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3节
当他点了香后,终于能不挨虫子咬睡上一觉后,这份感动就更深刻了。
没出来前他是真不知道,蚊子能像苍蝇一样成群结队围在人身边,不知名的小虫子能让人眼睁睁看着从席子下爬出来,在人身上咬出一个又一个红包。
他本来还担心自己到时扮不好一个落魄世家弟子,现在他这副样子,去当乞丐都没一点问题。
一日,齐藉正在刮胡子。自从发现有虫子在胡子里爬之后,他就发誓这辈子都不留胡子了,甚至连头发都打算剃干净!
马公子刚好来看他,见他正仰着脸,用珍贵的水让从人替他修脸,笑着说:“公子悠闲。”
齐藉摸着光洁的下巴,笑笑说:“我是怕生了跳蚤、虱子。”他这至少有一个月没洗澡了,大家都一样臭,他倒是能不嫌自己臭,可要是生了虱子……他绝对受不了!
马公子却提醒道:“要我说,公子这胡子还是留着吧。现在河谷那边不喜鲁人,也不喜鲁俗。他们认为只有鲁人才剃胡子。公子若是下巴光光的去了,反倒难以成事。”
齐藉恍然大悟,只好再委屈自己重新把胡子留起来。
马公子又送来除虱粉,让他用在头发、胡子、□□等毛发浓密之处,以免真的生了虱子。
一再受到照顾,齐藉不由得问:“公子如此照顾我,实在叫我余心难安,不知如何报答才好。”
马公子笑道:“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实话告诉公子,公子这一路去,我家是要保公子万全的。我虽不知公子要去做什么,但公子如果在那里丢了性命,我可没办法去见公主。”
齐藉以为是王姻,不想竟是公主!一时心潮涌动,喃喃道:“竟然是公主吗……公主竟然知道我吗……”
马公子心道虽然来传话的是王大人,但王大人是替公主办事的,他们马家认的也是公主,这份恩情自然要系在公主身上才对。
马公子又告诉齐藉他们现在已经接近九里河了,过了九里河,就是一线坡。齐藉他们中的人应该会有几个在一线坡就要离开了,他问齐藉走不走。
一线坡这里算得上是战场外围,云贼等人至今没有打到这里来,但一线坡南北两边各有一个小镇,两个镇都被要求捐过粮食、钱和壮丁,受过池鱼之秧。
两个镇都是义军一边的。
马公子走后,齐藉陷入了沉思。
这一个多月以来,他可以算是很了解同行的几个人了。
大多数人都仅凭一腔意气就离开了家,到现在已经有人后悔了,却不敢开口说要回去。
马公子说,每一次出门都能捎上五六个、七八个人,但中途就要回去的也有不少。这一次因为有一个吴妄在,大家反倒不好退缩了。
这几天他们已经很少在一起讨论未来了。因为都是第一次见面,交浅无法言深,谁也不敢把自己的心思合盘托出。
齐藉跟从人商量是在这里就下车还是再往前走一段。
从人建议继续跟着商队走。
“在这里停下,这几个镇的人不知哪里猴年马月才见一回义军的人。再往里走,挑个大城停下,找门路也更方便些。”
齐藉却觉得在这里停下更好,第一:“我要假扮一个胆小、落魄的人。”在这里就退缩就很符合了。
第二,“镇小才容易出头。到时入了镇之后,只需要找镇中最大的家族投靠,不管如何都赖下来,等义军那边来人了,我想骗一席之地也更容易。”镇小,人才就少,这才容易“出头”啊。
更容易显出他来。
无奈从人是打小跟他一起长大的,身份上又是“长辈”,虽然大不了几岁。
从人冷笑:“你就是犯懒了吧?路上太辛苦不想走了?”
