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节
在这方面,世家从不落于人后,只有一个闻着味了,其他就会蜂拥而至。
“他们用的是什么手段?”她放下纸牍。
龚香道:“倒是并不酷烈。”
姜姬就顺便上了一堂“世家是如何鲸吞蚕食”的课,总的来说,世家的手段在数百年的进化之下是非常温和的,润物无声,甚至带着一丝慈悲为怀、怜贫惜弱的味道。
——如果他们没有拿税赋来吓唬人的话。
对百姓来说最可怕的就是税赋了,一个收钱,一个收命。如果是种地的,可能辛苦一年,最后却填不饱家人的肚子,如果此时家中的男人再被拖去服役,那就是雪上加霜。
百姓们都畏税如虎。
所以,如果这时有一个坐着马车过来告诉你,只要你当他家的仆人,税,他们交了,抽丁的话,你觉得是一个小村庄二十几户更容易抽到你和你儿子,还是当了我家的仆人后,在几千上万人中更容易抽到你呢?
如果再告诉你,你儿子看起来长得很高大强壮,愿不愿意随我家的护卫学一点拳脚弓箭呢?以后就算不在我家当护卫,当个猎户也能糊口啊。
如果再告诉你,你儿子看起来聪明伶俐,如果愿意,可以到我家去跟公子们一起念书,虽然只是跟在公子身边当个童儿,但也可以识几个字。
经过这一番组合拳打下来,少有还能坚持不答应的。而且这种奴仆只是等于把自己种的田给卖了,出息都归主家,祖宗姓氏还是能保留的。
姜姬听了点头,怪不得百姓们都要答应了。
龚香又提起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现在那些村子里,倒是以女为子的事越来越多了。”
姜姬听愣了,随即明白了,笑道:“也算阴差阳错了。”
对世家来说,当然是男子更有用处,所以游说时也都尽量说服百姓们把家中男子交给他们带走,他们不要女子。
以前女子不能当家,说服起来就要花上更多心力,有时也不得不使一些手段。
但姜姬搞的那个提升女性地位的事就被他们利用来了。
首先,女儿在家可以多领一份粮食,这等于是干活就有钱拿,所以百姓们倒是都愿意家里的女人越来越多;
其次,女儿也可以招赘继承家业。这样,儿子可以出去学本事,建功立业,女儿在家孝顺双亲,招来的女婿也不怕他不听话,只要把女婿的姓也给改了,从此叫他认这边的祖宗不就行了?
由于这股“邪风”吹着,女子招赘的事在底下的村庄里前所未有的兴盛起来。
甚至现在还催生出了一桩职业,专替人介绍赘婿。甚至连程序都成熟了。
赘婿,不能是家中长子,长子要奉养双亲,以次子、三子为佳;
赘婿,入门要改姓,要奉养岳父岳母,生子要继承岳家姓氏。
这些是放在明面上的,还有一些“条款”是私底下的。
龚香也绘声绘色的给她学。
赘婿,要年轻,俊美,健康。毕竟招回来是生孩子的,是要承家立业的,面相不好,生出来的孩子能好吗?
还有,赘婿招赘前,需要验身。
姜姬:“……验身?”验哪里?
龚香:“毕竟是招回来……”生孩子的。
自然是要验其阳具是否大、长、久。
姜姬:“……”百姓们好朴实哦。
而且这个赘婿不是说招进来了,就把岳家的财产给继承,人家有儿子的。其实就是将女做男,就是把女儿当儿子了,赘婿,其实就是另一种的媳妇。
如果赘婿不听话、不孝顺怎么办?
打。
现在女子的嫁妆里都多出一条粗棒,就是为了这条新生的“家训”。
因为现在还是女子少,男子多,在外面的村庄里,男人永远比女人多,所以赘婿不止在女方家庭受欢迎,在有许多儿子的家庭里,也同样很受欢迎。他们通常会只留下长子,而把剩下的儿子都送出去做赘婿。如果家中有女儿的,也是宁可招赘,而不愿意把女儿嫁出去。
龚香说,还是那份白得的粮食让人舍不得嫁出女儿。再加上招赘,又能再白得个劳动力,这一套下来,百姓们对招婿的接受意愿出人意料的高。
他说完,就等公主发话接下来该怎么对付这些胆敢占公主便宜的世家。
姜姬的做法也很简单,“免税赋。”
免税赋的理由是很好找的。天气好啊,天上的云彩是横的还是竖的,大王做了个梦啊,等等。
姜姬给的理由是姜旦与郑姬的婚事,也该举行个公开的仪式了。
她需要郑王对鲁国深信不疑,所以行动上就需要不停的给郑王信心,让他相信“鲁国是绝对不会背叛他的”。
她说了第一句,龚香就自己领会了下面的话。
大王说要免税——大王没想加税——外面说加税的都是在造大王的谣。
其心可诛!
这是在阴害大王!
在挑拨大王和郑王的关系!
这些人全是鲁奸!
