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节

  西府老太太安氏更是讥笑两声,早年没分家时,郭氏和安氏便极不对付,整日的闹别扭,后来分家因安氏总觉吃了亏,故而和郭氏简直成了仇人,今日她本便是知晓这边出了大丑事,前来气郭氏的,如今又发生这等事,她哪里有放过郭氏的道理?
  安氏讥笑了两声便道:“怨不得这大姑娘做下了丑事,却原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大嫂也别怪我话说的直,早年父亲母亲还在时,大嫂犯错将奴婢们推出来顶祸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我便奇怪了,怎每回都是奴婢们的错?怎好端端的奴婢到了大嫂手中便都奴大欺主了起来?哎哟,大嫂也莫急着辩驳,谁也不是傻子。这雅冰若真怀恨在心要害大嫂,那也不会自己动手往死路上撞,对吧?在来,大嫂将才也说了,您这屋中平日里也就几个贴身之人才能进得来,大嫂又是这府中的老太太,谁来这屋中不是恭恭敬敬的,既是这样,那这物件放在百宝阁上也说的通嘛。”
  言罢安氏见郭氏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她便又连声笑了几下,这才又道:“其实大嫂何必如此的恼羞成怒,大伯也过世五六年了吧,大嫂耐不住寂寞也是……呵呵,能够理解的。再说,这又不是偷汉子,咱们又是一辈子的妯娌了,能替大嫂你遮掩便就遮掩过去了。哎,只是弟妹有句话也得劝劝大嫂,咱们总归已是祖母一辈的人了,这行事总是要多顾及两分的,免得真带坏了下头小辈。大嫂瞧,这大姑娘原是多好的苗子,如今……啧啧,大嫂便不怕带坏了门风来日闭了眼无颜去见地下的大伯吗?”
  郭氏听着安氏这话,又见屋中众人瞧向她的那各种神情,只觉无地自容,很不能凭空消失掉。她面上烧的紫涨,张着嘴,瞪着眼,哆哆嗦嗦地半响却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反倒突然嘴一歪,眼睛一斜倒在了床上。
  “老太太!快请大夫,请大夫!”刘嬷嬷瞧的一惊,忙大喊一声扑至床边,只见床上郭氏两眼翻着已只见眼白,浑身仍抽搐不已,好不吓人。
  安氏几人见状便纷纷起身,那安氏如今早不靠姚家吃饭,眼瞧着郭氏只怕是气得中风了,她微微惊诧一下,便面色讪讪地道:“我不过就事论事的多说了两句,大嫂怎至如此了……这做人心胸要放宽才是啊。如今这般大姑娘的事儿还是来日再商量吧,我也不耽搁你们老太太诊脉休息,这便先回去了。”
  她言罢竟扶着丫鬟的手转身扬长而去了,另外几位宗妇自也不会多留,皆纷纷辞了。
  这几位宗妇中其中一位却是族长姚柄汪的儿媳黄氏,她回到城西的姚府便被请到了花厅。她将瞧见的和打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禀告了族长,姚柄汪便气得砸了桌上茶盏,怒道:“真是门风败坏,这当真是一家人要坏了满族的名声了!”
  黄氏和她那夫君姚择明见老父亲气得胡须震颤,忙上前一个帮父亲顺气,一个劝着道:“族人众多,哪个氏族大家不出三两个败类?便是皇家不也时常闹出些丑事来,父亲且莫因这等不长进的叔伯子孙气坏了自己个儿的身子才是。”
  姚柄汪闻言半响才平静下来,叹声道:“那姚江还算个精明的,怎就教养出这等儿孙来,早年便知这姚郭氏是个蠢的,竟不想姚江过世才五六年,你府邸便上上下下乱成此等模样!倒是委屈了那两个孩子……这一个宗族没有那几个走仕途的便要破落,没有地位。为父原瞧着姚礼赫还算精干,他那大郎也年轻有为,有些事难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袒护一二,也指望这将来他们那一房显赫了能拉族人一把,如今看来……”
  姚柄汪说着又是一叹,眯了眯眼,这才又问黄氏,道:“你说那武安侯世子瞧上了姚府的一个丫鬟,没打招呼便已收用了?”
