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节

  江老大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连忙站起身抓着船蒿将小船顺流而下,身后的船队也已经集结完毕,却仿佛还在忌惮头顶上没有完全散去的乌云,任由小船离去,不敢上前分毫。
  船行不止,我终究忍不住反噬所带来的剧痛和虚脱,四肢无力地栽倒在船板。
  可还没等我松口气,就听江老大发出了惊恐的呼喊:“白,白老大,前面有船!”
  我躺在船板上,艰难地转过头,就发现江老大已经停止了划船的动作,目视之处,是一艘艘连成一片的巨大战船,宛如乌云压境,封死住了河面。
  “完了。”
  我尝试着动了动身子,却发现在转过头后连活动手指头的力气都被消耗的荡然无存,眼睁睁看着镖船带着众人漂流在了战船身下,就听有人在上面喊道:“阁下受惊了,不如来寒舍休息片刻,再赶路也不迟。”
  我和江老大面面相觑,此刻从两艘战船中间裂开了一条缝,一支竹筏从夹缝中缓缓驶来,筏上站着一个撑蒿的长袍中年人,笑着看着我说:“在下吴南山,冒昧拦截阁下的行船,想请少侠前往寒舍一叙,不知少侠可否赏脸?”
  我闻言苦笑了一声:“估计我也没有别的选择。”
  在数十艘战船的护送下,江老大战战兢兢地划着船跟在中间,一直往前行驶了数里的水路,船队开始缓缓调转船头,驶入一座铁门洞开的沿河城池里。
  城门上有石匾,匾上凌冽地刻着三个大字:分水关。
  江老大在看见石匾时脸色微微动容,转过头像是想要跟我说话,可又看了看在前面划筏的汉子,终究还是止了下去。
  塔楼,军营,操练场……还有一扇扇随着船队接近而缓缓打开的内城偏门,让我不由得想到了一个地方:战争要塞。
  看来这个吴南山来头不小啊……
  我心中暗叹,可看着他悠然划船的背影,一时有些拿不准他此行邀我们进城的目的,只能安静地躺在船板,尽快让自己虚脱的身体可以早点恢复正常。
  船队在经过九道关卡后才缓缓在河面上挺稳,吴南山带着江老大将船停靠在岸,岸边整齐地排着两队披甲的战士,在看见吴南山下船的那一刻,齐齐肃穆而立,高声呼喊:“南山将军!”
  吴南山面不改色地挥了挥手,站在队伍最前的两人立马上船将我抬上了岸,并且说道:“找军中最好的大夫给少侠疗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少侠在最短的时间康复。”
  我闻言艰难地开口说:“不必了,我这伤非药所能医治,不妨还是直接谈正事吧。”
  吴南山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转身就走进了一间临河的宅子,一院一屋,陈设简单,可是却在院子的入门口处,立着篆有“城主府”三个字的牌子。
  “寒舍简陋,还望少侠莫要见笑。”
  屋子里只有一张茶几还有几张板凳,手下人将我抬到椅子上斜靠着,江老大就坐在我对面,吴南山迎面而坐,笑着看着我俩有些不太自然的表情说:“二位放心,进到分水关,就算是云溪三十城的总兵亲自过来,没有我的同意,他是连第一道门都进不来的。”
  “恕我直言,无论是您还是那个什么总兵,不都是归属于吴山统辖么,为什么会半路拦我们到这里,就不怕总兵通报到吴山郡,上面找你麻烦么?”我淡淡道。
  吴南山丝毫不忌讳地笑了笑:“放眼整个吴山,只要我吴南山一天不反,就一天没人敢找我的麻烦,二位尽管在这里放心住下,总兵那边我会安排人去说,一个小小的城主而已,死也无妨。”
  我闻言微微皱起了眉,盯着眼前这个汉子,随后看了江老大一眼,就发现他从进屋开始脸上的表情一直僵着不放,其神态就好比羔羊误入了狼群,眼中的惊恐,浓烈至极。
  我见状沉下了心,紧盯着吴南山说:“不知将军召我兄弟二人前来究竟有何吩咐,只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定不推辞。”
  吴南山点了点头,随即在手中打了个响指,从屋外走进来一人,端着个被黑布罩上的托盘,放在我面前,随后转身出门,将房门带上。
  看着桌上的盘子,吴南山淡淡说:“这是我送给少侠的见面礼,不值什么钱,但是可保二位去吴山郡剩下的这段路途中,畅行无阻。”
  我心头一颤,艰难地伸出手轻轻掀开遮在盘子上的黑布,一块赤红色的令牌,赫然出现在了视线当中。
  “有此令牌,整个吴山你是来也来得,去也去得,包括你接下来要去的吴山郡,除了郡主府,你也都可以随意出入。”吴南山淡然道。
  将掀开的黑布又轻轻放下,看着吴南山,我深深吸了口气道:“你究竟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要去哪里?”
