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莫非,这不是阜远舟性情大变,而是他的本来面目?
  阜怀尧觉得太阳穴更疼了。
  ……
  这头,阜远舟出了御书房,屏退了宫人,自己拿着剑往外走去。
  阜怀尧估计是觉得拦不住他,也没再度派影卫跟着,他就一个人去了御花园,坐在溯阳亭里,四下无人时,打开刚才那个宫女留下的瓷瓶,他看了看里面倒出来的药丸,然后吞了下去,默默将真气在体内运转一大周天。
  体内真气在药效下时强时弱,他的额头密密地渗出了汗水,在收回内劲时,琅琊无声滑出鞘,他的三指指腹在剑刃上轻轻一划,催动内力,一股血水连成一线从伤口处喷了出来。
  令人惊异的是,他的血液不是那种纯粹的粘稠的暗红色,而是微微带着一点紫色的血丝,悉数溅落到台阶外的泥土里,隐没不见。
  直到血液的颜色恢复正常,阜远舟才压住伤口,看了看左手上这三道口子,又郁闷了——该怎么像皇兄解释呢?
  ……
  千里之外,锦州,瞿城。
  市集里熙熙攘攘人来人往,亲卫们在暗里跟着,连晋照例易了个容就混进来了,宫清小时候就不喜和人来往,待在孙家都没怎么出门,又年少就出去闯荡江湖,这会儿换上一件书生袍子,卸下厚背刀,倒也不会被人认出。
  被抓到的操控虎人的章巩交代说,他接了截杀宫清的任务,另外还有在他身上找一本书,不过章巩也不知道是什么书,那个神秘人只叫他找找就是了。
  可是宫清不记得自己有或见过这么本书,不过照他推测,孙澹将孙家织锦的手艺写在一本书里,范行知也曾想要这个手艺,说不定谈买卖不拢就杀人夺物,然后没找着,以为孙澹把这个交给了算是半个儿子的宫清。
  蓝四紫十压走章巩和那批虎人回京城后,剩下的人就开始找这本所谓的书了,想知道这里面有什么秘密,值得范行知这么大动干戈,但宫清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众人商量了一下,还是决定回瞿城——孙家废墟去找。
  不过那也只能夜里行动,宫清在客栈里坐不住,连晋就陪他出来溜达几圈了。
  连晋昨个儿没睡好,挂着两个黑眼圈有些困顿地跟着宫清漫无目的地走,时不时地东看看西看看,倒也不怕跟丢,正好看完一个小摊上的古玩器物,他站起来,忽地,眼前出现了一个纸袋。
  他挑眉,看向将纸袋举到他面前的青衣男子。
  宫清淡淡道:“瞿城特色。”
  连晋接过来,打开一看,顿时精神了不少。
  纸袋里面装的是摊得金灿灿的蛋饼,上面撒着香喷喷的芝麻和葱花,切成一块一块的,他拈了块塞嘴里嚼了嚼,觉得还不错,又拿了一块凑到宫清嘴边,他个性大大咧咧我行我素,周围人来人往的也没觉得不妥。
  宫清说不上为什么心情好,只是微不可见地笑了笑,张口咬下。
  两个人一边走一边吃,经过一个小小的摊子的时候,忽地被叫住:“两位公子,不如买个荷包吧,送给心上人,长长久久。”
  这声音脆脆的挺好听,不过连晋和宫清被叫的有些莫名其妙,侧过头看见个五官端秀的小姑娘正望着他们,挺伶俐的样子,也就十一二岁,身上穿着旧衣服,用红色的头绳扎着头发,看得出是家境贫困的孩子,她面前的小摊子上摆着一些香囊荷包手帕什么的,做的还挺精致,应该是自己绣的,因为她手里还拿着针线在绣一方帕子。
  两人都属于那种喜欢小孩子的性格,见她摊子冷冷清清的,就不约而同地蹲下来翻看着这些东西。
  连晋边挑边问:“荷包怎么卖?”
