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1章 旧相识

  女子的动作十分缓慢,她从袖口中伸出两只干瘦枯黄的手来,若非此女子声音听上去不过十几二十岁的模样,否则但看这只手,史清倏定要以为此人乃一四五十岁的中年女子。
  她的手颤颤巍巍地移动到了自己的帷帽之上,动作停止片刻,过后终于猛地一把将帷帽给摘了下来。
  必须承认,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女子右侧额角上面狰狞的黥刺痕迹,再之后才是这女子的面容。
  只见她头发也同样干枯,只简单的在头后绾起,连最基本的发簪都没有,额前两缕碎发垂下,或许是想要起到一些遮掩面容和那黥刺的作用,只可惜也是于事无补的。
  史清倏愣愣的看去,女子面色与手背的状态一样,都是又黄又瘦,双目深深凹陷下去,显得此人的眼睛毫无神韵,似乎是被鬼魅俯身了的一具尸体而已。她心中觉得有些不安,只觉得好似在何处见过这人似的。
  女子轻轻抬头,额前的碎发贴在瘦的可怕的面颊之上,她扯出一抹笑,看得史清倏心底儿一颤:“燕王妃,还记得我吗?”
  “苏……”史清倏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她偏过头来,横卧黛眉微蹙,“苏亦雪?”
  终于被认了出来,苏亦雪好似紧绷着的弦儿终于断开似的长长乎了一口气,她瘫坐在明堂那平整的理石地板上,声音因为方才的嘶吼已经哑得十分难听:“呼——你倒是别来无恙,不对,该是过得更好了。从一个侯府嫡女变成了燕王妃……这条路你到底是安安稳稳地走下来了。”
  史清倏的眉头依旧没有舒展,但心神已经完全定了下来,她扭头示意身后的几个丫头也不必担忧,这才语气平稳道:“既是旧相识,便也省去许多的麻烦了。”
  苏亦雪在燕王府门前哭喊的那些话分明就是给旁人听的,她与史清倏之间谁还不清楚谁人的底细?当年究竟谁才是落了她腹中胎儿的人,谁又是那只贪图享乐却无法负责的负心汉,二人比谁都是清楚的。
  如此苏亦雪也不再继续乔装下去,她只无神的坐在地上,如一滩没有任何生气儿的烂泥。
  史清倏对苏亦雪并没有多么‘不能见’,她迟迟愁眉不展不过是因为惊诧于她的变化。
  想几年前还是个貌若天仙的女子,转瞬几年过去竟是这幅样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如若没有当年那一档子事情,史清倏定要感叹红颜薄命。不过便是有了感叹也依旧不减。
  毕竟,追名逐利是人类的通病,苏亦雪当年显然是被苏老爷子逼迫才来搅和沈夙的,要怪只能怪她信了太子,又想着来陷害她与沈夙,而沈夙与太子沈轩乃不共戴天的仇敌。
  而如今她又一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而给人扣帽子的本是与几年前比起来更加炉火纯青,史清倏心中的同情全无,心中一片默然。
  她重新靠坐回椅背上,后面垫了露薇亲手缝制的软垫,史清倏怀孕以来时时那它顶着腰部,“苏姑娘说罢,何人派你来、想叫你做什么、许了你什么好处?”
  “自然是我自己要来!”苏亦雪咬牙骂道,“当年若不是你……我何苦会被害的沦落到那蛮荒之地去!?又如何会被关下红花汤……再也不能生儿育女了。”
  啧,史清倏心中叹了一声。那日先皇带着怒气要给苏亦雪堕胎,想必手下的人也偷了懒,直接将生猛的红花汤给她灌了下去,药效的后劲直接弄得她再也不能生育了。
  不过尽管如此,史清倏面色依旧冰冷得可怕,厉声道:
  “你当我傻吗?便是皇上大赦天下,你一介女子如何自己跑到京城里来?你没有银响、面上黥刺,试问哪个车夫敢拉你?便是一路沿街乞讨,入城门时又是如何进来的?如何入了地安门,如何不露痕迹的忽然出现?”
  一连串儿问题,问得苏亦雪只发蒙。史清倏不给她多多喘息的机会,又继续道:“且你当谢我,你若真与沈轩走了下去,凭你那清苦的身世,你当先皇后能容忍你霸占着侧妃或是太子妃的位子吗?如今沈轩身首异处,你又能否活得下去?你自知自己头顶扣着‘罪臣’的帽子,还这般贪慕富贵,你没死,我倒是真的意外了。”
  苏亦雪被她说的面色羞红,手里的袖口扯成一团,心中暗恨。
  她当年……说是被外祖父逼迫的,可她确实也有攀慕之心,只恨自己没有好的家世背景、没有好的头脑算计才沦落至此,否则燕王妃的位子怎么也该是她的。
  堂中气氛不免有些冰冷,所有人都规矩呆着不肯出声,愣了片刻终于痴梦忍不住了,垮了一步上前来道:“王妃,奴婢言语间听出这位姑娘与王妃是旧相识的,且又是敬府苏家的人,不若做了些什么事儿吧……是否也不该过分苛责?”
  话音尚未落下,史清倏便猛地扭过头去冷眼看着痴梦,痴梦只觉得身上发虚,背后传来丝丝凉意,只得将脑袋又往下闷了不少:“咳——奴婢、奴婢只是想要替姐姐分忧,不是说这位姑娘进来前儿在府门外头闹了好大一通……若是不好生处置,只怕有损燕王府的干净名声呀。”
  史清倏端起茶杯抿了口里面的茶水,杯盏与藤木桌面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叫整个明堂冷到了极致,直到那痴梦身上渗出了汗水来,史清倏这才开口:“燕王府一向不准下人插口主人家的事情,我看你这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郑妈妈,叫几个做事儿的婆子来将她拉下去打十板子,家规与仆约皆抄写十遍,若是抄不完,这辈子便也莫在离开清水居了!”
  入府以来,史清倏顾忌着宁王府的脸面处处忍让痴梦的许多行为,给沈夙下春药、浓艳打扮去他书房里、夜间偷偷到他屋外唱小曲儿,随便哪一条拉出来都是能打板子的罪名了,如今史清倏终于罚了她一通,看得屋中下人们心中也觉得爽快。
  “王、王妃!奴婢只……”
  “还不快去!”史清倏眼睛一瞥,便见着几个粗使婆子走上前来,在郑妈妈的指挥之下将痴梦拖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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