  吴南山没有说话,轻轻端起桌上的茶杯,放在嘴边吹了吹,然后递给我说:“放弃落雁镇,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落雁镇?
  我诧异地看着吴南山,“你费这么大劲,只是为了想要落雁镇?”
  “正是。”吴南山将茶杯放在我面前,静静地看着我,像是在等我的答案。
  “可是以吴将军的兵力,区区一个落雁镇,你要是真想要的话,怕是不用一天的功夫就能轻松拿下,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在这等我呢?”我淡淡道。
  吴南山笑了笑,拿手指着桌面上的茶壶说:“上好的茶壶沏上好的茶,茶壶碎了,茶洒一地,也就不能喝了。”
  我摇摇头:“将军有话不妨明说,我只是个粗人,听不懂这么多弯弯绕,而且落雁镇也不跟我的姓,你就算是想拿,怕也是找错人了吧?”
  吴南山微微眯起了眼睛,探过身,盯着我说:“落雁镇自打你第一次来到这里,便改姓为白,不管是中间来的那个白如霜,还是现在什么吴山公主,但落雁镇的主人,除了你白小乙外,从来都没有变过。”
  “你认识我?”我双眼猛地一噔,可耳边厢就听江老大在一旁哆哆嗦嗦道:“你,你不在的那段时间,吴,吴将军好像来过……”
  吴南山笑了笑:“看来江老大记性不错,深夜里只是匆匆一面,到现在居然还能记得我,确实是个难得的守镇之才,落雁镇是个好地方,虽然暂时被蒙上了灰尘,可是一旦等它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引起多方势力关注,等那时候,要是没有强有力的军力作保障,恐怕你白小乙就算是有通天之能,落雁镇易主之事,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所以你不想以武力夺取落雁镇,就是怕提前将这个地方暴露给其他人,因为一旦暴露,你就没有充足的时间在那里建造你第二个大本营,为以后叛逃吴山做准备了。”我深吸口气道。
  吴南山没有否认,只是悠悠地说:“当然,我也不介意以你杀害五原城城主,侵占五原城为由,向吴山郡请命出兵,率兵夺回五原城的同时,顺带把落雁镇拿下,你觉得到那个时候,你能拦得住我吗?”
  第四百一十章 吴山郡
  就以目前所能见到的分水关兵力来看,当下的落雁镇,怕就是十个加在一起,也不能阻挡他们进攻步伐的一天。
  可还不容我多想,就见吴南山漫不经心地说:“而且我还注意到,攻打五原城你所派出的那位将领,所用打法很有我吴山的风格,而且我听说前些日子有位吴山的镇北先锋好像突然消失不见了,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呢?”
  我震惊地看着吴南山,已经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吴霁云作为镇北先锋,在执行任务期间突然消失的事情在这兵荒马乱的时代本就可大可小,可如果被有心之人抓在手里,将他攻打五原城的事情抖出来,那就是叛主投敌,若真被借题发挥传到了吴山郡,恐怕事情很难善了。
  而且仅凭这一条,吴南山就可以挥师北上,不论是收复城池还是捉拿叛将,都可以顺势将落雁镇收入囊中。
  想到这里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悠然品茶的吴南山说:“也就是说,我没得选择了?”
