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5章
他说的庄子是指的白氏嫁妆之一,陪嫁在京郊的一个小庄子。青琚因为是长子,“父母在,无私财”,所以手上一直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产业,这个小庄子就是余氏自从还回来之后,他放置各种不方便在青家拿出来东西的地方。
但即使是这样,笔砚也愁眉苦脸的:“可这样的话,肯定也要惊动老爷。”
青琚看他一眼,淡淡道:“这点事都解决不了,那我还要你干什么?”
笔砚一惊,知道这位少爷看明白了他的不愿,不敢再作糊弄,连忙赶快点了头:“是,少爷。”
见笔砚答应,青琚便丢开了手,这些年里内宅无主母,不止是让苏姨娘做大,自己的一些事能腾挪的角度也大了不少,像这么大笔的财物出府,搁在以前,肯定没办法绕过余氏,可苏氏只是父妾,青琚要做什么,根本不必向她报备。
钱物算什么,他现在只忧心一件事:妹妹的病并不见好,如果再找不到那几味奇药,她活不过半年,就算是成了亲,也无法圆房。慕王爷那个人看着情深,可男人的感情能持续多久,说实话,连他这个同是男人的人都没办法看好。
只是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说些扫兴的话,只把心底深深的忧虑藏起来。唔,说起来,圣旨也要下了,不知道父亲会不会从别的渠道得知,他前些年早就“死”了的大女儿摇身一变,成了亲王妃?
青琚的担心早就被青岚忘到了九霄青外,得知自己的生命只剩下倒计时之后,在她的眼里,没什么比跟自己所爱的人时时刻刻呆在一起重要。
两人等了足有三天,凤启帝的旨意都没有下来。这一下,连十分笃定的慕昱清都有些心思不定了:难道作为金口玉言的一国之君,皇帝真的脸皮这么厚,会直接拖死青岚吗?
还是匆匆从边关赶来的白家舅妈解了疑:“王爷也真是的,你一个姑娘家,还没有嫁进王府,怎么能让你住进去?不然陛下颁旨,要两份圣旨同时颁到王府里去吗?这像什么话?”
舅妈是白家没有被贬为庶民时娶进门的,出自荥阳郑氏,荥阳郑氏,即使是在世家中也是头一份。当年白家娶了郑氏女原本就是高攀,等到他们贬为庶民,郑家立刻就来了人,要求和离,带郑氏回娘家。
白家也不是那等刁难人的人家,白行立当即写了休书,答应奉还嫁妆,让郑氏归宁回族。事情原本很顺利,但就是到了郑氏这里反而出了岔子。郑家的下人去接郑氏时,郑氏拿着一把利剪站在门里,抵着喉咙,死活不同意回家,说只要是家里把她接回去,她立刻自尽!
郑氏的父母原本是出于不想爱女受苦,才想把她接回家里,怎么能知道自己的女儿如此烈性?而且白家毕竟是犯官之家,多有是非缠身,这时候,把郑氏接回家,两家的关系一刀两断,这才是对郑氏最好的选择。
事情到了这一步,郑家人原本是打着“为姑奶奶好”的主意才说动白家愿意和离,真要是带一具尸体回去,岂不现成地让人指着鼻梁骨骂“不可共患难”吗?
世家的名声是千百年来,一代代地累积而来,怎么会留一个现成的把柄让人毁之一旦?
