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节

  上有所好,下必盛焉。
  大王不要羽毛会闪光的鸟,不要轻如云朵的衣衫,不要世上最大的玉璧。
  他要美人。
  如果他要鸟,那山林中再也听不到一声鸟鸣;如果他要衣衫,无数织娘会把眼睛熬瞎;如果他要玉璧,人们会把山挖空。
  他现在要美人,于是人们会搜罗田间地头所有的女人,送到他的床头枕畔。
  朝午王带了个坏头,但百姓们也无师自通了如何从中取利。
  这是本能。
  有时她觉得人性本恶,确实需要用教化去约束人性,让人们压抑恶的一面,宣扬善的一面。
  “他们生孩子来卖。”她说。
  “……是的。”龚香没想到公主竟然能猜出原因,这个叫他猜都猜不出来。
  他还是跟阿悟谈过才想起来的,确实有这回事。
  当时龚家的下人中有一些是雇来的,他们只做短工,干一些洗衣、砍柴等的粗活。他记得其中有个婶子,人称胖婶,他看到她的时候,她不是大着肚子,就是背着个奶娃娃。
  在龚香还很小,脑子还不太聪明的时候,他就觉得胖婶就是这个形象。经阿悟提醒,他现在才发现一个问题:孩子是会长大的,胖婶却连着好几年都背着一个好像总是不满一岁的奶娃娃,这怎么可能呢?
  他以前没关心过这件事,阿悟却说这是一门生意,入门简单,不愁销路,一本万利,还可以跟别的工作同时进行,非常便利。
  这个工作就是生孩子。
  胖婶除了在龚香干活之外,还经营着自已家的小生意,她生下来的孩子会“被善心人士带走享福”。
  当然,如果没被人看中,胖婶家就会把孩子放在街角让人捡走养活。而且,这样胖婶就会一直有奶,她还可以去当奶娘。
  像胖婶这样有家有业的小富人家中的女眷干这个很常见,因为她们会更受欢迎。她们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丈夫孩子,看起来人比较干净,又不缺少钱财,所以不管是请短工也好,请奶娘也好,她们都更容易受人信赖。
  “没人关心奶娘家有几个孩子,孩子现在又在哪里。”姜姬听了以后,竟然觉得这种生存的智慧还真是天衣无缝,他们只凭本能就做到了。
  龚香说:“田分没有观察世家,其实那段时间,世家的人反倒都不急着生孩子,他们怕生出女儿来,被朝午王给抢进宫去。”
  “两边需求不同,站的位置也不一样,于是一部分人看到了利益,另一部分的人看到了危机。”她说。
  “对。”龚香点头,“公主,如果你想让百姓们多生孩子,只要让大王也征美就行了。”
  但姜姬却没有点头说好。
  “……再议吧。”她说。
  龚香看着公主平静的脸,猜测她的心中现在是什么滋味。
  其实公主还是有点天真的,这在她身上很矛盾,却存在的天经地义。她能够轻轻松松的利用别人的野心、欲望,父子、母子、兄弟,她都能毫不介意的下手挑拨,让人们自相残杀。
  但同时,她又相信父子、母子、师生、挚友之间的情谊是真实的,不是虚伪的。
  她既认为情谊脆弱的不堪一周,却又认为在没有被破坏之前,世间的情谊应该是坚硬的,无所畏惧的。
  父母会将孩子当成商品,她接受不了。
  第315章 祭祖
  “今天是个大晴天啊!”