总之,不是世家去占那些百姓的便宜,把他们骗为家奴,把他们开出的地都据为已有才收拾他们。
收拾他们是因为他们要害大王。
只要无限拔高这一“罪行”,再稳固的世家都会被推倒的。
当他们成了“罪人”之后。
公主可以收割一部分世家来缓解压力;也可以把那些百姓再给放出来,让他们继续为民。
哪怕当百姓没有当世家家仆舒服,他们也只能继续当百姓。
因为公主要他们当百姓。
姜姬也很无奈,奴仆是世家的,百姓是鲁王的。只是当百姓没好处,才会没人愿意当百姓。她现在还不能给百姓太多好处,只能先逼着他们当百姓,再慢慢把世家推倒,这样他们就只能永远当百姓了。
永远只做大王的人。
第400章 殿上风波
姜姬一向信奉已经干掉的敌人才是好敌人, 那时再反省再补救再如何如何都来得及, 但在干掉敌人之前,这一切都不重要。
所以她先跟姜武透了个底:“今天半夜,你让人围住这几家。”姜武点头, 问“围”这个字的程度。
“一只狗也不要放出去。”她道。
姜武就明白了,他举一反三, 连这几家在外面的旁系血脉、情人私生子等等都给围了。
如此动作,月至中天时,龚獠火烧屁股一样跑进了宫。
龚香还没睡, 他正在琢磨明天殿上如何才能骂惊四座, 骂得人人都知道这几家委屈但人人都不敢开口替他们说话。
这个技巧很重要。
龚獠来了, 龚香正好找个人帮他参详参详,披衣煮茶:“请他进来。”
阿悟出去请人,但进来时龚獠硬是把阿悟挤到一边, 强先挤进屋来。阿悟一看, 干脆也不进了, 就守在门口。
龚獠看龚香在冬夜煮茶,何等悠闲, 跺脚道:“外外外……”龚香好心的替他说完:“外面都是人。”
龚獠又跺脚:“围围围……”
“围了好几条街。”龚香倒了两杯茶,指给他看看。
龚獠不跺脚了, 脸吓白了, 抖着手指着龚香:“你你你……”他看到书案上有纸,一个箭步上去,把纸扯在手里站到角落处的火炬旁看, 刚看了前两行就拿不住这轻如鹅毛的纸了,抖啊抖,抖啊抖……
转头,龚香还在那边唤他去喝茶:“我煮好的茶……”“龚四海!!你要害龚家成为众矢之的吗?!”龚獠扑上去举起拳头就要打。
阿悟在门外看到,不理。
龚香架住龚獠的手,两人在这方寸之间缠斗起来,拳来脚往,你推我搡,抓头发掐肉,无所不用其极。
打完后,两人都呼哧呼哧喘着各坐一端,等气息平复后,龚獠把那张早就揉成一团的纸扔到火炬里烧了。
“你不能写这个,被人知道,我龚家在鲁国再无立锥之地!”
龚獠盯着龚香,眼中现出杀气,“如果你执意要写,我就只能杀了你了。”
龚香理一理衣襟,道:“那我也可以在这之前先杀了你。”他指向门外,“只要我喊一声,侍卫进来就能要了你的命。”
龚獠笃定:“公主不会让你杀我。”
龚香:“杀了你以后,我再向公主举荐龚氏其他子弟即可,你父可不止你一个儿子。”
龚獠:“……你就半点不顾念龚氏吗?”
他不相信龚香不知道这篇文章被人知道是龚香写了以后会带给龚氏多大的伤害。各个世家互相倾轧,各凭本事,但如果有一个世家站在了大王身边对其他世家举起屠刀,那这个姓氏就会成为所有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这是一个从不会宣之于口的“规则”。
世家永远不会成为帝王的走狗。他们可以为了自己的家族、自己的信念杀尽天下人都是光荣的,但如果因为帝王不喜就能对着其他世家动手,那就等于背叛了他们自己。
“姜奔姓姜,对各家下手,最后也被逼到山陵去了,就算现在回来了,只能躲在莲花台不敢出来。”龚獠语重心长,含有深意的看着龚香,“你不姓姜,你以为你这么做了以后,自己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龚香不为所动,“你是说,他们会杀了我吗?”
龚獠一字一顿的说:“他们会逼大王杀了你。”他竟然有点发笑,“你认为公主会保下你吗?”
龚香这次笑得开了怀,竟然比龚獠更笃定:“你怎么知道不会?”
龚獠一愣。
“没了龚家,你不值一提。”他指着龚獠说,“但没了龚家,我仍然是我!”
龚獠竟然觉得汗毛竖起来了!
他疯了……龚香疯了!
龚香又突然转了口,温柔道:“但公主要保我,就不会让这件事扯到龚氏身上。所以,保我就是保龚氏。”
龚獠没有放心,哪怕龚香再三保证这件事不会给龚氏造成伤害,他毕竟也是姓龚的嘛。
可他觉得龚香刚才说的……才是他的真心话。
第二天,天还不亮,无数的人已经迫不及待的坐上马车赶往莲花台。
昨夜街上的动静人人都听到了,人人都惊慌不已,他们想赶紧去问一问大王,到底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