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月苓见他要离开,心中的哀痛愈发浓烈,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慌张地爬下床想要去追他,但是她什么都看不到,脚刚沾地就被绊倒在了地上。
  身后传来‘扑通’一声,陆修凉翻窗的动作顿住,他再也顾不得其他,转回身把人捞在怀里。
  外间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是阿念。
  “姑娘?”
  月苓被陌生男子抱着,本该大声呼救,可是此刻她却浑身紧绷,努力稳了稳声音:“我无事,你退下吧。”
  等到阿念离开,月苓才放松了身子。
  陆修凉看着牢牢揪住他衣领的女孩,压低声音问她:“可摔疼了?”
  低沉浑厚,充满磁性。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关怀,是他。
  月苓再也忍耐不住,把头埋进他怀里,不断掉泪。她不敢哭出声,怕惊动别人,只能拼命抑制,将难过拼命从喉咙里咽下去。
  衣领被她揪得凌乱不堪,胸前的衣衫被泪水打湿了一片,陆修凉抬起手,笨拙地轻拍她的脊背。
  沉默且强大,这是她爱着的男人。
  “你是何人?”因哭了太久,声音格外沙哑。
  月苓一直在重复这一个问题,仿佛一定让来人给出一个答案方肯罢休。但男人始终静默不言,只一下一下安抚着她,那动作也由生涩渐渐变得熟练。
  过了许久,怀中人的抽泣声渐渐停了,她松了他的衣领,挣扎着想要脱离他的怀抱。
  陆修凉抿了抿唇,将人温柔地抱起,放回床榻之上,又伸手将她脸上的泪水用自己的袖子擦拭干净,替她掖了被角,一言不发地翻窗离去。
  黑暗中,月苓眼角通红,手又抓了抓被子,轻声呢喃:“我知道是你。”
  脸越发滚烫,红晕爬上了脸颊蔓延至耳后。
  “你回来了,真好。”
  男人的怀抱那样温暖,他身上的味道那般清晰,和记忆中的一样。
  她记得上一世,那时傅家刚刚落败,她接连遭受打击总是郁郁寡欢,晚上时常做噩梦,惊醒之后便能看到陆修凉坐在她床边守着她,就如今夜那般,待她醒来,他把她抱在怀里轻声安抚,等到她安然睡去,他便回了自己的榻上休息。
  清晨起来,月苓羞于前夜的种种,看着他疲惫的神色,忍不住开口:“你不必这样照顾我,这样太过辛苦,不如我搬到别处去……”
  话音未落,只见陆修凉沉了脸色,唇抿得紧紧的,他盯着她半晌才道:“不必。”
  后来月苓才想明白,她半夜做噩梦他放心不下,必须要守着才心安。
  他这人总是做多说少,一直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她却觉得这冷漠颇有伪装的意味。
  外人总说他们夫妻二人感情不睦,陆将军对着自己的夫人都没有好脸色,那些人都觉得她可怜,可是她从未真正感受到他的疏离,反而总能从他身上找到安全感,感受到关怀和温暖。
  那个时候又觉得,陆修凉格外可爱。
  幸好她还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这次她要主动出击,再不会浪费时间了。
  ……
  隔日,四月十二。
  西南大军大胜回朝,京城百姓夹道欢迎,纷纷抻着脖子想要瞧一瞧镇国大将军的风采。
  吴蔓围着月苓转圈,兴奋异常:“你今日真漂亮,从未见过你穿这么明艳的颜色,比你平日可美多了!早知道就应该多叫上几个人,尤其是那位嘉阳郡主,她成日里吹嘘自己是京城第一美人,那些个马屁精还上赶着巴结她。”
  “人家是郡主,齐王唯一的宝贝女儿。”月苓对面坐着一气质清冷的白衣女子,她淡淡看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面上满是不解,“许久未见,你竟来邀我们一同凑这个热闹?”
