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迎难而上
长安城外,雁门军大营。
李克用正在招待众将宴饮。
如今关中战事已经结束,朝廷的封赏都已经完成,李克用也得到了郡王的爵位,而且由雁门节度使,转任河东节度使,可谓是春风得意了。大宴军中有功将领,是免不了的。只不过,面对众将不停敬酒,李克用虽然满面笑容,但眼底的一抹苦色,却是一直不曾消散。
宴饮过后,李克用回到中军大帐,这里没有人,连书吏都被他支开了。李克用坐在帅案后,陷入良久的沉默,望着空空的大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两名将领联袂来求见,一人虎背熊腰,正是李克用的头号心腹安存孝,不过眼下对方不叫安存孝了,叫李存孝。
这回朝廷封赏很重,李克用的心腹将领们,也得了李姓的恩赐。另一人锋芒内敛,虽然面相粗狂,但绝对不会有人觉得他有勇无谋,那也是李克用的心腹将领,叫作李嗣源。
因为李克用和田令孜结盟的关系,虽然他在平定黄巢之乱的过程中,并没有太醒目的功勋,但也捞到了不少好处,麾下“八义儿”都被赐了李姓。
所谓“八义儿”,便是李克用麾下最骁勇善战的部将,分掌最精锐的部曲。他们在此战中表现出众,被其它藩镇所熟知,这样的部将,李克用自然要表示亲近,便将他们都收做义子
说起来,李克用也没到三十岁,“八义儿”虽然都是年轻骁将,但也不会比他小多少,譬如说李存孝,就比李克用小两岁。不过收义子是时下流行的风气,这倒也无可厚非。
“慧明大师果真落在了李晔手里?”李克用徐徐抬头,声音低沉的问。
回答他的是李嗣源,他道:“的确是。这回李晔西行凤翔,闹出了惊天动静,释门十八金刚三十六罗汉八百僧兵,全都罹难。释门势力一落千丈,不仅在大唐高阶战力尽损,在西域都失去了震慑群雄的能力,只怕二十年内很难缓过气来。”
李克用沉吟不语,释门一直都是他的臂助,如今释门遭受重大打击,他麾下的修士力量就下降了一大截。当日在零口与尚让大战,如果没有释门相助,他根本就挡不住尚让的兵家战阵。
“殿下,接下来我们怎么办?”李存孝问道,李克用被册封郡王,可以称呼其为殿下了。
李克用这回沉默的更久。
不时,其妻刘芸从內帐走出,来到李克用身旁坐下,抚着他的手,关切的看着他,低声道:“安王势大,已经不可与之为敌,大丈夫能屈能伸,夫君何不去见见安王,看看有没有冰释前嫌的可能?”
李克用脸色难看,良久喟然一叹,“我与安王嫌隙太深,只怕很难相逢一笑泯恩仇......”
说到这,他就再也说不下去。如今李晔的权势已经无人能及,天下兵马都在他的节制下,李克用纵然再自视甚高,也知道眼下无法跟李晔扳手腕。他有心跟李晔冰释前嫌,只是很多事不是想做就能做的。
刘芸自然能体会李克用的难处,她不忍见对方如此难以抉择,便道:“既然不能交好安王,那就只剩下田令孜这一条路了。田令孜的使者已经来了,殿下要不要见一见?”
李克用皱了皱眉:“这个时候,田令孜的人来做什么?”
刘芸凝视着李克用,一字字道:“他有一个计划。”
安王府中,李晔正在跟杨复光对坐饮茶。
两人已经言谈了半个时辰,一直都在说这回平乱之战的事。杨复光满面红光,眉眼间满是喜色。他这么高兴,自然不是因为李晔给了他什么好处,而是李晔愿意跟他闲聊这么久。这份殊荣,让他倍觉脸上有光。
杨复光内心得意的想到:满朝勋贵,天下英雄,多少人想见安王一面而不可得,咱家却能见安王闲聊这么久,日后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谁见了咱家不得礼让三分?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也不过如此了吧?
