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岛柠夏:也许,我是个被诅咒的孩子吧(五

  我把信轻轻对折,像宝物一样收进口袋里,然后抱着膝盖,仰望蔚蓝的天空,许久,我的心情才慢慢缓和下来,接受了这样的现实。
  一切就像梦一样。
  无论是找到和我同样被‘诅咒’的人。
  还是和那个人成为朋友。
  包括昨晚发生的事情。
  轻易地得到什么,又轻易地失去什么。我所期望的东西来得太突然,也走得很突然。
  也许我和月宫同学再也不会有见面的机会了吧?
  虽然,我并不是很了解月宫同学,在昨天以前,我一直觉得她只是一个不爱说话的女生,但唯有一点,我比谁都清楚。
  月宫同学她,其实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看到我无可救药的蠢,她会提醒我。替人捶背的时候,虽然力气很大,但很舒服。她的手心有点粗糙,却很温暖。
  那样的人,我头一次碰见,在这几年间,我所认识的同龄人里,只有她会这么温柔待我,也许正因为被诅咒的这条线将我们连结在一起,我们才能认识到彼此。
  其实,无论是我还是月宫同学,还是那群爱撒谎的学生,大家都是一样的。
  因为借由对等的条件认识了对等的人,才会产生感同身受,对彼此的魅力也会无限放大,我才会对月宫同学十分珍惜。如果换个身份,我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想必也是那群爱撒谎的孩子之中的一员。
  搞了半天,其实每个人都是一样的。
  这么想的话,心里的那份悲伤似乎就会好受一点。但是……
  “月宫同学啊,已经不在了。”
  我试着闭上眼睛,然后再睁开。可怜地幻想着月宫同学会像昨天那样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然后笑着对我说那封信是开玩笑的。
  然而,人走风去,这里的天台很少有人会出没,待在这里的,只有我一个人,感到寂寞的,只有我一个人。
  只有这一点改变不了,月宫同学的走,让我再次变回一个人。
  她的走,即是‘背叛’。
  那天下午,我一节课都没上,一直待在天台发呆,期待有人能够发现我的踪迹,然而等到放学以后,回到教室时,只剩下我一个人,昏黄的教室里充满了书香与零食的味道,黑板上的字迹还没擦干净,地上一片狼藉,只有月宫同学的桌子,干净得可怜。
  我心灰意冷地背上书包,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家。
  走过无数遍的路,熟悉的景色,还是一个人孤单的身影。我绕了远路,去了点心店,奶茶店,乘坐公交去了趟海边,一个人在沙滩上散步。
  以往都能尽情地欣赏落日,今天却毫无心思,我想,果然一个人来海边和两个人来海边的差别很大。
  我坐在石阶梯上,一边吃着甜瓜面包、喝翡翠柠檬,一边看着夕红的天空上的轨迹云。
  一个人做完这些,我本想再绕一段路去月宫同学的家看一看,但在红绿灯口时还是临时怯步,放弃了这个想法。
  即使去了也见不到月宫同学,原本就是十分萧条荒凉的房子,看上去像是走了许久没人住也不觉得奇怪,那样的话,只会让我产生‘月宫华同学这个人究竟存在不存在’的错觉。
  回到家,发现比昨天早回了很久,日落也没有完全看完,看来一个人的时间过得很漫长,又很短暂。
  没有了月宫同学,脑子就像空了一块,失去了可以思考的事情。明明昨天的时候,还烦恼到睡不着觉,今天却觉得脑袋空荡荡的,精神也很疲倦。
  这种时候,应该做些什么呢?平时的我,都在干些什么?
