的心都有了。
  所以现在陈丹说,她的名字是自己给取的,更让我坚定了自己的怀疑。
  她就是失忆了。
  忘了之前的名字。
  所以才有机会再给自己取一个新名字。
  于是我不再兜圈子。
  直接问:“宋小姐,你是失忆了么?你是想不起自己是谁了么?”
  陈丹微微一笑:“看出来了啊?是啊,我确实是失忆了。人都说,哲学的三大终极思考是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要是这么看的话,我可真是一个哲学家了呢。”
  她像是在开玩笑。
  但玩笑中的苦涩,谁都听得懂。
  很多人的悲剧都是,别人把自己忘了。
  比如情人,比如朋友。
  但更大的悲剧是,自己把自己忘了。
  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自己是谁。
  自己爱过谁,恨过谁,又牵挂着谁。
  谁爱过自己,恨过自己。
  现在自己不见了,还在牵挂着自己。
  我和严闯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复杂的神色。
  这事怎么发展得,越来越像电影了?
  这一次幸好是我跟着一起来的。
  要不然,我看严闯根本就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于是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宋小姐,请听我说完。你姓陈,你叫陈丹,你今年25岁,家住在……你小学是在前进路小学……初中是三中……高中是宁化高中……大学是……你最喜欢吃的食物是……最喜欢的歌手是……最喜欢的颜色是……最喜欢的星座是……”
  我一口气,把陈丹的基本信息都说了一遍。
  不用查资料。
  因为这些资料,我早都已经倒背如流了。
  然后我又隆重介绍了自己和严闯。
  “我叫乔欢喜,是你的朋友。至于这位,那就太重要了,他叫严闯,是你的男朋友。你们是很相爱的,特别特别爱。你失踪了这么久,他一直在找你啊。”
  我以为我说了这些话后,陈丹会很激动。
  会和我们用力拥抱。
  甚至和严闯来一个热吻。
  一起庆祝久别重逢、失而复得。
  而此时的严闯,居然有些脸红了。
  脸上露出了羞涩的模样。
  但让我们都没想到的是。
  陈丹听了我的话,只是脸上含义不明地笑了笑。
  说:“我要下班了,失陪了。”
  然后居然就走了?
  把我和严闯给晾在了原地。
  大眼瞪小眼。
  虽然此时没有风,但我们也都是感觉一阵的风中凌乱。
  “哎,陈丹,你别走啊?”
  我在后面追。
  可是陈丹已经进了电梯。
  还是那种员工的内部电梯。
  刷卡进入的。
  我和严闯根本进不去。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电梯上行。
  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陈丹,你到底是失忆了,还是失智了?
  你失忆了,我们是来告诉你,你自己身份的。
  我们不是来给你推销产品,怂恿你办美容美发卡的。
  你怎么会是这么冷淡的态度呢?
  好像和你无关一样。
  真是让我们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候,博物馆里面响起了轻柔的音乐。
  然后就是广播的声音。
  “尊敬的观众朋友们,闭馆的时间到了。感谢大家的参观,请大家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有序离开,欢迎下次再来我们地质博物馆参观。”
  随着广播,参观的人都陆陆续续往大门口走去。
  馆内的灯光也渐渐暗了下来。
  我和严闯只能随着人流也走出了博物馆。
  但我们当然不能就这么离开了。
  我们决定守株待兔。
  就等在博物馆的大门边上。
  眼巴巴地看着。
  等曾经的陈丹,现在的宋思归出来。
  可眼见着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最后大门都被保安在外面给关上了。
  还是没有看到陈丹的身影。
  陈丹不会晚上就住在了里面吧?
  但是看楼上的灯光也都熄灭了。
  所以这人到底是去哪里了?
  这时候,白富美坐着朋友的车,带着那个高中女生也到了。
  高中女生回来的时候,身边还带着一个很大的箱子。
  原来,当大家知道是她提供了陈丹的线索后,小镇上的人,为了表示感谢,都纷纷把自己最得意的作品送给了高中女生。
  车先把高中女生送回了家。
  接着又把白富美给送到了交管部门的值班室那里。
  黑子哥还很苦逼的在里面蹲着呢。
  我和严闯互相看了一眼。
  “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我提议。
  严闯点头,没有表示异议。
  我们两个人自然是没有心思找当地的特产名吃大吃大喝。
  于是就在路边,随便找了一个看起来还算卫生的大排挡走了进去。
  大排档里面的人还挺多的。
  我们进去,就只剩下屋角的一张小桌了。
  我们对坐在了一起,点了2斤烤鱼。
  “老板,来两瓶啤酒,不,5瓶,还是10瓶吧。”
  严闯招呼老板。
  “要这么多,你很能喝么?”
  我好奇地问。
  虽然与严闯认识了很久了。
  但之前却从没有在一起吃过饭。
  所以我还真不知道严闯的酒量。
  “不,我的酒量也就是一瓶啤酒。”严闯摆摆手,苦笑着说。
  “那你不会是都给我点的吧?你怎么知道我的酒量很好的?”