郑氏这一剪子最终没划下去,跟着夫君九死一生,一道流放到了风凌关,再扶助着夫君从小兵做起,直到成为将军,夺得风凌关大捷才真正翻身。
多年的塞外生涯让郑氏柔美白皙的面庞布满了风霜,她的手也冻成了萝卜一样,有着轻微的变形。只有从那还不曾浑浊的凤眼当中,依稀可以看出她当年的美貌。
这样的一个女子,即使她不再美丽,也是值得人敬重的。白行立自从再次身临高位,想要送他美妾巴结的人不知有多少,均被他一一拒绝,并放言出来,此生不再二妻。
但这位舅妈身体原本就柔弱,在边关多年吃苦,原本就不甚健旺的身子骨还坐下了病根。前几次白行立回京,她原本想跟过来看看,只是出于身体原因,一直没能成行。
这一次是她听说青岚失踪后,白行立由于边防任务走不开,她才拖着病体上了京。幸好现在是春天比较好走,她这一路还算平安。
郑氏年华不再,连乌发中都夹着白丝,与白行立历尽风霜却仍然挺拔英伟的面容相比,差了何止有十几岁。但她的眉眼中透着一股平和的安宁,跟她在一起,哪怕只是听她轻言慢语,也能让人心情沉淀下来。
郑氏知道她从小被父族疏于教养,再加上也曾听过丈夫苦恼于外甥女的桀骜,原本以为自己要见到一个行为粗鲁,蛮不讲理的姑娘。谁知这孩子虽礼仪上欠缺,但待人真诚,也不拿她格外苍老的容颜另眼看她,不由得对青岚大生好感。
自打见到青岚之后,郑氏知道她早晚要嫁入王府,怕她因为不懂规矩吃亏,便时不时地跟她说些礼仪之事。
因她言语亲切,轻言缓语,并不仗着辈份和年纪来说教于她,青岚也十分愿意亲近这个舅妈。
此时听见她这么说,青岚也知道了不妥。
即使是在现代社会,也没有新娘出嫁要从新郎家里出门的说法,哪怕是异地出嫁,新娘在嫁人的头一天晚上也会租一个酒店权作嫁房。
青岚便没有多想:“那依舅妈的意思怎么办?”
郑氏拍着她的手,眼中充满怜惜,这些婚嫁之事那些男人怎么懂得?要不是她来了,这姑娘要真在郑王府里成了亲,可不得被人笑话死?
她试探道:“我京中有座宅子,到时候你可以从那里出嫁。只是,”她见青岚没有异议,目光瞥向门外:“未婚夫妇是不可以在未成亲前见面的,你搬到那里去后,就不能随意出门了,这一点我们可没得商量。”
青岚心里其实有些摇摆不定,两个人的时间是那么的宝贵,刀子不想浪费一分一秒在无谓的事情上。
郑氏见她犹豫,又加了一句:“未婚夫妻婚前见面可是不吉利的。”
这个传统,二十一世纪也有。
可是……
青岚还没有做好决定,突然有人推门而入:“舅妈说的是,这一点是我考虑不周,多谢舅妈提点了。”
这人……还没有成婚呢,他这就“舅妈”“舅妈”地叫上了。
青岚这两生加起来,只在他面前脸红的次数最多,她微微低了头,听郑氏笑着跟慕昱清道:“王爷不反对就好,如果王爷不反对的话,那我们今天就搬出去吧。”
看来郑氏是预谋很久了,才选择在今天这个时间说出来。
慕昱清看青岚一眼,心里虽有些不舍,但他仍很快点了头:“嗯,我这就叫人过来帮忙。”
青岚眨眨眼睛:哎,怎么这两个人,自说自话的就把事情给定下了?还没问过她的意见呢!
不过,青岚再一想,就是慕昱清问了她的意见,难道她还能说不搬吗?只是他的态度未免显得太过冷静,叫青岚有点不适罢了。
郑氏看一眼慕昱清离去的背影,再看看青岚,心里叹息:这两个孩子,如果没有那么多的事隔开,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的璧人一对呢!她是过来人,一眼便看出慕昱清对夫君的这个外甥女用情有多深。
想着这姑娘命途多舛,郑氏的话到了嘴边,终于没有说透。
白行立前几次回京来去匆匆,且他的家产多在当年都没有保全,一直以来就是住在郑氏娘家之前给她陪嫁的小宅子里。
青岚以前来过这里数次,对这里也算是熟悉。
虽然现在天气晴好,但郑氏忙活了一阵子后仍然有些乏力难支,青岚便接过她的活计开始指使着人布置起来。
可她以前就是个横针不拈,竖针不拿的小姐,她就是再聪明,这些古代的庶务又怎么可能什么都懂?还一下子什么都会了?