  黄氏闻言便道:“昨夜姚府除了大姑娘的事儿便是此事了,世子和那唤妙红的丫鬟在一处……好些人都瞧见了当不会是假……只是儿媳打听的清楚,那武安侯世子分明重伤在床,行动不能自便。而今日世子已向姚家讨要了那丫鬟,说是真心喜爱那丫鬟才会未打招呼,情不自禁,可儿媳打听来的消息却是那丫鬟今日病倒了,便是武安侯世子情形也不大好……媳妇觉着这事蹊跷便叫钟勇家的好生打探了一番,却是打听到昨夜众人闯进武安侯世子那屋时,屋中乱成一团,房门是自外头锁了的,武安侯世子被压在地上恼羞成怒,那丫鬟面色潮红,神智似有些不清明,倒像是被什么魇着了……而且昨日闹将起来,因由却是四姑娘不见了,下人们冲至书恒院皆是为寻四姑娘,只不想竟撞上了那么两件丑事,而四姑娘却好端端的在三姑娘的闺房歇息。”
  黄氏到底因是媳妇,说这些事面色便露出了尴尬之色,但因知事情重大,便也不敢推诿,将打探来的事儿尽数说了出来。
  姚柄汪闻言哪里听不出其中不对来,武安侯世子听闻在京城时便未曾收用丫鬟,没道理如今有伤在身,还在他人府邸倒轻狂起来了,那丫鬟若真是被瞧中这才收用了的,如今便正该春风得意,又怎会病倒了?
  他稍稍一思,想到那日锦瑟在山上受惊,下山之后却能镇定自若地逼得吴氏吃了大亏,狼狈非常,他便明了一切了,叹了一声,道:“到底是首辅的嫡长女,小小年纪心思缜密深沉,她这是逼着姚氏一族和武安侯府两立,和一力为她做主退亲啊……”
  言罢,姚柄汪闭上眼睛思虑了半响,这才冲姚择明道:“那姚郭氏若然真便中风了倒是福事,只那大姑娘闹出此等丑事,我姚氏的嫡长女也没去给个白身做妾的道理,姚氏那么些姑娘以后还怎生出嫁?!此事须得趁着事情尚未传扬开来,好生处理了,那武安侯府已然得罪便不怕因此事而加重怨恨,反倒叫世子说我姚氏绵软窝囊。倒不若彻底硬气起来,也能摆出不畏强权,门风刚正的大族姿态来。你现下便去寻你几位叔伯,将为父的意思传下去,几房商议好了便一起到同知府去,尽快将此事处理妥当。”
  姚柄汪想了想便又道:“退亲一事也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叫你五叔公先将家中生意放放,从速先了结了退亲一事,这两日便带着四姑娘上京去!”
  姚择明闻言便知父亲的意思是要用姚锦玉的命来挽回姚氏的颜面,彻底和武安侯府撕破脸,闻言他思虑了一番,到底觉着父亲的思谋是对的,便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姚氏数位家长共同赶到同知府见到姚礼赫已是一个多时辰后的事情了,彼时姚礼赫正因郭氏的事儿又气又急,在福禄院中铁青着脸气的团团转。他听闻几位家长一起来了,登时便感头大,待他到了前院花厅听了几人的来意,登时便愕然地自太师椅上弹跳而起,惊声道:“几位叔公和堂伯们的意思莫不是要我大义灭亲,亲手杀了那孽障吧?!”
  姚择明见姚礼赫神情激动,不觉沉声道:“府上大姑娘做下此等败坏我姚氏门风之事,眼见便要传扬的满江州都知晓了,这岂能等闲视之?我姚氏尚未出嫁的姑娘们还要不要嫁人,你膝下虽只此一女,可你那些兄弟家中却都还有未嫁女,便是为着你的这些个侄女,也该公正的处理此事,她们也都是你瞧着长大的啊。更何况,有女如此,你在仕途上也要受阻,将嫡长女送给个白身为妾,这等事你姚礼赫丢得起这个人,我姚氏一族便不能都不要脸面!”
