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

  眫儿慢慢抬起头,姜姬望着他惊慌的像小兔子一样的双眼,展开双臂,“我这么小,你难道还担心我会对蒋家不利吗?”
  她发现眫儿对蒋家的忠诚也辐射到了“应该”是蒋彪敌人的蒋伟身上,所以他才对说出家主的秘密这么抗拒。
  眫儿看着就算坐直身也不过才和床榻齐沿的公主,那如刀斧临头的恐惧似乎就渐渐消退了。
  他挣扎起来,公主却在此时什么也不说了,只是期待的望着他,这样的公主就像在他讲笑话时催着他快讲下一个时一样。
  所以……公主真的什么也不会做……对不对?
  而且茉娘……还有茉娘……
  还有,夫人也说过,等离开蒋家之后,她一定会杀了蒋彪!夫人还想让他也动手。所以……主人把茉娘送进宫也是因为不想走吧?
  各种念头充斥在眫儿的心中,让他像鬼使神差一般开了口:“……我若告诉公主,公主能不能答应奴奴,不让别人知道?”
  姜姬,“天地为证!”
  冯瑄又来到摘星楼,远远的就看到姜姬与那个光彩夺目的眫儿在二楼,姜谷几人却都在一楼,连姜旦都在楼下。他站住脚,从人道:“公子不去见公主吗?”
  冯瑄摇头,转身离开。
  从人以为他心情不好,出了宫劝道:“公主年幼,乍见如此美颜,一时心神动摇,公子何不过去?难道有了公子,公主还会看旁人吗?”
  冯瑄失笑,故意抚向自己的脸,面带忧色的问从人:“是不是我老了?”
  从人连忙夸奖冯瑄:“公子秀色夺人!您回家才几日,求亲的人都快把主人给闹得想装病了!”
  冯瑄大笑起来。
  冯瑄回到乐城后,最烦人的就是来求亲的人快把冯家的门槛踏平了。冯甲说冯营在临死前终于做了一件对的事,就是迎回大王。
  冯宾烦不胜烦,冯瑄也被诸家公子、娘子围追堵截,幸好他还有个公主要“追求”,托辞几番后,就有人家打消了念头。如果冯家也打着迎娶公主的心思,那他们还是不要浪费时间了。
  冯营却把冯瑄叫过去教训一番,差点立刻就给他订下亲事,就为了不让他想娶公主回来。幸好冯甲听到消息匆匆赶来,才把冯瑄救下来。
  冯瑄离开家后本想已经有几天不曾去摘星楼了,结果一去就看到公主和那个宠奴在一起。
  回家后,他去见冯甲,问他:“大父,最近蒋家情形如何?蒋伟还是不肯进宫见大王吗?”
  冯甲不以为然,“他虽没去,他那个儿子却天天去。”
  冯瑄道:“我在公主那里见过的宠奴,真是蒋彪的人?”
  冯甲道:“不是说是蒋彪日日给公主送礼吗?”
  “可如果是蒋彪的人,怎么蒋盛一点也不着急?”冯瑄皱眉道。
  冯甲斜了他一眼,冯瑄警觉:“怎么?”
  冯甲道:“你走的那年,蒋彪抢亲之事,你可还记得?”
  “听过。”
  “蒋彪抢的赵肃之女,抢回去后就视若珍宝。当年此女持刀将他捅伤,他都不肯将人交给蒋淑。”说起这个,冯甲竟对蒋淑有了戚戚之感:孩子都不省心啊。
  冯瑄目瞪口呆,“……果真?”
  “果真。”冯甲点头,“我若是蒋盛也不担心,蒋彪绝不肯弃了赵氏另娶公主。”
  “滚!!”赵氏站在屋里大骂,“你们兄弟没有一个好人!休想来摆弄我!!”
  蒋盛避到一旁,从人兜头淋了一身湿,骚臭逼人,再看地上破碎的陶罐,竟然是夜壶!从人实不能忍,以袖掩面跑了。
  蒋盛有点傻,他在樊城说一不二,从没见过这种事,更别提有人会拿夜壶砸他。他的妻子郑氏对他百依百顺,这赵氏乃是当初被抢进蒋家的,赵肃全家都逃了,结果她竟然还敢这么嚣张?