  完全想不起来,不过,现在的我,特别想看爸爸的相册。
  我走进爸爸的书房,爸爸正撑着脑袋打盹,我和平时一样踩着椅子打开书柜,从固定的位置抽出相册后,再小心翼翼地关上书柜,回到自己的房间去。
  ——已经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我的心脏剧烈跳动了下,浑身感到震撼,一种炽热的感觉在体内迅速膨胀、燃烧。
  “这是……”
  下一张照片,是爸爸和妈妈的合照,在黎明拂晓之际,妈妈坐在轮椅上,爸爸陪在旁边,两人深情凝视,妈妈就像托付终生一样,献上了自己的吻。
  ——结衣小姐……我会倾尽所有来爱宫城小姐的。
  ——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熬过了那么痛苦的时期,从今以后,我不会再抛下你了。
  这是什么……如此炽热的情绪,挡也挡不住地涌进心头,奇怪的感觉让我浑身发热,我的脑海再一次浮现出月宫同学身影。
  ——结衣小姐,即使诅咒伴随着你一生,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纵使将来的你,病情还会恶化下去,我也不会抛下你。
  ——我啊,最喜欢坚强执着的宫城结衣小姐了~
  这份爱意,让我的心稍稍触动了下,他们的爱情仿佛在我身心滋生萌芽,迅速成长结果,痛苦难受过后的幸福与安心,让人忍不住想落泪。
  照片里的爸爸和妈妈是如此的幸福。
  妈妈她,似乎也曾受过诅咒,一遍又一遍的挣扎,站起来又跌倒,即使如此也从未放弃过,在妈妈顽固的决定想要一个人一直努力下去的时候,是爸爸不离不弃地拉了她一把。
  在那个时候,他们一起并肩行走……
  是这样的故事啊。
  幸福的滋味满溢心田,我把相册倍感珍惜地拥入怀里,同时又把信取出来,打开来看一遍。
  透过窗户,我望着夜晚的星辰,哭着笑着对远方的那个人说了。
  ——月宫同学,请你一定要认识新的朋友噢。
  *
  “妈妈。”
  “柠夏,怎么了?”
  我抱着相册,走到客厅,妈妈此刻正在织羊毛衫,听见我呼唤她的时候,露出柔和的笑脸,招手让我过去。
  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心态转变,也许是月宫同学让我产生了改变,也许是因为看到相册里的爸爸和妈妈产生的触动。
  “我有话和你说。”
  我坐在妈妈身旁,靠在她的肩膀上。
  “说说看吧。”
  如果,这个世界除了月宫同学还有人相信我的话的话……
  “我,也许是被诅咒了也说不定。”
  妈妈愣了一下,手里的动作停下来。
  ——诅咒……该不会柠夏也……
  果然,妈妈也曾有过诅咒么?
  “我啊,能够听见别人的心声,因为这样,所以在学校没有朋友,把别人的心声说出去是一件非常残酷的事情,过去我没有把握好这个尺度,才会被他人疏远,大家都说我是骗子,因为我伤害了他们。可是……”
  可是,我真的很想交朋友。我真的很想撒谎。我真的很想摆脱诅咒。我真的很想再见月宫同学一面……
  这些话,憋在心头,没有说出口。
  我想和妈妈说的,只是诅咒的事情,不知道她会不会相信呢?
  此刻,我并没有听到妈妈的心声。她只是摸了摸我的头,露出了怀念的笑容,然后低头继续织羊毛衫。
  “柠夏,诅咒很痛苦,对吧?”
  “嗯。”
  “没有朋友,一个人独来独往,很难过对吧?”
  “嗯……”
  “但是,不要紧哦。”
  “为什么?”
  “因为,总有一天,等你遇到了某个重要的人,某天产生了幸福的心情之后……”
  “诅咒就会消失么?”
  妈妈笑着摇摇头,然后,她凑近我,和我的额头碰了一下,柔顺的栗色长发滑过我的脸颊,洗发精的香味在鼻间窜动。
  “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的。”
  所谓的好事是什么?等我再继续追问的时候,妈妈只是说了秘密。
  ——柠夏,能听见妈妈的心声对吧?即使如此,还是要保密,所谓的好事啊,要等柠夏自己去发现。
  “妈妈!”
  我撒娇地扑进妈妈的怀里,换作平时,妈妈绝对不会允许我这么做,但今天,她格外温柔。
  ——对不起,柠夏。虽然诅咒会很痛苦,但总有一天,你会幸福的。
  我在心里,为某个远方的朋友许了个小小的心愿。
  神明大人,如果您真的存在的话。
  请您给月宫同学带来同样的幸运吧。
  与某个人的相遇,一定会发生好事的。
  妈妈的话,充满了某种未知的魔力,让我非常想去相信。然后,所谓的好事,总有一天会出现的。
  那也许是在五年之后,也许是十年之后。
  “到那时,像爸爸那样的人,就会出现吗?”
  “你不妨现在开始期待一下?”
  于是,我的生活赋予了新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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