  可他却摇摇头,笑道:“你可以不答应我,我也不会在这为难你,该放你走放你走,该给你的便利依旧给你,但是等到届时两军交锋的时候,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场面一度陷入到了寂静,我看着摆在面前的茶杯,再看向一直微笑着盯着我看的吴南山,沉吟了片刻道:“可就算我答应你,一座集天时地利人和的北陲重镇,就换这么一个小小的通行令牌,怎么算,这个买卖都不合算啊。”
  吴南山笑了,边笑边点头:“嗯,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刚说了,这个令牌只是个小小的见面礼,如果你能答应我的条件,你现有的人马我一个都不动,而且给你安排一个无论是面积还是地理位置都比落雁镇好得多的城池,并保证,三年内,如果有人胆敢冒犯,我会第一时间发兵相助,当然,你要是乐意的话,我也可以安排一个中军守在那里,随你调遣,而且据我所知,不管是九泉府还是凤楼,都在一直暗中观察你的动静,如果合作成功,那些什么眼线和探子,我就当是额外附赠好了,一并帮你除掉,怎么样,白大人要是觉得不够的话,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我一并照收不误。”
  我闻言点点头:“吴将军所开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丰厚,落雁镇暴露在世人眼中也不过是时间问题,以我现如今的实力想要将此地贪为己有,确实是有些痴心妄想了。”
  “白老大……”
  我挥手打断了江老大的话,将面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叹道:“好茶!”
  接着伸手将盘子上的黑布连同里面的令牌攥在手中,站起身,感觉着正在逐渐恢复的体力,说:“既然这是见面礼,那我就先收下了,落雁镇易主之事我还需要再考虑考虑,等我这次从吴山郡回来,再路过此地时,会给吴将军一个满意的答案,告辞!”
  “慢!”
  吴南山突然站起身,嘴角抹出一丝怪笑道:“冒昧问一下,白大人现在是不是正在找两个人,两个旧人?”
  我皱起了眉头:“什么意思。”
  吴南山笑了笑:“没事,随口一问,那就祝白大人一路顺风,分水关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带着江老大快速出了门,来到镖船上,并谢绝了吴南山的相送,划着船缓缓离开了分水关。
  “白老大,你真的要把咱们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建起来的落雁镇拱手让给那个人?”
  在离开分水关一段距离,直到看不见城门,江老大才忧心忡忡地问道。
  我没回他的话,反问说:“这分水关是什么地方,吴南山又是什么来历,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对这里挺了解?”
  江老大脸色一僵,随即叹了口气:“分水关早在灾变之前就一直存在,并未闻名于古道,皆是因为这位吴南山。”
  “说来听听。”我说道。
  江老大犹豫了片刻,说:“可能您跟公主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谈及公事吧,这个吴南山,之前在吴山中的声明可是远超过你见过的那个吴大将军所在,只是不知道后来出了什么状况,突然就从一个手握数十万重兵的大将军扁到了这个分水关,虽然兵权依旧不小,可跟之前比还是差的太远。”
  “而且这个分水关之前可是扼守通往吴山势力中心河道咽喉的重镇,以它为界限,往南是吴山境内,往北就属于鬼门龙王,当时鬼门龙王想打吴山的主义可不是一天两天,但多次发兵都止步在了分水关,都是因为这个吴南山,此人用兵及其狡诈,就连鬼门龙王亲自前来都在他手上吃了大亏,可以说没有这个人,就没有吴山安定繁荣的这么多年,可是说来也奇怪,不管他立了多少战功,吴山公主都没有丝毫将他召回去的意思,一直都在这个破地方带着,看来吴南山是彻底安耐不住,想要先拿咱们开刀了……”
  我听完只觉得心头猛地一跳,看着江老大说:“这个吴南山,大概是什么时候被贬到分水关的?”
  江老大沉吟了片刻,摇了摇头:“不记得了,很早之前的事吧,反正咱俩那时还认识。”
  “不认识……那就是说是在我第一次来古道之前,九泉府还没有开始肃清白家,而卫君瑶是在九泉府剿灭白家的行动开始后才安排那三个人下去的……”
  想到这里,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临走前吴南山问的话,那几个人,难道说,他就是那三个人当中的一位?
  身子莫名地打了个激灵,对江老大快速说道:“你立即想办法通知吴霁云,让他继续坚守五原城,但是精锐兵力一定要在收到信的第一时间赶回落雁镇布防,还有就是临走时商量的那事,也让他马上着手准备,一刻也不要耽搁。”
  看着江老大转身就要钻进船篷,我急忙喊道:“等一下!”