齐藉叹气:“……我从落地就没吃过这么多的苦。”他掀开衣服让从人看,“你瞧,这肚子上都咬了多少个疱了?疱叠疱,又痒又疼。”他又转过去让从人看脖子,从脖子到后背上咬得也都是,还打算让从人看屁股,因为屁股上咬的也有。
从人一脚把他踢开,跳下车说:“行了行了!那就下个镇就停下!我去收拾行李,再买些吃的用的。”
齐藉准备走,这个消息一透出去,引来一片嘲笑。其他人既看不起齐藉,又轻松了些,仿佛之前也这么想的自己就不是那么糟了,毕竟自己只是想一想,不像齐藉这就直接逃了。
马公子特意亲自送齐藉离开。他分出一条小队,带上二十几个护卫,赶着三十多辆车,中间夹着齐藉自己的两辆车和七八个家人,从大路离开,往小镇而去。
队中没了外人,马公子就公然请齐藉到他的车里住了。
齐藉进了马公子的车,叹为观止。人家这车外面看着不起眼,里面是真舒服!叫他羡慕的不得了!
马公子给他说这前面两个镇虽然挨得近,但其实是有仇的。
两个镇的仇说起来就多了,最大的一个就是两个镇的城主都认为经过两个镇的那条官道,应该对方来修。
这么一说,齐藉就懂了。这个应该算是各城的职责吧,但修路不是修一次就完了的,一次修好之后,每年都需要重修,相当耗费人力财力物力。
个别资产不丰的小城就视为苦差,但如果没有可以推托的地方的话,也只能咬牙苦撑。
这两个镇应该都不富裕,丁口中可能也不够多。他们幸运在于旁边有一个可以分担每年劳役的同伴,不幸就在于因为有可以分担的了,谁多谁少就很容易闹矛盾,渐渐的就结成仇了。
其中一个镇最大的世家姓金,又称金城。在某一代,金城的金家家主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将一个女儿嫁到了对面那个镇的董家。又是不知是何缘故,这个女儿在十年后又回来了,于是两家就结了仇。
金家和董家都是著姓,出了这种事,内情不足为外人道也。但两座镇的仇变得更激烈了,就在这七十年里,两家已经互相斗了几场,各有死伤。
齐藉听到这里,不敢相信地问:“他们打起来了?”
马公子笑道:“几百人而已,没用上攻城器,估计是没地方买。但用了火箭,金城的一边城墙都被烧黑了,现在还没修起来。”
这不是打起来了,那什么是打起来了?
齐藉震惊之余,不由得感叹乡民之悍,远胜凤凰台了。
“还是缺少教化。”他摇头说。不过是一些小矛盾,两边当家作主的都不管,反而酿成了大矛盾。
凤凰台上不管怎么说,这种真刀真枪的打闹还是少的,这几十年也就……公主来了以后才有。
齐藉不再往下想,谢过马公子的指点。
马公子说这不算什么,问他要去哪里?一边是金城,一边可以称为董城吧。
齐藉想了想,道:“那就去董城吧。”
马公子本以为他会选金城,从刚才的事看来,董城显然比金城的人更凶暴。
他也想不通这些大家公子心里都在想什么,闻言从善如流道:“那我就送公子到董城。”
第706章 董城
依稀看到城墙的时候, 已经又过去了五日。
齐藉也已经养好了一把胡子, 就是嘴角的泡更大了, 口舌生疔, 折腾得他痛苦不堪。
马公子也发愁,许诺等到了大城,一定替他找好大夫开一副好药给他送来。
齐藉连忙谢过马公子的好心。从人等马公子走后就叹,“那地方……连个好医工都没有……唉……”
齐藉也觉得这日子是越来越难过了。他在家里时也不觉得自己有多娇气,结果出来以后才知道外面的日子有多苦。衣食住行, 就没一样是顺心的。
现在将要去的地方竟然连好大夫都找不着, 这下连病都不敢病了。
眼前去董城的“路”都不能叫路, 举目四望, 除了白地还是白地。连草都没有一根。
