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现在)
  那里还保存着刹那记忆中的样子。
  虽然三年的时间,让周围的环境改变了不少,唯独那个天台,一直都是保持着那个夜晚的样子。
  也许,是出于那段传奇的历史,这里被赋予某种程度上的灵异故事,然后代代相传吧?
  天已经黑了,和那天的场景一模一样,幸运的是,这一次并不会出现受害者。
  刹那轻易穿过学校大门,沿着体育馆摸向教学楼的后门。前门有刹那认识的老师,刹那担心会吓到她。
  打开后门后,有些生锈的铁管楼梯呈现在眼前。踩着楼梯发出咚咚咚生硬的声音,让刹那的思绪瞬间回到了当初的那个终点。
  这里,是刹那初中时代待过的学校,即使是恢复记忆,刹那也不会想着回到这里来,倒不如说,这辈子也不想踏入这里半步。
  而且,也不存在欢迎他的人。
  是的,如果不是相泽惠的邀请,他本该不会来的。
  关于,为什么相泽要选择这个地点,理由他大概清楚。
  因为这里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地方,也是‘最后一面’的地方。
  走到最高一层楼后,继续往上走一层楼梯,深邃的黑暗在眼前延展开来,小门用铁链紧锁着,上面贴了‘禁止进入’的告示。
  这个,也是因为发生了两起跳楼事件后采取的措施吧?
  不过,学生并不是那么简单的生物,如果学生都会规规矩矩思考事情的话,那就只是一般的乖乖孩罢了。
  门的左侧,在堆满水果箱的角落里,一个足以容纳一个人钻入的窗户被打开了。
  “那家伙,应该经常来这里吧……”
  刹那深吸一口气,紧压住自己跳动不停的胸口,虽然机会不请自来,虽然路已经逼着刹那前进了,他还是会感到紧张、恐惧。
  反复深呼吸过后,刹那爬上了水果箱,抓住窗口,因为身材并不健壮,刹那很轻易就钻过去了。
  冷冽的风肆意地吹了过来,灯塔的光从远处照射过来,扫过刹那的身子,扫过那个无所畏惧地站在天台一角的身影。
  少女双手别至身后,迷惘的脸俯视着教学楼下方的景色,因为身姿太过自然,让刹那产生了她并没有站在那个极端位置的错觉。
  “你在干什么?”
  “如你所见。”
  “又想寻短么?”
  “不是噢,我是在找回过去的感觉。”
  如此说道的少女——相泽惠缓缓转过头来,在认清刹那身影的那一刻,她的脸上浮现出欣喜的神色,澄澈的眼眸都仿佛在诉说着她的心情。
  “欢迎回来,羽岛学长。”
  “这话我可并不开心。”
  “说的也是,毕竟是那样的记忆,想要忘掉也是正常的。”
  相泽莞尔一笑,轻轻跳了一下,离开了那个极端的位置,让刹那稍微松了口气。她踩着轻轻的步伐,慢慢走到刹那这边。
  “这种感觉好奇怪。”
  “你是指什么?”
  “我明明隐藏得好好的,前几天见到的学长还是失忆的学长,现在就变成了恢复记忆的学长了。”
  “我也有这种感觉。”
  失忆以前就认识的相泽,失忆之后认识的相泽。两种不同的概念和印象此刻在刹那脑海里起了猛烈的冲突。
  好奇怪的感觉,简直就像是不同的两人突然融合为一体。
  “让我们赶紧进入正题吧。”
  “这么直接的嘛?一点都不像羽岛学长。”
  “你是指哪一个‘羽岛刹那’?”
  “说的也是,学长现在合二为一了。”
  相泽试图用笑话来打破僵硬的气氛,但现在的刹那根本没功夫去答腔,他没有笑,也没有任何表情的改变,只是默默等待相泽继续说下去。
  “咳咳,那么,学长先说说自己的问题吧。”
  “正合我意。”
  刹那的语气有一瞬间焦躁起来。
  在来之前,他还一直在思考,然而,不管怎么思考都显得无意义。
  他不是相泽惠,他无法以她的思维来思考这个问题。因为刹那的立场,和她不一样。
  “首先,我想确认一下。”
  刹那顿了顿,小心翼翼地开口,他生怕触碰到了相泽的底线。
  “你,那个……抑郁症已经治好了么?”
  “嗯!多亏学长的功劳!”
  她笑得很干脆,回答也很干脆,看她平时的状态表现,也不像是身负抑郁症的样子。
  “那就好。”
  所以,他总算可以放心去问了。
  “相泽,为什么你要隐瞒我?”
  在朝雾高中重逢的时候,她还是个新生,因为某种状况参加了学生会的援助活动,成了新任学生会长的临时助手。
  刹那在第三次被叫去商讨援助计划的时候,就和相泽撞上了。
  自然的,那个时候的刹那完全认不出相泽,但相泽在见到他的时候也没有半点惊讶的反应。
  “因为我想等你自己回想起来。如果……你就这么一直失忆下去,我会很沮丧的,但那是羽岛学长的愿望的话,我也不会阻止。直到花铃妹妹来找我宣战的时候为止……”
  “花铃找你?宣战?怎么回事?”
  刹那一头雾水,他不清楚花铃什么时候和相泽见了面,又说了什么。
  “这一点你先不要在意,总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对吧?”
  相泽轻轻撩起凌乱的发丝,脸上一直挂着欣然的笑容。
  “我啊,是因为学长在这边,才会选择在这边上学的。”
  “哈?”
  “通过某种渠道,我调查了学长的个人信息,所以才会追到这边来的。哎嘿嘿~”
  她难为情地低下了头。
  “可是,为什么要做到那种地步……我也只不过是……”
  “如果你说你发挥的作用微不足道,我会生气的噢。”
  ……
  刹那的心思都被看穿了呢。
  “学长,你觉得你说的那些话,那些举动,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么?”