  蒋盛怒气上涌,沉声道:“劣妇!你好大胆!”
  “蒋盛。”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唤道。
  蒋盛回头,见蒋彪披发披衣,赤足站立,身后只有一个从人,手中却握着一把长戟,戟尖对着地面,于他不过三尺之遥。
  蒋盛冷笑:“肯下床了?”他转过身,“你置叔父于不顾,置你父遗言于不顾,我站在一个女人的门前,你就肯下床了。”
  蒋彪不言,戟尖渐渐抬高,直指蒋盛鼻尖。
  蒋盛仍在冷笑:“你敢伤我?”
  但他话音未落,蒋彪一个箭步上前!戟尖直插蒋盛面门!蒋盛晃忙闪避!仍被撩中耳际!他向地下一滚,避开锋芒,再回神时,右耳烧炙,鲜血直流。
  蒋盛待要怒喝,却被逼到喉间的戟锋给吓了回去。
  蒋彪站在他面前,不笑不动,只问一句:“我为何不敢伤你?”
  他是蒋彪。他是蒋淑长子。他是蒋家下任家主!只要他不走,蒋伟就不敢对人言称蒋家之主!
  蒋盛浑身僵直,不敢再动。
  “滚吧。”蒋彪移开戟,扫了他一眼,迈步往赵氏那里去。
  赵氏手握尖刀守在门口,看到蒋彪过来,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蒋彪不在意,站在窗前,“乖儿,可吓着了没有?”
  赵氏唾骂,“滚!”
  蒋彪心道这就是没事,转头唤来赵氏的从人和侍女,“好生侍候夫人。”
  侍女看了眼室内的赵氏,壮着胆子问了句:“……夫人这几日一直在问眫儿。”夫人问眫儿,她们变不出来,好烦恼。
  蒋彪黑云罩脸,柔声对着窗户说:“眫儿出去了,等他回来,我再让他过来。”
  赵氏刷的掀开窗帘,嫩生生一张圆圆的脸蛋,杏眼、翘鼻、菱唇,蒋彪一看之下,心都要化了,连声道:“乖儿,乖……”
  赵氏呸的一口吐到他面上。
  他退后一步擦干净,不敢再靠近,皱眉道:“乖儿,休做如此形状。”
  赵氏柳眉倒竖,杏眼虎虎生威,“你又把眫儿送人了是吗?!”
  蒋彪不答,赵氏眼眶都红了,嘶声喊:“你把他杀了都好过把他送人!!”
  蒋彪看她又哭闹起来,等她哭累了,趴在床上,他才道:“你又怎么知道眫儿是怎么想的?他在外不好,在蒋家就好了吗?”
  “这么说,蒋盛早就离开家了吗?”姜姬有点惊讶。
  眫儿缩在角落里,说蒋家人的事让他一直都很紧张。他点头道:“据说是在我主人十二岁时,之后蒋盛每年只在过年时回来。”
  蒋彪十二岁,那蒋盛也是十二岁,怪不得他到了樊城才娶妻。
  “蒋伟其他的儿子呢?”她问。
  眫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实话:“……蒋公颇多爱宠,除蒋盛外,子女繁多,皆……皆不在心。”
  比起蒋淑,蒋伟的儿子还就一个蒋盛是成才的,其他的都跟奴仆差不多。
  “这怎么可能呢?”姜姬不觉道,“他不是娶过很多个妻子吗?难道那些妻子都没意见?”
  眫儿憋红了脸,蚊子般挤出来一句:“……他人之子,何以挂怀?”
  姜姬想了一下才恍然大悟。蒋伟自己不上心,娶来的妻子都对前面的人生的孩子不在意,所以到最后竟然只有蒋盛这个早年跟蒋彪一起长大的儿子成才了。
  听得越多,她越不明白蒋伟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到现在她只知道蒋伟极为信服蒋淑,但蒋淑死后要夺蒋家的也是他;孩子多,妻子多,却只有蒋盛一人成才,据说还是蒋淑早年把蒋盛和蒋彪放在一起养的缘故,去樊城也是蒋淑的主意,虽然在当时看好像是为了给蒋彪让路才把蒋盛“赶”出去。细数起来蒋盛有如今的成就也不是托赖蒋伟。
  可这却让姜姬更加毛骨悚然。蒋盛的想法一望即知,他的野心都是刻在脸上的,而蒋伟看似无欲,这种人却更可怕。
  他赶走蒋彪,真的是想要蒋家吗?蒋彪呢?