等走近“城墙”, 更让齐藉目瞪口呆。城墙秃得不像话,看起来是早就该修了。
城门关着, 城墙上爬着的兵丁放下一个篮子,叫马公子把名帖等物放进去。
他们没有被驱赶, 实在是马公子这一行看起来太明显了。这就是商队。
董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大的商队过来了。
马公子心知肚明,自从鲁商来了以后,到现在两年多了,大梁的大商们全都不敌鲁商。公主进了凤凰台后, 这一片的商路几乎都被鲁商给霸占了。
董城地处偏远, 又没有强势的氏族, 大商队根本就懒得过来。
马公子的名帖送进去后, 董城的城主, 同时也是董家父子的董瑞与董诚都有些为难。
早在士兵们从城墙上看到远处而来的商队时,欣喜不已的他们已经把这个消息传开了。
董城并不是一个物资丰富的城,特别从去年到今年,他们已经捐助四次之后,百姓家里的米粮早就空了,盐也早就没有了。
人们都盼望着商队能带来他们需要的东西。
董瑞父子则是希望能从商队那里打听出一些外面的事。
自从商人不再来之后,董城已经有大半年没有得到外面的消息了。
上一次还是被人找上门来说外面有一个大贼,骗了皇帝的信任,被皇帝封成了庆王,还把河谷的膏梁之地骗为封地,现在外面的人正为了打他而集结起来。
来人是“特意”把这件大事告诉董氏的。
董瑞父子听了以后就知道……骑虎难下了。
他们只好认同义军所为,但董瑞不肯把儿子董诚送到义军中去,只愿意送些钱粮。
那人不太满意的走了。
之后又来了三次,每回都游说董诚去义军共襄盛举,日后闯下名号来,也叫天下人听到董氏的名字。
董诚差一点被说动了,还是被董瑞的眼泪给留下来的。
从这以后,董瑞就很想从别的地方得到外面的消息。他也曾派人出去打探,但可能是出了意外,派出去三回的人,都没有回来,也没有音信。
他猜测派出去的人可能都遇到了不测,也不敢再派人出去了。
董诚也想知道外面的消息,特别是云贼现在怎么样了,义军又怎么样了。这一场胜负牵动着他的心神,如果云贼胜了,天下还有谁能阻拦他呢?如果让这样的贼子存活在天地间,那这世间的黑白不是颠倒了吗?
董诚道:“父亲,不如就请他们进来吧。一群商人有什么可怕的?”
董瑞死活只肯给钱粮,不肯给人,他告诉董诚,城中的丁壮才能保护他们,保护百姓,而不是义军的“许诺”。
所以董诚觉得城外的几百个人没什么。
董瑞却是小心使得万年舟的性格。特别是在董瑞险些被人骗走后,他更是仿佛惊弓之鸟,凡事慎之又慎。
他道:“还是再看看。”
他命人传话给城外的商队,让他们在城外稍等几天。
董诚不解,还怕商队走了,急忙问:“爹,万一他们走了呢?”
董瑞:“走了,就说明他们是真正的商人,到时再把人追回来就行了。如果他们等了好几天,那反倒有诈。这城没什么让人图谋的地方。人来了不肯走,就有问题。”
结果不到半天,商队的消息又传回来了。商队说既然不能放他们进去,他们也不会多纠缠,只是队伍里的水不够了,请问能不能从城里买些水。
董瑞待要说不卖,传话的人已经急切地说:“他们说可以用东西换!他们带了粗盐!”
一听这个,董瑞父子立刻站了起来。
董瑞忙问:“带了多少?”传话的是城门守卫的一个小将军,年纪也有三四十了,急得跺脚:“不多!他们说是给马吃的!可我看了,那盐只要煮一遍,人吃也没问题!是土盐!”
董瑞顾不上多说就带上儿子跟着小将赶往城门。
他们坐着马车到的时候,城门处已经聚了一些百姓,都对着城门外的商队盼望着,虽然连人都看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