郑氏看她忙得辛苦,有些歉意地道:“是我考虑不周了,要是能把你表妹带来,也能给你帮把手。”
郑氏这些年一共生了二子一女,儿子还好,就是这个女儿或许是在缺衣少食的边关出生,自打一生下来就十分体弱,白行立和郑氏几乎是倾尽了全力才让这个弱不禁风的表妹活了下来。
而且白行立才将起复,能在手里拿着的也只有一点俸银,白家在边关也没有多少仆人,到现在有很多事情都是郑氏自己在打理。
而且郑氏到京时,青岚人还是失踪的,怎么也没能想到他们会成婚这么快,很多事情都没办法及时准备。否则,青岚的婚礼也不至于只有郑氏一个能主事的娘家亲戚在场。
青岚听郑氏这么说,忙道:“表妹身体不好,还是让她在家里静养的好,我这里的事情慢慢摸索总是能学会的。”
话虽这么说,等第二天郑氏的小宅子外来了一个人的时候,青岚还是高兴不已。
“小姐,你好狠的心哪!!明明没有死,却让金珠为你担惊受怕这么多年,连个消息也不传回来!”
金珠抹着眼泪几乎是扑到了青岚面前:“小姐,呜呜呜呜,我好想你啊!”
青岚被金珠的“自由奔放”吓了一大跳,不过,她能这么奔放,从某种程度上也说明,她日子过得不错,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表达感情。
她摸了摸金珠软塌塌的肉,笑道:“你看你这一身的肉,快把我压死了,你还不起来吗?”
金珠脸“腾”地一下红了,低声骂了一句“死鬼”,悻悻地站起来道:“小姐,我是真的想你,只不过,我家那口子整天逼着我吃吃吃,才吃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那都怪他!哎呀,对了,小姐,我没有征得您的同意就成婚了,您不会怪我吧?”
青岚早就看见她挽起的妇人头,想来也知道,她到底嫁给了谁,便笑道:“看来张铎待你不错。”
金珠张大嘴:“您知道我相公姓张?”
青岚笑而不答,换了个话题:“是谁把你带到这儿来的?”
金珠头一扭:“是他。”
外面停着一辆马车,坐在车辕上的人正回头看她。青岚一下就认出来这人了:这人身材瘦小,一脸的傻气,不是当时在江南的时候她还捉过他吗?怎么他还在赶马车?
黑甲把脑袋一伸又缩了回去,费劲地想:来时黑乙非挤了别人让我来驾车,说是让我在未来主母面前露个脸,好让她记住,哪天等时候到了再回黑卫里来,刚刚已经露了一面了,主母总该记住我了吧?
看来,金珠是慕昱清送来给青岚处理杂务的。
果然没过片刻,金珠又抹上了眼泪:“这可真是太好了,原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小姐,真没想到,奴婢还有看到小姐成婚的那一天,夫人,您在天有您,可高兴吗?”
青岚真没想到,金珠只是成了个婚,罗嗦程度却成倍增加,好在有了她的帮忙,事情很快便条顺缕析,井井有条了。
青岚本来是要忙着成婚的事,但金珠一来,她反而闲了下来,但郑氏也没有闲多久,她把顾妈妈又请了过来,说是要帮她保养一二,免得到了成婚时还是个毛毛燥燥的姑娘样。
青岚这才知道,当年白行立能够请到顾妈妈,还是靠的郑氏这边的关系。像顾妈妈这样要身份有身份,要资历有资历的积年老嬷嬷本来就是世家大族争相聘请的所在,而青岚还不识好人心,天天只会变着法子地想着怎么去逃课,基本没有听过几节。
难得顾妈妈并不嫌弃她这个不受教的姑娘,带着据说是宫里的秘方,每天往青岚的澡水里面加些香料,药材,不厌其烦地告诉她,该怎么保养身体。
郑氏的小宅子里忙碌中透着悠闲,而郑王府中是暴风雨之前的平静。
“木先生,你进府多年,我们一直君臣相和,即使我们有些观点不能统一,我一直认为,你不会为了坚持你的信仰而不顾我一个主君的安危,我倒没想到,你胆子居然大到这个程度,是真以为我不会制你的罪吗?”
即使双臂被锁链吊起,木朋的脸上仍挂着那不变的,温然的笑意:“不,王爷,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事实上,这世上若说有人比王爷更了解王爷,那一定非我莫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