  两个年轻的侍从站在北奉宫的宫阶上说闲话, 晴空如洗, 分外美丽。
  远处,白雪皑皑,银妆素裹。安谧的乐城像一个美丽的少女, 在阳光的妆点下妖娆万方。
  祖庙里响起沉闷、缓慢的钟声,一声声传开去。
  新的一年到来了。
  姜姬很喜欢这个世界的一些很人性化的规矩, 比如拜祖先,她以前在现代时去上坟都是大清早天不亮就要爬起来,冻得要死, 但在这里, 日正当中, 也就是大中午头的时候才是拜祖先的好时辰,可以睡个大懒觉再起床。
  不过他们还是一大早就出发了,因为山陵离乐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鲁国的王驾没什么稀奇, 车是旧车, 朝午王用过的。姜元有心再造个新的, 不知为什么一直没造成,到了姜旦这里,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从库房里翻了一下, 把朝午王的旧车翻出来用, 别说,非常漂亮!镏铜嵌金,九十九根朱漆车辐的大车轮, 比一人还高呢,姜旦的小身板爬上去时可是费了不少力气,不过站在这驾车的车辕上对着众人发话,却是很威风的。
  姜奔是御史,失去了驾车站在王驾前护卫的好处,很生气。不过姜姬让龚獠硬押着姜奔坐进了车里,不让他露面。
  姜武到底还是没回来,虽然她送信去让人告诉他造假钱的事可以托给其他信任的人,他一定要回来。
  结果这家伙不知是不是跑远了,竟然对此信置之不理!要不是送信的人是姜义,她都要以为他出事了!
  既然他不回来,姜奔就不能出现。
  所以现在王驾周围护持着的人是刘氏兄弟、付明,还有终于想方设法投书来到姜旦身边的羊峰和年惜金,不过他们俩只能排在末尾,而他们没有抱怨、不满,因为其他的六百石还没这个荣幸呢。
  如果不是看在他们与家族决裂的份上,她也不会让他们跟着王车步行。
  别以为士子就真的有什么特权。王赐马,则他们可以骑马,王赐车,则他们可以乘车,不赐,他们要跟上王驾就只能靠两条腿。
  这里毕竟还是王权至上的半奴隶、半封建社会。
  去年,这些六百石敢当庭逼迫姜旦。如今,再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都不敢这么做了。
  姜姬坐在车里隔窗而望,她的车驾在姜扬的后面,没让姜旦知道,怕他知道以后不肯上车。
  蟠儿在宫里,今天没带他出来。
  王驾从南门出去,道两旁停满了车,车中都是乐城的大小家族,车中的人伏在道旁,等着随大王一同去山陵拜祖先。
  “蟠郎怎么不见?”
  “蟠郎何在?”
  “白公子在!”
  “在哪儿?在哪儿?”
  “在前面!在王驾之后!”
  “他怎么没跟着公主?”
  “你们听说了吗……”
  车出了乐城后,行到十里处,又遇上了前来拜见大王,想跟大王一起去山陵的人,这些人来自涟水。
  队伍越来越大,越来越壮观了。
  再往前就是在建的行宫了。
  姜奔在车里坐着仍不安分,特意找人来敲姜姬的车窗,指给她看——“公主请看,那就是我们大夫为公主建的摘星楼!”
  似乎人人都以为她喜欢高楼,喜欢与众不同。她其实不那么关心这个,但她必须有一些喜好,好给别人留下攀登她的阶梯。
  于是,她让人停下车,打开车门与窗户,出来站在车辕上,好好观赏眼前另一座摘星楼。
  莲花台的摘星楼修建已有百年,百年间,建筑也在发展,她一直觉得这些建筑师傅其实个个都是物理大师,如果能把他们的思想精华记录下来,一定会成为很珍贵的财富。
  眼前的楼不是一座,而是一座主楼,两座副楼,显然,建这座摘星楼的师傅就算没亲眼见过莲花台的摘星楼,也无形中明白了这座楼需要的不止是美观与巧夺天工的技术,它需要的是攻防一体,是一个堡垒。
  “它有几层高?”从外面看,好像只有三层,但就算只是目测,她也觉得这楼不止三层,高度不对。
  姜奔派来的这个人显然比姜奔聪明得多,不知是不是蓝家送给他的。此人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佩服,摇头道:“公主慧目。只是……大夫说,等公主看了就知道,小人是不敢说的。”
  她的车驾停了,不多时,前方姜旦与姜扬的车驾也停了,此时姜旦才知道姜姬的车走在最后,立刻就对姜智说:“快让姐姐的车排到前头去!”