李晔放下茶碗,微笑道:“枢密使这些天好似遇到了不少麻烦?”
杨复光因为功勋不小的原因,已经出任枢密使一职,所谓宦官四贵,说的便是神策军左右中尉,与枢密院的正副枢密使。如今杨复光的地位虽然还比不上田令孜,但也不可小觑了。
“这还得多谢安王殿下。若非青衣衙门暗中相助,咱家只怕已经死了好几回。”说起这件事,杨复光脸色变了变,旋即长叹一声,“也不知是谁,想要咱家这颗不值钱的人头。”
李晔含笑问:“枢密使当真不知道?”
杨复光微怔,苦笑道:“殿下是明眼人,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是咱家无意与他争夺什么,他如今毕竟身在高位,这样对咱家,咱家也没有什么办法。”
李晔徐徐道:“我倒是有个办法。”
杨复光眼前一亮:“安王难道是要?”
他话没有说得很透彻,因为已经无需说的透彻,当年李晔诛杀刘行深、韩文约的事,可是天下皆知。
李晔不置可否,眼神深邃,让人捉摸不透他内心的真实想法:“无缘无故,自然不好动手,这需要一个契机。枢密使无需着急,只需要静待时机到来便可。”
他饮了口茶,意味莫名:“总有些人,会比我们更急。”
杨复光离开后,李晔打算去休息。这时候苏娥眉和宋娇联袂而来,有要事跟李晔商量。这两人平时颇为不对眼,想不到这回竟然还能一起出现。
“什么事?”李晔在圆桌前随意坐下,示意苏娥眉和宋娇也坐。
“平卢出了乱子。”两人异口同声,说完就互相看了一眼,宋娇柳眉一挑,苏娥眉则是神色淡然,微微一笑:“还是宋统领说吧。”
宋娇当仁不让,她看向李晔,目光充满杀气,一字字道:“平卢出现了......妖!”
这回轮到李晔怔了怔:“妖?”
宋娇沉声道:“青衣衙门的情报不会错。平卢凭空出现了大群妖怪,他们为祸州县,祸害了许多村子。逢人便说,你是他们的妖王,现在你做了平卢的主人,他们便要将平卢的生灵都吞噬了,增强修为。”
李晔嗤笑一声:“如此丧心病狂,倒是少见。”
苏娥眉见李晔不以为意,便主动开口:“所谓妖,就是山野散修。上古时期,仙凡混居,修炼体系众多,人人都能成仙。道门壮大之后,为了一家独大,便排挤各方,最终独霸仙庭。包括妖、精、怪在内的山野散修,也就没了出头之日。”
“仙庭是最好的洞天福地,而且汇聚天地气机,天地间最好的修真资源,都在仙庭。修士居住在此,可以长视久生。凡间修士若是不能去仙庭,修为再高也要灰飞烟灭。故此山野散修,一直对道门仙庭十分痛恨,势不两立,这回却不知为何,愿意做仙庭的爪牙。”
李晔默然,这事他倒是没听说过,因为地球上没有妖精鬼怪,建国之后也不准成精,“这回祸乱平卢的妖,是什么来头?”