  “因为……那也只是我自杀前的最后一丝忏悔,赎罪而已……我只不过是自私地想着,要是死前能够做点好事的话,心里也会有点安慰。”
  然而,相泽摇了摇头。
  “即使如此,对我而言也是无可替代的。学长那个时候给我带来的冲击,已经超越了任何可以用言语描述的地步了。因为学长你啊……”
  相泽更加靠近了一步,她近到几乎可以吻住刹那的嘴唇,刹那能够闻到相泽的体香,能够清晰地看到她熟透的脸,感受着红润的嘴唇里呼出来的滚热气息。
  “学长你啊,可是拯救了我的生命,我的人生,我的未来。”
  她举起小拳头,轻轻敲了下刹那的心房。
  这一轻轻的举动,反而猛烈冲击了下刹那的心房,那一天的细节与画面,开始重新播放,刹那冒着冷汗,呼吸变得不顺畅,就在他心态混乱的时候,相泽又拍了下他的脸。
  那双手很暖和,贴在刹那脸颊上的时候,冷却了刹那紊乱的心情。
  “学长。”
  “什么……”
  “我知道,现在的你比我想象中的要痛苦。”
  “……”
  “即使如此,我还是凭着私心和压抑不住的兴奋与你见面了。我知道,仅仅是这样子就足够了。剩下的,我会等你慢慢走出阴影再说。”
  “也就是说,你的问题……”
  “没错,现在的话,我不会说噢。”
  相泽朝刹那扮了个鬼脸,露出了可爱的表情。
  “在此之前,我会先给困惑的学长解决部分疑惑的。”
  也就是说,她之所以想和刹那见面,实际上是想让他冷静下来么?以和刹那站在同一个立场,在他茫然无措的时候,给予他最大限度的安抚。
  这是只有相泽惠才能做得到的事情。
  因为在刹那失去记忆的最后一刻,陪在他身边的人,就是相泽惠。
  “你这家伙,到底是多老好人……”
  “这种话,学长可没有资格说我。”
  “我……我不是……我是个阴险卑鄙的小人……”
  “抱、抱歉……又害你想起以前的事情了。”
  相泽老实地低下了头道歉。
  “那么,学长应该还有其他问题吧?”
  “嗯……刚刚你说过,如果我不愿回想起来的话,就不会勉强我。可是,为什么又要暗示我呢?”
  “学长果然发现了呐……其实嘛……”
  她露出了伤脑筋的笑容,转过身去,往前走了几步,抬起头来仰望繁星的夜空。
  “果然是因为寂寞了吧。所以才会下意识地做了多余的事情。”
  ‘毁书事件’的时候,有一次刹那和宫城去了相泽的家,在那里,刹那发现了和自己国中时代同一款的制服,那无疑是相泽的,原本是想质问她,后来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情耽搁了,再后来,刹那也没有多在意这回事。
  “那么,加入奇葩社的真正动机……”
  “因为学长……这么说不完全对。虽然我已经康复了,但做事情还是会不自信,时不时产生消极的想法。所以,当时听吉田老师说有奇葩社这么个存在的时候,我是抱着至少做点什么改变自己的想法。然后,发现羽岛学长也在那里的时候,这个想法就更加强烈了。”
  到头来,还是追着刹那过来的啊……
  真亏她能一直保持毫不知情的态度和刹那相处这么久。
  “说实在的,我现在很难接受,我本来还想,至少在暑假结束之前不能和你们见面来着。”
  “我只是怕因为恢复记忆和学长的关系疏远了,所以才会抢先下手噢。”
  “那么,今后我们该如何相处呢?”
  刹那问了个奇怪的问题,奇怪到连他都苦笑出来了。
  “和以前一样……虽然想这么说,不过大概不太可能吧?”
  这时,相泽总算露出了难过的表情,她的眼角挤出了泪花,似乎已经忍很久了。
  “我不想和学长还有学姐的关系变得微妙。”
  “嗯……谁都不想……”
  “所以,学长,你要好好加油。”
  “加油?”
  看着刹那一脸迷茫的样子,相泽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重新振作起来。
  “所以说,剩下的事情,我想等学长慢慢振作起来再好好谈谈。无论是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还是我想问的问题。”
  “是这样子啊。”
  刹那还以为自己与相泽的对话会很沉重痛苦,然而,抱持这种想法的只有他。相泽一直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努力让刹那振作起来,努力让他走出阴影。
  可是……刹那的罪和痛苦,并不是那么简单就可以抹除的。
  “谢谢你,相泽。”
  刹那强撑笑容,轻轻摸了摸相泽的头。
  “你还真是我的好学妹啊。”
  “这句话,我希望能等到你露出真心笑容的时候再说。”
  “相泽……”
  到头来,刹那的一举一动,都被这个笨拙的学妹看穿了么?
  “我会努力让自己振作起来的。”
  “嗯,我等你。”
  等你……么?
  醒来时的世界,虽然不会陌生,但内心被掏空了一部分,失去了痛苦的根源,羽岛刹那只能嬉皮笑脸,迎合周围人的心情。对自己失忆一回事一直保持着复杂暧昧的心态。
  现在,再次醒来后的世界,仿佛笼罩着一层浑浊的黑暗,刹那看不清前进的路,也看不清退路,而在这个时候,从黑暗中射进来的两束光,给了刹那继续走下去的希望。
  那么,夜路开始了,微弱的路灯只能到此为止,剩下的,必须由刹那自己去寻找。
  即使,会非常痛苦。即使,他会再次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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