  姜智低声安慰他道:“这必是公主的意思,大王不必在意。”
  哪知姜旦跟着龚獠读了一年多的书,别的没学会,学会了找理由:“姐姐年长,本来就应该让姐姐走在前头。如果有人说话,就跟他们说以前先王最爱姐姐,看在先王的面上,也是姐姐为先孤为后。”
  姜智笑着去传话了。
  姜扬在次后的车内听到立刻也跟着让了位。
  姜姬在最后听到这番话后,见前面的车驾都已经让开路了,只得从善如流。
  于是大王礼让公主,孝、善、从、德之类的夸赞之语顷刻就传遍了整支队伍。
  龚獠在后面跟着描补:“公主也实在是宠爱大王,大王说什么是什么。”不能大王善良了,公主成娇纵了吧?
  虽然这跟公主一向的人设不符,周围也没有不长眼的提出来,都跟着附和。
  过了行宫就走得快了,姜奔看人们在行宫处只停了不到一刻还有些不满,掂记着等回来时一定要请大王去行宫停一停,他可是好不容易才把行宫建好的。
  到山陵后,山陵外跪满了罪奴,他们渴望的、期待的看着大王的车驾,一时没认出来走在最前面的是公主。
  但他们不可能靠近王驾,只能从头到尾跪在那里,敢起身就会被周围的看守扑杀。
  姜姬下车来后就听到那边传来的哭声、喊冤声、磕头叩拜大王的呼喊声,一眼望去,乌泱泱一大片人。她问姜义,“山陵一共有多少人?”
  姜义道:“五万余。”
  “有些多了。”这么多人都放在山陵给姜元造坟,太可惜了。“等大王出来后,就说大王慈悲,赦一万人,要年轻男女。”她道。
  姜义点头应下,去找姜智,两人悄语数句后,姜智就去办了。
  进殿祭祖就有些普通了,无非就是上香、吟诵诗篇那一套,今年不同的是由姜旦吟诵,他现在能背下来了,字字句句都是龚獠教的,背得很像样子。
  看底下臣工的表情就知道他们很满意。其实顶上的人到底有没有学问,是不是草包,底下人未必有多关心,但如果场面上做得好的话,可以满足一大半人,让他们平时少些抱怨,多些敬意。
  姜旦今天的亮相很成功,他已经差不多要洗掉自己身上“无能、无才”的标签了。
  一直在殿上闭嘴装高深是很不错,但不能永远这样,他必须在某些场合开一开口。
  背完之后,等殿上的香烧光他们就可以走了。
  出来后已经是黄昏了,姜智当着众人的面给姜旦汇报,姜旦一脸茫然,只顾点头:“你做得很好。”一万人?要带回宫吗?北奉宫住不下吧?他觉得现在北奉宫的人已经很多了,他不想要……
  刘氏兄弟等人已经迫不及待的给姜旦唱赞歌了。
  这就是姜姬选这些年轻人的原因,他们在乐城没有根基,只能依附在姜旦周围。人都有从众的心理,大王身边孤家寡人,说句话没人赞成附和就会被人当成好欺负的,看到大王身边这么多年轻人围着,底下的人就算想反对也会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胆小的、中庸的、喜欢观望的就不会开口了。
  她看了眼龚獠,看不出他是什么表情,但他肯定清楚,这些年轻人是来抢他的饭碗的。
  不过,姜氏在朝堂上不能只有他一个帮手。她有他,姜旦可以有别人。
  如果龚獠能接受,那他仍然不必担心自己的地位。
  她已经给他很多了,再贪心……这人就不能要了。
  龚獠注意到公主的视线,他微微敛目,表达了臣服之意。
  虽然可惜,但他现在仍占有优势不是吗?而且他明白,公主仍然对大王有戒心。她一手捧他做了大王和太子的启蒙之师,虽然她给大王召集了这许多人手,可这些人的分量仍然不能跟他相提并论,他们加一块也不如他一个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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