  我的酒量真的很大。
  甚至喝一斤白酒都不会醉。
  之前李萍萍还取笑我,说我可能就是那种天生海量、千杯不醉的人吧。
  所以我曾经最大的苦恼,就是怎么喝也喝不醉。
  特别是当我每当因为与温绍年之间的感情纠葛而黯然神伤,想要用酒精麻醉自己的时候。
  却是越喝越清醒,越喝越心碎,夜里更是失眠的睡不着。
  那种感觉简直让人发狂。
  “你能喝我倒是不知道。这些酒,本来是点给我自己的,是我自己想大醉一场。”
  严闯解释:“你知道吗?很多人都说借酒可以消愁。虽然说酒醒之后,该面对的问题一个不会少,该烦心的麻烦事还是会存在。但至少,有那么一段时间,你醉了就可以麻醉自己,可以暂时忘掉那些不开心,也算是一种解脱。可我在这两年的时间里,无数次想大醉一场,却根本就不敢喝醉。因为我担心喝醉了,会错过一个电话,一条短信。因为我每到一个地方,都会拜托很多人帮我留心陈丹的消息,有消息了一定要通知我。我怕因为醉酒错过的消息就是我能找到陈丹唯一的线索。现在,终于找到她了,知道她挺好的,虽然是把我忘了。所以,我今晚可以大醉一场了,因为我不用担心会错过她的消息了。”
  虽然喝酒不是好习惯。
  酗酒更不值得提倡。
  但此时严闯想喝醉的理由是如此的充分。
  让人找不到任何反对的理由。
  于是我也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哎,真是造化弄人啊。你说爱情这个东西,怎么就那么磨人呢?”
  ……
  是啊,爱情真是一个磨人的小妖精。
  让人又爱又恨。
  着迷又厌弃。
  爱情吸引着你,诱惑着你,蛊惑着你。
  又折磨着你,摧残着你,蹂躏着你。
  让你哭,让你笑。
  让你疯,让你闹。
  让你一会儿想上街和每一个认识的,不认识的人拥抱。
  一会儿又恨不得去报复社会。
  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是世界上最大的幸运儿。
  有时候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倒霉蛋。
  有时候聪明得玲珑剔透,有时候又是一个浑身冒着傻气的蠢货。
  爱情总是让你对它咬牙切齿,无数次发誓已经被爱伤透了心。
  以后要一个人生活,再也不会对人动心。
  再动心就是王八蛋。
  然后,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遇到了某个人。
  你又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宁愿当一个自食其言的王八蛋。
  ……
  严闯看我唉声叹气,却反过来安慰我说:“欢喜,你不用替我难过,真的,我现在一点都不难过,也不失望。我现在心情很好,还是很开心,很激动,很感恩的。我想喝醉酒,不是要抒发什么离愁别绪,而只是想让自己放肆一把,让自己痛快一下。就像是给自己加油一样,酒醒之后,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我还得让陈丹记住我呢。”
  听了严闯的话,我安慰道:“没错,我相信她最后一定会记起你的,不只是你,还会记起我们每一个人。”
  大排档就是一个板房。
  严闯目光看着板房上面悬着的一个昏黄的灯泡。
  幽幽地说:“欢喜,你知道吗?这两年,虽然我在不停地找,后来很多人都告诉我放弃吧,不要做这种徒劳无功的事情。但其实不用你们提醒,我自己也知道,我可能永远都见不到陈丹了。她从悬崖上掉下来,下面是一条河。最大的可能就是,她掉进了河里,或许被水冲进了哪个不知名的角落。甚至可能,直接从河到了江,从江又进了大海。这些我都想过,所以后来,我对自己说,只要陈丹还活着,怎么样都可以。她不爱我了不要紧,她不搭理我了不要紧,她要是爱上别人了,也不要紧,我还会送上最真挚的祝福。所以现在她确实还活着,只是忘了我。真的,这虽然不是我想象中最满意的结局,但我真的可以接受的。”
  我听了严闯的话,真的很感动。
  有人说爱是无私的。为了爱人做什么都可以。
  甚至只要你过得比我好,就没有什么大不了。
  有人说爱是自私的。
  我爱你。我的眼里只有你。
  希望你的眼里也只有我。
  你很难说到底是无私的爱更好,还是自私的爱更好。
  因为无私虽然更有心胸。
  但自私也似乎是更纯粹。
  或者说,无论是无私的爱,还是自私的爱,都是爱情的不同表达。
  今天,我听着严闯的话,不由让我想起了我自己。
  想起了我和温绍年。
  我爱温绍年,但因为种种原因,我不能和他在一起。只为了不让他因为我受到牵连,我故意伤害她,把自己说成了一个渣女。
  这么看,我的爱也是无私的。
  但有时候,我也是自私的。
  比如,其实我就不怎么希望,看到温绍年和别的女孩在一起。
  从这一点看,我是真的不如严闯。
  我们俩人正在说话,老板已经把10瓶啤酒都摆了上来。还没有上菜。
  严闯起开一瓶啤酒递给我。
  然后自己也打开了一瓶。
  不等我劝,已经做出了一饮而尽的架势。
  可惜,他过高地估计自己的酒量。
  喝了一大口,就开始剧烈的咳嗽。
  我急忙拿纸巾给他,让他擦嘴。
  就在这时,只见大排档的门一开。
  走进来了一个女客人。
  女客人应该是这里的熟客。
  她进门就喊了一声:“老板,老规矩。一份辣白菜。一份鱼头豆腐汤,一小碗米饭。”
  老板在忙着算账。
  闻言抬头,笑着说:“今天客人太多,没有位置了。要不你等一下或者打包吧?”
  那女客人皱着眉,有些抱怨地说:“鱼头豆腐汤最好喝的就是那个热乎劲儿,拿回家就凉了。”
  我听着声音觉得很是耳熟。
  抬头一看,笑了。
  真是缘分妙不可言。
  或者说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这不就是在博物馆门口那个认死理儿的女工作人员吗?
  她也来了这里吃饭?
  正好!
  找的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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