  “再告诉他,五原城的城墙不用修了,让锦月姑姑还有石老大火速回到落雁镇将大禁山林法完成,除了这个,在我回去之前尽所有可能,将能布置在那里的所有防御型阵法全都布上,我感觉不管我答不答应他的条件,落雁镇即将面临一场前所未有的生死浩劫,到时能不能撑得过去,就全看各位了。”
  接下来的路程在有了通行令牌的情况开始逐渐缩短,比预计时间提前两天,在夜晚抵达了吴山郡范围之内。
  群星渐渐升起,一弯峨眉般的下弦月,正挂在远处河流的尽头,河风中还带着花香,河岸的两边绿柳成荫,百花盛开,景色神秘而美丽。
  江老大站在船头,看着沿河的景色叹道:“吴山郡应该算得上是整个古道唯一不显得荒凉的地方,就连十三连环坞,都无法比。”
  除了镖船外,河面上没有其他的行船,更没有人,也没有声音,红尘中的喧哗和烦恼,在此刻,仿佛都被这些静静流淌的河水给带走,只不过世上一些最危险,最可怕的事,往往就是隐藏在这平静中的。
  察觉这从河风里带来的阵阵杀气,我让江老大放弃了行船先进到货仓,别让大姑姑发出任何的声音,弯下腰捡起了黑剑,剑锋斜垂向河面,就见平静的河水,泛起了阵阵气泡。
  我闭上眼睛,全身心投入在了那一股股来自河底的杀气,耳听得破水声炸响的一瞬间,剑锋似影,涌入在黑暗当中,形成一片虚无的光幕,将一道道直逼死穴的暗器悉数打落在船板,紧接着睁开眼,看着数十道从水中鱼贯而出的黑影,黑剑蓦的一抖,整个人冲天而起,躲开了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时,在空中将身子弓成了河虾,一记横扫八荒,剑锋以雷霆之势迅速点在了身下众人的眉心上,随后双脚用力稳稳着地,镖船上又恢复了之前的宁静,只剩下十具尸体,和一泊鲜血。
  第四百一十一章 夜谈
  可是风中的杀气并没有随着尸体的倒下和减弱分毫,看着茫茫河水,我将黑剑斜插在船板,朗声道:“阁下不如直接出来一较高下,何必派这些虾兵蟹将前来白白送死?”
  “哈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想不到短短的时间,白兄弟的实力竟有如此长进,看来这些日子以来在吴山郡流传的那些风言风语,也并非空穴来风啊。”
  听着声音我一愣,随即欢喜道:“吴大将军?”
  伴随着话音,一艘船篷船撕裂了黑暗,在视线中缓缓出现,船上站着一个头戴斗笠的船夫,一直将船划行至切近,才将斗笠取下,笑着看我说道:“不错,比我预想的时间早到了一天。”
  看着满头银发和神态沧桑的吴将军,我微微动容:“委屈你了。”
  “船上一叙吧。”
  吴将军让开了身,但是看着我犹豫地盯着船上的死尸,哈哈一笑:“都是些安插在我身边的奸细,我故意走漏风声说今天晚上要见一个很重要的旧部,他们就提前在这等你,正好你替我拔了了这些钉子,说起来,还得谢谢你才是。”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迈步上船后,吴将军摆了摆手,立马有两艘船从黑暗中驶近,停在了镖船左右,接着对我说:“人多口杂,河面上比较清静。”
  吴将军说完捡起船蒿将小船朝着一边缓缓划动,一边划一边对我说:“第一次来这吧,感觉怎么样?”
  我笑了笑:“景色不错,就是里面的人配不上。”
  可吴将军却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跟着公主这么多年,新来的这个吴山主,还是值得人钦佩的。”
  听了他的话,再想起吴南山,我心头一颤,盯着他没有说话。
  吴将军看了我一眼,笑笑说:“一日认主,终身为仆,相对于他,我还是更喜欢跟公主在一起,就连你,不也都找了个和公主一模一样的替代品,整日养在府中,逍遥自乐么?”
  我听到这里才恍然大悟,自己居然把这茬给忘了,可想通的同时,却也深深叹了口气:“一言难尽,吴将军要是无法消恨,白小乙今天在这,打也打得,杀也杀得,绝无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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