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八枝藤

  苏佑被周楚楚拉走,心思仍然还放在卓静言这里。他坐在大厅角落沙发上,气归气,眼神总也忍不住要往她那里飘。
  他目睹她甩开唐尧的手,也看到她和宋以晗边聊边碰杯。直到她明显有了醉意,被唐尧揽着往外走,他才急得狠了,跟记者推说自己想先透透气醒醒酒意。对方看出他这一晚心不在焉,也就顺水推舟请两位演员先中场休息一下。
  所幸那两人刚走到大门,还没出视线范围。苏佑站在落地床边,看卓静言懒洋洋的,唐尧殷勤非常,扶她坐好,又扣安全带又披外套。
  苏佑隔一扇玻璃静静地看。
  车窗滑下,她慢慢转过头,也看到他。
  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但是他知道她一定看见了自己。两个人默默对视着,华尔兹舞曲和草木味道一齐在他们之间的空气里弥漫。苏佑觉得她侧着头望过来的姿态像是被捆缚的小兽——或许希望他靠近,却执拗倔强地保持沉默。
  “Saul,看什么呢。”娇软的声音贴过来,一起缠住他的还有两条细瘦胳膊。
  他漠然看向周楚楚,她笑得像春日里的繁花,美则美矣,却显得矫揉浮夸。他淡淡回应:“这里安静,站会儿透透气。”
  周楚楚心思细密,早注意到他和卓静言之间隐隐约约有些不寻常。此前又有消息指苏佑将有很大可能出演《王城》的男一号,即使今晚偶遇的作者小姐不知出于何种目的似乎有意刁难她,她仍然想通过其他手段去争取和苏佑对戏的机会。成本不高,角色讨喜,还可以再多和苏佑的相处,这对于她诱惑太大,半小时之前的那点尴尬根本算不得什么。
  “王记者已经准备好了,咱们该回去继续了。”周楚楚态度亲昵,完全无视他的疏离。
  苏佑“嗯”了声,再看大门处,那辆悍马已经不见。他回身往内走,眉头渐渐拧到一处。
  她走了,和唐尧一起。
  “我之前一直以为写《王城》的靖言是个男人,”周楚楚边走边说,“没想到这么年轻,还挺漂亮。”
  苏佑不置可否。
  周楚楚觑着他脸色,又道:“这几年一直神神秘秘的,突然就回来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头,肩膀后面那么大一块刺青,怪吓人的。”
  苏佑的目光非常冷,两道冰棱子一样扎过来。周楚楚脸上笑容有些僵了,不再说话。
  他对粉丝和工作人员温和亲切的态度在圈内有口皆碑,与此同时他身上那种无形的疏离和清冷也从未散去。就像现在,哪怕周楚楚就贴在他身边,他仍然是一身拒人千里的凛凛气势。
  苏佑往小沙发上一坐,对记者微笑:“不好意思耽误了点时间——我突然有点急事,时间不多,要不咱们加快点进度?”
  周楚楚却不想他提早离场:“可是预定的时间是到九点半呀……发生什么事儿了?”
  苏佑道:“家里吉娃娃被人拐走了,得快些抓回来。”
  周楚楚觉得奇怪:“你什么时候养狗了?”
  “最近。”他的声音和表情都硬梆梆的。
  王记者看眼手表,说:“只要二位配合,进度肯定可以快起来的。既然Saul赶时间,我就挑重点问题吧。”
  苏佑清楚得很,这老娱记怎么会做亏本买卖,无非抓着他想早点走人的心思,要他回答一些能吸引眼球的问题。只是现在他满脑子都是唐尧搂着她离开的背影,还有她坐在车里转头看他的样子,也顾不得许多了。林湘今天不在一边挡驾,全靠他自己直接上阵应付。
  唐尧一定是会送她回家的。深更半夜,孤男寡女,她喝成一滩软泥被别有用心的人送回去,还不定被揉捏成什么样子。
  想想就觉得心里像有只猫爪挠来挠去,片刻不宁。
  他掩面深吸一口气,清清嗓子道:“开始吧。”
  卓静言开着车窗吹了一路凉风,脑子里还有些迷糊,又觉困得不行,就一直缩在椅子里闭目养神,还省得听唐尧聒噪。
  到了楼下,她仍然闭着眼装死。唐尧下车绕到另一边开门,替她松了安全带,然后伸手就要来抱。
  “我没醉。”卓静言睁开眼。
  唐尧的手在半空停了片刻,又收回去:“没醉下来,我送你回家。”
  卓静言默默挪下车,脚下仍然飘飘的。唐尧扶住她,她也懒得言语,两个人一起进了电梯。
  “头还晕着吧?”唐尧看着电梯门上两个人的影子,她靠着他,闭着眼睛。
  “没。”卓静言惜字如金。
  “一高兴就忘了你那玻璃胃,酒是你能随便喝的么,医生不是跟你说过,红酒也要少量……”他喋喋教育着。