  “五文钱一个。”小姑娘脆生生道,不知为什么,目光总是偷瞄着宫清。
  宫清不善套近乎,就闷着头当做不知道。
  两人各自看中了一样,抬头,给钱,站起来,互相看了一眼。
  连晋就看到宫清手里拿着个荷包,黑色的,绣着个豹子,宫清也看连晋,在他手里看见个青色的荷包,绣的是飞鹰。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同时伸出手递过去,异口同声,“呐,给你。”
  “……”
  “……”
  连晋撇嘴,直接接了过来,不自主地摩挲了一下,而自己手上的荷包也到了宫清手里。
  将荷包收进兜里,和小姑娘道个别,两个人继续并肩往前走,望望天瞧瞧地,就是没往旁边看。
  拐过了街角,才觉得那股视线消失了,连晋啧啧两声,“人家小姑娘看上你了。”不然干嘛盯着这家伙不放?
  宫清不以为意,“那只是个小孩。”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情窦都未开,怎么会看上他了?而且连晋这笨蛋没感觉到她也看了他好几回吗?
  想着也是,连晋耸耸肩,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
  果然不出所料,阜远舟带着那么明显的三道伤回去,阜怀尧眼尖,看了一眼就蹙起了眉。
  “怎么回事?你不是出去练剑吗?”他叫寿临去拿药箱,挥手让自家三弟过来。
  “不小心划到了。”阜远舟道,走过去乖乖伸手给兄长看。
  本来他是打算自己上个药就算了,反正是小伤,不过转念一想,何不趁这个机会在阜怀尧面前撒撒娇,兄长一心疼就忽略那股子别扭了~
  ……他才没有在用苦肉计!
  琅琊毕竟是神兵,锋利无比,一划之下几可见骨,虽是止了血,但也看上去血肉模糊的,阜怀尧看得眉头锁得更紧,“怎么这么不小心?”他知道一般高手都不会犯这种错误的,那么不是自己划的,就是阜远舟心神不宁了。
  当然,因为刚才的摊牌,他自然认为阜远舟是心神不宁了。
  阜远舟用完好的那只手摸摸鼻子,“没注意。”每次习惯了,等划完了才想起来自己现在在兄长身边。
  寿临拿了金疮药和纱布热水回来,见天仪帝准备亲自动手,非常淡定地退下了。
  睡都一块睡,上个药算什么……寿临默默催眠自己。
  用手帕沾了热水,阜怀尧擦拭着粘结的血块,露出了里面泛白的皮肉,熟练地倒了金疮药上去,抹匀,用纱布包上。
  御用的金疮药见效快,可也够刺激的,阜怀尧看他手抖都不抖,忍不住抬头,十指连心,可不是说着玩的,可是眼前的人正望着他出神,脸色变都没变。
  “不疼么?”阜怀尧淡淡道。
  阜远舟瞬间回神,这才感觉到手指上麻辣辣的感觉,眨巴眨巴眼,“还好。”其实没有太多感觉。
  闻言,阜怀尧叹了口气,揉揉他的脑袋,“别总是逞强,朕毕竟是你兄长。”
  阜远舟似乎有些怔愣,好一会儿才伸手抱住他,低低地应了一声。
  怎么办,皇兄,你总是这么纵容我,我怕我会忍不住变得更贪心……
  ……
  第六十章 孙真
  锦州,瞿城。
  夜色晦暗,星烁不明,薄薄的云层轻烟一般弥漫在天穹上,夜幕下的小城暗沉沉一片,灯火寥寥,万籁俱静。
  一片偌大的废墟里,被烧黑的焦炭和东倒西歪的墙壁,还是可以看出当时的惨状,有黄色的纸钱和灰烬在空中飞舞,烧尽的蜡烛剩下一滩蜡油,四下里只让人觉得阴气森森。
  玄八抱着白九的胳膊,小小声道:“九儿,要是有不干净的东西,你一定要罩着我啊~~~”
  白九一头黑线。
  灰三捅捅玄八的后背,“这是宫老大的家人,怎么会跑出来吓他?笨!”
