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县城的医疗水平远无法治疗,少年危在旦夕,被紧急送往s市附院,创伤严重,又长达六小时困于恶劣环境,加上药物控制不及时,本就不堪一击的免疫系统挡不住这场来势汹汹的厄运。
江未与父母赶到医院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三个多小时,至安仍在在抢救室。
从抢救室出来的护士报出了一串名词,简单地交代了些情况就匆匆离开。那些词语江未足够熟悉,每一个字都足以让大脑空白,江妈江爸听不十分明白,可其中某些常见的字眼早就说明了情况之危急,江妈紧盯着江未,希冀着什么一般问道:“这一定没事的吧,小安一定会没事的对吧?”
江未微微别过脸去,低声道:“肯定会没事的——我再问问她情况。”说罢他立即转过身去。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护士早就不见了身影,他一直走到楼梯口才停下,扶着扶手慢慢坐到了楼梯上。他再清楚不过,要从多器官功能衰竭之下捡回一条命,是多么不容易的事。他无法再用更多言语去安慰母亲的眼泪,因为他同样茫然无措,只有懊悔在疯长。昨天与弟弟简短的对话,一字一句越来越分明,至安雀跃的声音犹在耳畔,充满生机活力和无对未来无穷尽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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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问清楚地点呢?为什么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就在寄城玩?甚至连他到底什么时候出发都没有问?
他本来身体就不好你难道不清楚?你怎么敢放心他一个人出去那么远啊?
你要是不同意,要是多留点心,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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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哥,别哭了。”有人颤声道。
李无恙从没有见过他这样子,没有一点声音,只目光毫无焦点,望着空气中的某一点,静静哭着。
他僵硬着身体一步步靠近——他几乎也被哥哥这模样吓愣住,他的心也跟着一揪一揪地疼起来了。
在他永远都鲜明的记忆里,哥哥的哭泣总是少之又少,有时候让他无措,有时候让他惶恐。可没有哪一次比之现在还要绝望,似乎还带着某种恐惧,那是他所能感知到的为数不多的情绪,他知道它的滋味。
他在楼梯边蹲下,用手帕轻轻擦去哥哥的眼泪,擦了一次,两次,三次,可是哥哥还在哭啊。
“哥哥,别哭了。”他着急重复,又笨拙安慰,“没事的。没事的。”他想要抱住他,江未却在被他揽住的那一刻清醒过来,手忙脚乱把眼泪擦干,努力收拾好情绪,低声道:“谢谢,你快回家休息吧。”
李无恙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拧眉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追过去道:“哥哥,那,我先走了,你别哭。”
他跟着江未,又向前走了几步,想了想又说了句:“不用怕。”而后他目送着江未回到父母身边,才离开了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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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至安闯过了第一道关,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手术的一助曾经带过江未实习,下手术后对方没有立即去休息,而是把江未单独喊到一边,说明了情况。
“他可能是近五年来我见过的重症感染中情况最糟糕的,而且他本身的免疫缺陷症是这次感染的主要原因,也是接下来治疗最大的阻碍,真正的坎儿还在后头。本来如果他情况能够稍微再好上一些,或许可以考虑转到b市x院,那边各方面都还要比咱们更好些,但他目前的状况恐怕经不起更多折腾了,说实话,接下来真的就是看他自己,你……得有个心理准备。”
一助看着这憔悴的年轻人,想到之前了解到的一些情况,不由叹息道:“以前听说你一直在神外和免疫科两头跑,现在我总算知道原因了。你放心,我们肯定会尽最大努力的,具体的治疗方案院里还会再研讨。”
江未点头道:“好,张老师,谢谢您了。”
张医生回望了眼那悲痛欲绝夫妇二人,再看看眼前这个在院里颇受欢迎和喜爱的实习生,心中又一声叹息。哪怕早已见惯类似场景,还是不免心生波澜,毕竟哪里躺着的孩子还几乎未曾好好看过这世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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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她还是安慰道:“你弟弟一看就是个好孩子,会被保佑的。”
张医生离开后,爸妈立即过来问:“小安没事了吧?咱们可以去看看他吗?”