  “烦死人,”卓静言揉揉太阳穴,“有话明儿再说,我要回去睡。”
  电梯到了,唐尧扶着她,拿了钥匙打开门。卓静言进了屋子,踢掉高跟鞋往客厅沙发上一扑,连翻身都没了力气。
  唐尧看她径自一头栽倒在一堆垫子里,再无动静,只能自己换了拖鞋,把她扔地上的外套和包收起来,拉过沙发上的薄毯子给她搭好,又去厨房弄热水。
  倒好水再回来时,沙发上那一团已经睡过去,发出轻微的“呼呼”鼻息。他在沙发前蹲下来,将她的长发拂开。她脸上潮红,眉头拧着,睡得并不舒服。
  唐尧拍拍她的脸:“先喝水再睡。”
  她嘴唇动了动,无意识嘟囔了一句什么。唐尧听不太清楚,将耳朵凑过去。她却不说了,脑袋在垫子上蹭几蹭,唇瓣擦过他耳际。
  湿润,柔软,带着火热的吐息。
  唐尧僵在那里,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直到她不安分地将手一挥,喃喃有声:“口渴。”
  他如梦初醒,往后退开些。她仍然没睁眼,口中断续说“渴”。他将她抱起来些靠在自己怀里,拿过杯子让她喝水。
  卓静言迷糊中知道有玻璃杯到唇上,“咕嘟咕嘟”咽了几口便不肯喝了。唐尧将杯子放回桌上,怀里搂着温软的一团,心里也软得一塌糊涂。
  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就这样一直在我身边,哪里也不要去。多好。
  他抱着她,这一晚的不快都暂时抛开了,只觉得安稳熨帖,就这样一直坐到天明也不错。可是过不多久,她大概觉得热了,又开始折腾,扭来扭去像刚被捞上岸的八爪鱼。
  唐尧将她两手摁住,看她热得额头微汗,脸上妆也花了。他想了想,把她抱到卧室,往床上一放,她立刻乖觉地翻个身摸到被子抱住了。
  很像一只树袋熊。
  唐尧觉得好笑,目光移到她从裙摆下探出的两条腿上,白皙如玉,微微蜷缩着压在绵软的被子里。他有点尴尬地别过眼,弯腰从她怀里扯出被子兜头一蒙,逃也似的几步迈进卫生间。
  他不懂女孩子如何卸妆,但是这么一脸残妆睡过去,明早醒了说不准又要闹脾气,索性拧个湿毛巾擦一擦吧。
  唐尧这么想着,拿架子上的小方巾浸了温水,绞干了叠两叠,又到床边坐下。
  卓静言已经从被子里钻出头,双眼阖着,一动不动。他怕吵醒她,拿着毛巾动作放得很轻,一点一点擦拭她脸上的残妆。
  “还是不化妆最好看……”他小声说着,拇指从她唇上掠过。
  柔软温润的触感,片刻前刚贴着他耳边擦过的热度还没有散去。
  唐尧觉得耳后那块皮肤热热地像要燃烧,心脏也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起来。
  这个他注视了二十年的姑娘,此刻就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安然睡着。可这一晚他在她的眼睛里清清楚楚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存在,哪怕她自己都还没有意识到。
  他在她身边守了整整二十年,忽然就像个局外人了。
  “我是中邪了吧……”唐尧看着她微微开阖的嫣红双唇,像春风里一朵绮丽的花。
  他俯下身慢慢贴过去,在距她还有一厘米的时候忽然停下来。
  卓静言睁着一双幽深的眼,静静地看着他:“嗯,你中邪了。”
  唐尧被她澄然的目光看着,反而忽然生出破釜沉舟的决心,低头便要吻上去。卓静言头一偏,他埋在她肩侧颈窝,苦笑一声。
  “我真的不可以?”他闷闷地说。
  卓静言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八枝金属藤绕成一个抽象的造型:“你该回去了。”
  唐尧就着俯身的姿势僵了半晌,终于直起身来,给她掖掖被角:“我走了。”
  “嗯。”卓静言侧过身背对他,“把卧室灯打开,外面门锁好。”
  唐尧看着那团身影,即使她身在日本的时候,他也从未觉得两个人的距离像此时这么遥远。
  “晚安。”他有点烦躁地撸一把头发,伸手摁亮了顶灯,转身就走。并未醉酒,他脚下却一连踉跄几步,直如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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