  大军还未进京,街上便如此多的人在此等待,瞧着就让人心烦。
  “别说,这个位置真是绝佳,还要多亏了你哥把他茶楼最好的这间雅座留给咱们。”吴蔓身子探出窗外,兴致勃勃。
  白衣女子懒懒地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道:“与我无关,怕是傅姑娘亲自要来的吧。”
  想到这间茶楼的主人,吴蔓心思微动。
  “要说你家也是奇了,竟生出你们四个性格迥异还都十分优秀的子女。”吴蔓看着霍明珠优雅地泡茶的动作,心中满是羡慕。
  霍家这四个孩子,大哥霍明渊继承了信国公霍老将军的衣钵在前线领兵,将才出众。二哥霍明煦身为禁军统领掌管京城守卫。三哥霍明辰是个奇人,出身将门却弃武从商,是个经商鬼才,今年才二十二,全京城无论是胭脂水粉、古玩字画,还是典当钱庄、药铺医馆、茶楼酒家,没有他不涉足的。
  唯一的女儿,四妹霍明珠,年少时便夺得京城第一才女的称号,没有对不上来的诗词,没有写不出来的文章,书画也是无人能比,就连当今皇上也对她的文采赞许有嘉。她还是虞老太师门下唯一的女弟子,要知道虞老太师年近七十,一生所收的学生寥寥无几,但各个人中龙凤,就连傅崇也是他门下的弟子。
  “就是不知道霍明辰今日会不会来啊……”吴蔓神色复杂看着眼前的杯盏。
  月苓没察觉她的异常,视线牢牢盯着楼下。
  霍明珠看了一眼吴蔓,徐徐道:“三哥今日去处理城郊田庄的相关事宜,今晚应该就回来了。”
  月苓回头看了看明珠,皱眉,昨日霍明辰还在城中,他每次去城郊办事,快则都要三日才回,这次怎么这么快。
  霍明珠扯了扯嘴角,淡淡道:“三哥与那位大将军是至交好友,那位今日回京,他可不是迫不及待赶回来叙旧么。”话音落下,冷笑了一声,似是颇为忌惮陆修凉。
  月苓惊诧地瞪大了眼,竟不知他二人还有这层关系?
  “至交好友?”吴蔓一头雾水,“听说大将军很早就去了战场,这些年也鲜少回京,霍明辰是如何和他成为至交?而且……你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
  明珠品了品茶,用手帕慢条斯理擦了擦嘴角,不甚在意道:“陆将军年少时曾在我家住过一段时间,至于为何成为好友,我不清楚,他们的事与我何干。”
  这……也太不友好了些。
  吴蔓小心翼翼瞧着她,霍明珠虽然语气云淡风轻,但眼里的抵抗遮掩不住。吴蔓噤声,这霍明珠素日里脾气不太好,她不敢惹。
  月苓心中咯噔一下,瞧着明珠和陆修凉似乎有些恩怨,心中不免有些吃味。
  她刚抬手拿起桌上一片桂花糕,就听吴蔓惊呼一声:“大军入城了!回来了!”
  月苓手一抖,慌忙起身走到窗边张望。
  明珠挑眉看着那边,心中顿觉有趣,她这仙女儿一样的密友何时这般失礼过……
  笑着摇了摇头,茶杯端到嘴边动作一顿,莫不是……
  想到那个可能,脸色沉了下去,握着杯壁的手指缓缓捏紧。
  这个陆修凉真是她的克星!小时候就这般讨厌,没想到数年过去,依旧是这么惹人厌恶!
  “哎,你别说,这可真是盛况空前。”吴蔓感慨道:“多亏了大将军,这么多年在边境护卫国土,如今平定了大顺,百姓终于能过上安稳日子了。”
  月苓心中动容,安静地等待着那人归来。
  “话说,你今儿真是奇怪,到底怎么回事?”
  月苓不言,视线牢牢盯着外面,生怕错过什么,吴蔓见她不语,撇了撇嘴,也立在一旁静静看着。
  “我这眼神不太好啊,那两个哪个是啊?”吴蔓揉了揉眼睛,指着远处两道身影。
  月苓的心都提了起来,砰砰砰跳得飞快,她稳了稳心神:“黑色马上是陆、陆将军,白色马上是霍将军。”
  “霍将军?明珠!是你大哥啊!你快来看!”