“暂时还不行直接看他,不过之后可以申请去探视室。”江未没有把张医生说的情况完全转达,只挑了一些相对乐观的与他们说明,以期安抚住他们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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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眉头稍稍舒展,江妈神色莫辨,但已经不哭了。江未在护士的吩咐下去缴费,劝爸妈先去椅子那儿休息。孰料他前脚离开,江妈后脚就一个人跟过来了,在他把银行卡递过去的时候,忽然拦住他说:“你弟弟医药费我和你爸自己可以出。”
江未脑袋此刻昏昏沉沉,不知母亲为何突然来这么一句,但也没多想,他卡上钱也不多,只能先付几天,也没有和母亲争什么,却听江妈紧接着又道:“你弟弟不用你出钱,你自己的钱自己攒着,以后结婚生孩子哪样不要钱?前阵子你姑姑还说要给你介绍个女孩子——”
“妈妈您突然说这些做什么!”母亲着莫名其妙的话让他几乎崩溃。
下一瞬江妈情绪再次失控:“做什么做什么,你不说实话!刚刚那个医生和你说了什么?有什么是我们当父母的不能听的!你弟要是好好的,为什么我们还不能去看他!你弟弟要是抗不过去,我们就只有你一个孩子!你还要和那个人在一起吗?你让我和你爸以后怎么办!”
江未脑袋里嗡嗡的,也突然想像母亲这样声嘶力竭地大吼,可瞥见母亲眼角泪光,一下子怔住——母亲心中的惶恐比他还要多还要多,他那拙劣的安抚一捅就破,如何瞒过一向精明聪慧的母亲。
可是他又能怎么说呢,他能怎么说呢?他恨不得这只是一场梦,无论梦里怎么绝望,睁开眼就能虚惊一场。
严老师的来电就如照进这场梦一道曙光。严锦康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去了解了情况,而后极大限度地调动了他所能利用的资源后,才给江未来电。
老师充满关切的话给了他很大的希望,听到最后,江未几乎是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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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时间比定是很难熬的,你自己除了要冷静,还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定科申请表也不急着交,我给你再往后拖几天……”
严锦康工作了三十年,人脉广,资源多,已经帮他在联系外省甚至市国外的一些顶尖医院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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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短短三天时间内,至安病情反复,到他进icu的第三天下午,病情再度恶化,他从死神面前走了一圈终于又回来,江爸江妈都已经无法“松一口气”,因为谁也不知道下一份病危通知什么时候就会到来。
就在几乎他们以为只有“听天命”这一条路可走时,当天晚上,有一支来自国外的顶尖医疗团队来到了s市附院,随之而来的还有目前重症感染领域内的最新科研成果,以及相当丰富的医疗物资,正如有些医生护士夸张形容成“给附院又送了一座小型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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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抵达后连夜与附院部分医护人员进行了交流,此后正式参与到至安的治疗当中去。江未正要向老师道谢,严老师却先遗憾地告诉他,他暂时还无法帮上什么忙。
江未怔然,然而因为和那些医生也接触不到,他也无法知晓原因,直到沈赋臣给他们送来午餐。
沈赋臣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带来了格外丰盛的饭菜,向他解释:“小李总前两天出差,回来后工作事务堆积得也比较多,所以暂时还不能亲自过来。”
江未当然是知道的,他自己尚且可以在值班室的空床位讲究,但父母在这里无处可去,又舍不得花钱住宾馆,江未只得将他们带到自己租的房子去,许久未归,那里头竟然还一直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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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无恙从那天起,也没有出现在那里,江未要和他说一声,但他手机却一直关机。
沈赋臣告知完自家老板的行踪,又礼貌地询问了下他弟弟的情况。
离开之前,他冲江未笑了笑:“你比之前可瘦了太多了,要是回去我和小李总如实禀报,他恐怕都没心思好好工作了。小朋友吉人自有天相,放宽心,把自己照顾好也很重要的。”
他离开时,还与某位路过的即有威望的主任医师打了声招呼,对方停下脚步与之寒暄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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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未看着,想到了,在如此境地下,确实还有一个人,能给他帮助,给他如此有效而珍贵的帮助——
至安沉睡的第五天,病情恶化趋势减缓。第一次呈现出了良性发展趋势。
至安沉睡的第七天,生命体征第一次长达24小时保持稳定。
至安沉睡的第十天,至安醒了,细声细气地隔着显示屏喊:
妈妈。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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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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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喜极而泣,父亲微微哽咽。
江未揉揉眼睛,望着弟弟轻轻笑了。
随后他们第一次与那位从国外来的医生碰面,江爸江妈语无伦次,说了太多,唯一分明的就是不知多少声“谢谢”。
周朔华年逾50,普通话稍显生疏,但还能听出是南方口音,“不必谢我,我欠李文海老先生很大的恩情,没有他当年的资助,也不会有现在的我,帮这个忙应该的。另外,小江的状况罕见,对于我们来说也是一次宝贵的研究机会,也感谢你们对我们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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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朔华走后,面对爸妈的疑惑,江未平静地解释道:“那是李无恙的祖父。”
江爸江妈顿时微微愕然。
若放在七八年前,谁也不会预料到往后会有如此际遇。
江妈尤甚,她对李家人反感至极,一直怨大儿子在那里受了委屈,而如今小儿子又是为之所救。她百感交集,末了说:“不管怎么说,这次多亏了他,咱们找时间得好好谢他——”
是啊,不管怎么说。
爸妈念子心切,急匆匆地跟着护士去换探视服,江未笑了笑,然后跟上。
不一会儿,他收到了来自周朔华团队的一条消息——
“接下来我们建议针对他的免疫系统缺陷症也要进行进一步治疗,但这方面就不在我们的专业范围之内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赵且来教授,他在几十年前就开始针对性研究罕见的免疫疾病,可惜不知道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露过面了。他自己本人就是该类病症患者,如果可以的话,不妨再向你的老师和同事多去了解下这个人,对你弟弟或许会有帮助。”
江未看过后,惊讶,爸江妈也许只清楚当年最初给小至安制定出治疗方案的,是一位“赵医生”,而他后来在看过大量相关研究文献后,却是知道了对方名叫赵且来。
但是却从没听说过,他是自己的医生,也是自己的患者。
然而这些已不是当下所要深思的问题,至安即将转入普通病房,有不少手续需要办理,他这阵子耽误了不少工作和学习,有待补上,还有的便是……
“我爸妈也正说要请你吃饭呢。”江未本想发消息中邀请,可李无恙却只说:我准备好菜了,哥哥过来再说好吗?”
于是他从医院到了李无恙在和苑的家。
桌上饭菜热气腾腾,可能叫谁看见这,也都不敢相信这是出自一个过去近十七年都不沾阳春水、养尊处优的大少爷。
李无恙替他拉开椅子,说:“你没回来时,我又学了,很多,你尝尝。”
江未能认为出来新菜式是哪些,他一一尝过,道:“有很大进步了——这次周教授他们能来多亏了你,我妈说找个你有空的时间,请你吃顿饭。当然了,我知道你对吃的不在意,我们也给不了你特别有价值的谢礼,你帮我们的,我们要真的还,其实也还不起,但是总归是要正式感谢一下你的。”
李无恙听罢,神色黯淡了一下,慢慢低下头,只盯着眼前的一道菜,良久未动。
最终他下定了决心一般,低问道:“可以,不要感谢吗?”
他顿了一顿,喉结滚动了两下,然后抬起头,目光是炽热的虔诚与渴求:“我只想,和哥哥,在一起。”
他的浑身肌肉绷紧,却又带着不可视的颤栗,说出口的那一瞬间,他的脑袋里蹦出了很多年前学到的一些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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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那些对他来说,不过是几个用以阅读的汉字。
而现在,他想,他这样的,就是卑鄙,挟恩图报,从不光明磊落。
而更卑鄙的是,他此刻额头上渗出的些许薄汗,却不是因为对卑鄙行为的羞耻,而是恐惧接下来那人再一次决绝的拒绝。
他等不到回复,脑中混乱一片,然后又抓住了一些稻草——
“我什么都,可以,帮哥哥。
“什么都可以,给哥哥。
“他们说,赵医生,找不到,我会去找——
“我——”
他语速变快,又戛然而止,眸光小心翼翼,“请哥哥,和我,在一起。好吗?”
时钟沙沙走,江未瞥了眼阳台外,灯火通明,再没有比“人长久”更美好的了。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想了片刻已经失去的恋人,想了片刻九死一生的亲人,而后,收回视线,看着眼前这个曾被他当作亲人,往后却不得不成为他“恋人”的少年——
轻轻点了点头。
李无恙的双目在这一刻被点亮,他眼底也不过是装进了一个人,他也不过只被一个人在此刻装进了眼底,却似乎有无数精灵停靠,落满衣襟,让他整个人都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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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这件事不可以让我家里知道。”
李无恙心已被欢喜和满足盛满,毫不犹豫地点头,而后起身走到了江未身边,红着脸,犹豫又急切:“哥哥,我可以亲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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