  如果蒋家这么复杂,冯瑄为什么之前一直没有提醒她?从什么时候起,冯瑄不再跟她说蒋家的事了?
  姜姬仔细回忆……从樊城离开后,冯瑄就再也没提过蒋家了。
  第56章 花颜
  眫儿渐渐放了心,因为公主就像听故事一样追着他问蒋家的事,她不想知道蒋伟或蒋盛与谁交好,却喜欢听他们妻妾子女的事,放松之下,他偶尔也会说一些蒋彪和赵氏的事给她听,她拂掌笑道:“这个好!这个好!这个我听冯玉郎说过!”
  既然是听过的事就更不要紧了。眫儿记事时,就记得赵氏是个个头小小,却总是怒气冲天的人,那时她在他眼中就是火魔、是恶鬼,有时只要听到有人说夫人来了,他就能立刻钻到桌下、床下去。蒋彪的从人那时常这样逗他,吓得他当着蒋彪的面也往床下钻,蒋彪初时是笑,后来就开始让人护着他了。
  公主听了就道:“那个从人倒是个好心人呢。”
  眫儿感慨道,“丛伯一直都偷偷帮我的。”
  他悄悄的转而说起蒋家从人的事,没想到公主竟然也不在意,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从人虽然称呼蒋伟等人为“主人”,可说话做事却不像奴隶。从人多数有姓名,而且很少是农人的孩子。姜姬听了才知道,从人多数都是读过书的!在这个年代绝对是高精尖人才了!
  他们一般是由老师或乡人推荐才能到蒋家来,如果主宾都满意,从人就会辞家别母,从此跟随主人,一生一世也不会离开。
  蒋彪的从人姓丛,眫儿称其为丛伯,就是蒋彪的儿子们见了他也要称一声丛伯的。
  “还有禹叔,禹叔喜欢骑马,长得高大,我小时候一见他就害怕,他也不喜欢我……”眫儿有些失落的说。喜欢他的人都是喜欢他的脸,而讨厌他的人也是一看到他的脸就从心底里讨厌他。禹叔曾经就见过他被赵氏追打,竟然还帮赵氏拦他,只是反倒被赵氏给责骂了,他才趁机逃走。
  蒋伟的从人曾经被他杀了一个,因为这个从人在外杀人,杀的那一家找上门来,蒋伟就把从人缚于门前,亲手斩杀。可之后那一家告状的人却听说被强人破门而入,全家都被杀死了。
  眫儿发抖道:“那个人很坏,他死了是活该……”可后来发生的事更叫他胆寒。
  每日说说这些闲事,一天很快就过去了。眫儿还在担心茉娘,可他不敢催,又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是讲完了蒋家的事。
  还是姜姬主动提起,“明天天气若是好,我就带你去见父王。只是……”她上下打量着眫儿。
  眫儿紧张道,“是奴奴身上有哪里不对吗?”他颤抖的摸上自己的脸,又是这副容貌吗?
  姜姬摇头,其实她也不确定姜元看到眫儿后会是什么反应。
  “你见了大王,想怎么说呢?”她道。
  眫儿犹豫道,“奴奴……自然是直言相告……”就说茉娘进了宫,又不知去向。
  姜姬好奇起来,“你家主人就这么把自己妹妹往宫里一送,难道让她自己去闯金潞宫?”难道就没个接应的人?
  眫儿这回结巴起来:“……那、那个人,收了钱,没管茉娘……”
  姜姬小声问:“是不是怜奴?”
  眫儿打了个哆嗦,惊惧的看着她。
  怜奴仍跟蒋家有联系。
  第二日,老天爷很给面子是个大晴天。
  姜姬的新衣也送来了,那名役者的名字其实不雅,她再三问他才肯说,他叫黑面,可能给他起名的人是随口指着他脸上的胎记起的。
  黑面做了两套新衣给她,俱是轻薄的丝绢,一件红一件青,兴奋的展示给她看,“公主,这是奴奴新想的样子!这里多了一块,这样公主走动起来会更加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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