  霍明珠听到大哥的名字,眉目舒展,款款走来。
  三人聚在窗前,一人新奇,一人欣喜,一人百感交集。
  角落里阿念一直面色凝重,她在一侧一直观察月苓的一举一动,心中的疑虑越来越多。
  第10章
  街道上慢慢行进的队伍中,霍明渊坏笑着调侃好友:“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昨夜去哪儿了。”
  陆修凉无视身边人的唠叨,面无表情地看着四周热情的百姓,心中毫无波澜。
  “你那心上人怎么样了?肯定比小时候更好看了吧?”
  “……”
  霍明渊摇头晃脑,“前几日特意给我二弟去了书信,让他昨日夜间在城门守着,想不到真的有惊喜啊,他肯定特别感谢我。”
  “……”
  见好友不答,不死心道:“到底是哪家姑娘你就告诉我吧!反正你早晚都要说的!”
  “我竟不知你如此八卦,像个妇人。”
  霍明渊喉头一哽,斜着眼睛瞪他。军中日子太过苦闷,好不容易知道了这小子的秘密,当然要以此为乐,好好调戏一番。
  他们四兄妹,除了老三,都对陆修凉有着极为复杂的感情。
  这小子刚到霍家时一身的伤,霍明渊和弟弟霍明煦可怜他孤苦无依还是很照顾他的,但是日子久了也没捂暖这人冰冷的心,心中难免郁闷。再加上陆修凉太优秀,武艺上很快就超过了他们兄弟二人,父亲也格外喜欢他,他们因为嫉妒不少刁难他。
  后来陆修凉和他一起去了前线,两人多次在生死关头互相扶持,他慢慢了解陆修凉的为人,也放下了心结。他是真的心疼这小子,也是真心希望他能有一个家,一个爱他的女孩。
  陆修凉许久没有等到身边之人的回应,侧头望去,见这个三十岁的大男人眼眶微红。他沉吟片刻,安抚道:“不是我不想告知你,实在是这种事有碍女儿家的声誉,我不能让她受苦。”
  霍明渊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心中刚刚酝酿的那点温情被他的话震得杳无踪迹,哭笑不得:“我没生气,你别这么认真。”
  “哦。”
  霍明渊无奈摇了摇头,抬头无意间对上了二楼的视线,他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小妹,愣了一下,然后轻笑出声,“看看,有家人等你回来就是好,你也快些和人家姑娘表白吧,别再这样孤身一人了。”
  陆修凉循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不设防撞进了那双亮晶晶的眸子里,呼吸一紧,心无规律地猛烈跳动着,喉咙也干涩起来。
  二人视线相撞,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彼此望着,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不见。
  这是她这一世第一次见他。
  月苓恍惚间有一种错觉,仿佛他们已经许久未见,男人那斜飞英挺的剑眉,那锐利深邃的黑眸,还有削薄轻抿的唇,无一处不是她所熟悉的。
  陆修凉狼狈地收回了视线,用力闭了闭眼。他竟然觉得她在看她,还那样深情,那样眷恋。
  他真是疯了!
  昨夜怀中那柔软的身躯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天知道放开她时有多么不舍!若是能一辈子将她留在身边,让他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就算让他倾尽现在的所有,只要能换得她的真心,哪怕只有十之一二,他也心甘情愿,甘之如饴。
  陆修凉淡淡笑了,眸色深沉暗不见底。等了这么多年,此刻他终于有资格站在她身边了。
  待队伍从茶楼大门路过,月苓还痴痴望着他离去的方向,霍明珠神色复杂盯着月苓的侧脸,眼中满是挣扎。
  “这陆将军还真是英姿非凡,气势骇人啊。”吴蔓回到桌前,端起茶杯,“怪不得外界那样传他,看来也不是空穴来风。”
  月苓还望着那人,喃喃道:“马上之人,便是我未来夫君。”
  一句话,把阿念的三魂七魄都吓飞了。
  “噗……”吴蔓喷了一口茶水,被呛得咳个不停,丫鬟给她顺了半天的气,“咳咳……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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