苏娥眉沉吟片刻,“暂且不知。不过对方既然已经出现,我们还是尽早赶回去为好,若是真让他们放开手脚折腾,只怕平卢将会大乱。”
李晔沉吟片刻,徐徐道:“既然如此,那便下令大军班师。长安的事情已经不多,况且该安排的我也都安排好了。”
宋娇和苏娥眉点点头,李晔的某些计划,她们自然是知道的。
是日,平卢军班师,李严亲率文武百官,出长安城送行。
在此之前,长安附近的藩镇军,都已经陆续归镇。说起来,平卢军是最后一个走的。黄巢之乱已经过去,京畿长安自然恢复到以往的秩序。
攻打陈州的尚让部,在朱温驰援到位后,和高骈合力,已经被击溃。
“晔哥儿,你就这么走了,往后这长安又只剩下朕一个人了。有个什么烦心事,都没人来给朕分忧了,你怎么就不愿留在长安呢?”李俨拉着李晔叹息着。
李晔宽慰道:“陛下有诸公辅佐分忧,就算臣不在,也不会太过伤神。若是陛下有诏,臣随时都会回来。”
李俨仍是不开心,不过听到李晔最后一句话,总算是好受了些。以李晔如今的修为,的确随时都可以回到长安来,往返也就是半天的事,“听说平卢出了乱子,朕也不强留,晔哥儿保重。”
李晔抱拳道:“陛下保重。”
眼看着李晔策马追上平卢军大队人马,站在李俨身旁的田令孜,笑得眼睛都已经眯起来。当然这是无声的笑,并不会有人察觉。
回到皇宫,田令孜立即将杨复恭找来,两人身居密室,商议要事:“安王已经离开,现在,我们的计划立即施行!”
杨复恭躬身领命。
田令孜的计划很简单,神策军掌控长安城防,这是任何时候都不会变的,他作为神策军中尉,天然就有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资格!只不过以往的时候,田令孜并不愿撕破脸皮。
数日后。
李俨正在寝宫休息,田令孜未做通报,径直闯入,斜靠在矮塌上的李俨,看到田令孜进门,惊讶道:“你怎么来了?朕可没有宣你。”
田令孜大步流星,来到李俨面前,冷冷俯瞰着他:“从今天开始,咱家不用陛下宣,什么时候,咱家相见陛下了,就能见。”
李俨怔了怔,骤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大变,一跃而起,愤怒低吼道:“田令孜!你敢宫变?!你敢挟持朕?!”
田令孜脸不红心不跳,气定神闲,但眼神却格外冰冷:“陛下说哪里话。我只不过想要陛下明白,在长安城,就没有神策军做不到的事,没有我田令孜做不到的事!”
言罢,田令孜一挥手,一群宦官立即涌进来,他淡淡吩咐道:“从今天起,陛下的饮食起居,你们都要照顾周全,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都知道是什么下场。”
众宦官立即俯身应诺。
李俨气得浑身发抖,田令孜的意思很明确,从现在开始,他要软禁监视李俨,“田令孜!你这狗奴,你敢?!你就不怕安王取了你的项上人头?!”
“安王?他已经走了。再者,陛下放心,咱家行事周密,宫外的人并不会察觉。反正在黄巢之乱前,陛下也不理政事,那些大臣们也见不到陛下,现在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田令孜哂笑一声:“之前是咱家心软了,从现在开始,咱家对陛下,不会再那么客气。”
“安王留下的高手呢?”
“高手?咱家都闯进来了,他们也没动静,这是为什么,难道陛下还想不到?”
田令孜眼神睥睨,“说起来,安王留下的高手,虽然修为也不低,但也就更大内高手差不多。毕竟,安王作为臣子,留给陛下的人,修为总不能胜过陛下自己的人。而这,正好给了咱家机会。”
“你......就算如此,那也是不少高手,你的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杀了他们?!”
“咱家自有贵人相助,陛下就不必多问了。”
说完这话,田令孜就再不停留,直接向殿外走去。
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没有转身,只是略微回头:“陛下,你看看,你都把社稷糟蹋成什么样子了,黄巢之乱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惨痛?既然你不喜欢理政,也没有理政的能力,那么这些事,就交给咱家来做好了。你继续做你的皇帝,游玩享乐,岂不正好?”
阳光从殿门照进来,落在田令孜身上,他回头的半张脸在阴影中,显得格外深邃可怖。
说完这些话,田令孜大步出门,只有余音传来:“来人,告诉中书省,告诉宰相陈敬暄,从今天起,奏折都送到咱家那里去!”
“是!”
“让枢密使杨复光来见咱家!”
“是!”
李俨失魂落魄望着空空荡荡的大殿,只觉得身体的力量一下子被抽空,再也无法站立,一屁股坐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