  玄八看了看前面和连晋并肩走着的青衣人,望天——也是哦。
  黑一和赤五朱七嘴角抽抽——真好哄。
  前面的忽然两人停了下来,他们也赶紧停住。
  宫清看了看这片来过无数次的废墟,心下仍是有恻然之感,蹲下来将带来的蜡烛元宝之类的祭拜品一一摆好,宫清也不再端着那张吊儿郎当的脸,在旁边帮忙,几个亲卫也过来烧纸钱,黑一和灰三道了声“死者莫怪”,也在四周巡视了一下。
  孙家人的遗体虽然已经找到,但是大仇未报,尚且不能入土为安,这么一想,宫清心底内疚更深。
  连晋拍怕他的肩膀,“得了宫清,别这副半死不活的表情,范老鬼还等着你去宰呢!”
  宫清看他一眼,点起的蜡烛的火光映着他的半边侧脸棱角分明,宫清没说话,默默地站起来。
  “这里我已经来过很多遍了,没有看到有书什么的,就算有,说不定也被烧了。”他道。
  不止是他,亲卫们也找线索的时候也搜个底朝天了。
  连晋耸肩,“除了这里我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找了,再搜一遍吧,聊胜于无。”
  众人正打算分开来找,忽地听到不远处黑一一句厉喝:“什么人!?出来!”
  他们都是一惊,纷纷转身看去,就见黑一伸脚一踢废墟外的一棵大树,树身被内力震得一阵猛晃,一个小小的身影“哎哟”一声,掉了下来。
  灰三眼尖,一眼就看到那只是个小孩,赶紧扑过去捞住,免了个摔伤的结果。
  他滚了两圈,一停住就把怀里的小孩拎出来一看,发现居然是个惊魂未定的小姑娘。
  其他人走过来,连晋宫清借着微弱的光线瞧了一眼,吃惊:“怎么是你?”
  红头绳,旧衣裳,十一二岁模样,五官端秀长得伶俐,可不就是白天卖绣品的那个小姑娘吗?!
  看到是个孩子,黑一也纳闷了,过来扶起灰三,被灰三拽着免得她跑了的那小姑娘也站了起来,眼神飘忽飘忽地往宫清身上飘,就是没说话。
  亲卫们不解,白九问:“元……少爷,老大,你们认识这小孩?”
  “一面之缘。”连晋解释道,蹲下来瞅着她,问:“小姑娘,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里死了那么多人,可不是个小孩敢来的地方,不过这丫头倒是没怎么害怕,被这么多人围着也不胆怯,又瞥了一眼宫清,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答反问,嗓音脆生生的:“你是不是叫宫清?”
  众人睁大了眼睛,宫清也是一愣,没想到自己会被认出来,可是又看不出这小姑娘有什么威胁,就坦然承认:“是。”
  小姑娘又上下打量他几眼,道:“你的刀呢?让我看看。”
  众人都忍不住笑了,明明是她被抓住,倒好似是她在审问似的。
  宫清也不和她计较,解开背着的包裹,把上面的布一掀,露出里面的厚背刀。
  小姑娘眼睛一亮,松了一口气一般,态度立马亲切了不少,招招手,“果然是你……宫叔叔,我叫宁儿。”
  宫清疑惑,“宁儿?”
  连晋看他一眼,他摇头示意自己印象里不认识这么个人。
  宁儿也不解释,似乎不太放心在这里说话,只道:“宫叔叔,你跟我来,我有事要告诉你。”她指了指众人身后的废墟,意思很明显,是关于孙家的事。
  众人都心里微动——是真的有线索还是陷阱?
  连晋冲她笑了笑,问:“那我们可不可以跟着?”
  宁儿似乎有些担忧和迟疑,想了想,把目光投向宫清,似乎在问他们可不可信。
  宫清点头。
  宁儿道:“那就走吧!”
  宫清和连晋对视一眼,前者过去牵起她,“好。”
  废墟放这里跑不掉,倒是这宁儿出现得怪怪的,于是她带路,一伙人就随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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