  姚择明言罢,众人便纷纷表示了赞同,姚择声见姚礼赫腿一软瘫坐在太师椅上,这才最后沉声道:“礼赫好生思量,此事乃族人共同决议,你真若不服,便只能开祠堂,由族长主持将那孽障沉塘已正我姚氏门风了。”
  姚礼赫见姚择声等人态度极为坚决,只觉浑身发软,而姚择声等人已纷纷起了身,此事几房皆已有决断,他们来此只是将结果告知给姚礼赫的,却并非找他商议的。便是姚礼赫在此是官做的最大的,他也只能听从族中的决议,没有反驳的余地。
  姚择声等人离去,姚礼赫在花厅中直坐的天光黯淡下去,却依旧难以下定决心。虎毒不食子,虽姚锦玉不争气,可到底是姚礼赫疼爱的嫡长女,他原是想着为姚锦玉争取个贵妾,虽他面上无光,可也算最好的结果了,却不想族中长老们竟插手进来。
  而且昨日夜深他已亲自到珞瑜院审问了姚锦玉,按姚锦玉所言分明是那武安侯世子联手谢少川戏弄了他的女儿,而谢少文昨日亦然遭了算计,显已恨上了姚家。这会子他已不可能再去攀附武安侯府,即便能他心中恨意也难消。
  将姚锦玉允给谢少川做妾已是他最大的让步,只因姚锦玉清白没了,谢少川若不要她,她便只有一死,如今听了族中的决定,姚礼赫再三思量,到底觉着还是自己的名声重要,又念着姚锦玉到谢府做妾也是艰难,他握了握拳,闭上血红的眼睛,终是吩咐一声,“去给大姑娘熬药……”
  依弦院中锦瑟已然知晓老太太中风难以再好一事,又听闻族中人刚刚来过一起见了姚礼赫,之后姚礼赫便独自在花厅中呆了一个多时辰,锦瑟心思微动,放下手中书卷瞧着那被夜风吹的忽明忽暗的羊角灯,半响才不辨神情的闭上了眸子。
  这夜三更,锦瑟便被一阵阵的喧嚣声吵醒,她睁开眼睛,听闻外头的喧嚣声一阵大过一阵,不觉心中咯噔一下。兀自瞧着头顶帐幔半响才揉着微微发疼的额头坐起身来,叫了白芷一声。
  片刻便见白芷笑着从外头进来,面带喜色地上前将床幔挂起来,道:“姑娘先坐一坐,左右今夜姑娘是睡不成了,奴婢这便叫丫鬟送水来。”
  锦瑟闻言心中更明白了两分,睫羽闪动了几下才问道:“外头是怎么了?”
  白芷听罢却是一笑,眨巴着眼睛道:“姑娘猜猜?”
  锦瑟尚未答话,王嬷嬷和柳嬷嬷一同进来,两人面色皆沉肃着,见锦瑟望过来,王嬷嬷快步上前道:“将才珞瑜院中大姑娘想不开上吊了,听说丫鬟们发现时人已没了气儿……老爷听闻此事,差点晕厥过去,已叫护院将谢家公子赶了出去,连武安侯世子也被请出了府,如今府中都乱了套了。下人们都说那日大姑娘是被谢少川强迫的,如今自戕以保清白,真是可怜。”
  锦瑟闻言纵然心中早已猜到,也面色微白,暗自握了握手,王嬷嬷却又凑近一些,道:“只是有一点极为奇怪……”
  王嬷嬷见锦瑟望来,便道:“大姑娘的尸首如今便安置在珞瑜院中,老爷叫人看管了起来,竟不叫几位夫人进去探视,而且听说贺嬷嬷也失踪了……老爷还发下话来,说大姑娘败坏风门,如今既已自戕,便该叫她早日安宁,也不必停灵七日,明日便出殡了!”
  锦瑟闻言眸光一闪,接着却又恢复了沉静,道:“此事都不许再议论了,只记得大姑娘是真真的自戕了便是。”
  八十二章
  锦瑟穿了件素白的小袄,罩了件缂丝面镶银灰色绒毛的缠枝素色棉褙子,下套件白面灰鼠里棕裙,外面披了件厚厚的灰鼠皮斗篷,乌黑的发束了双螺髻鬓边儿别着两朵白绒花,被王嬷嬷等人簇拥着出了屋。
  院子中早已点了灯,下人们正因姚锦玉的死而议论纷纷,眼见锦瑟出来众人忙收敛了神情恭恭敬敬地行了礼,锦瑟站在台阶上俯视一院子的奴仆,将她们恭谨而小心的神情瞧在眼中,微微勾了下唇角,灯影下绝丽的面容上浮现一个自嘲的笑意来。
  往日她甚少关注内宅之事,多是在屋中看书画画,弹琴绣花,依弦院的奴婢们又多吴氏安插进来的人,对她不过是面儿上的恭敬罢了。她虽心中明了,但念着吃穿无忧,又是寄住在姚府,吴氏待她和文青亲厚,故而对那些个奴婢们也是能忍则忍,能让则让,便使得姚府众人皆知依弦院的奴婢们最是散漫。
  即便前些时日她重新换了一批奴婢,奴婢们已然不敢阴奉阳违,然不像现在这般大气也不敢出,眉梢眼角皆是小心翼翼。锦瑟自知她们是因姚锦玉的死激发了感触,只怕眼见着吴氏出府,老太太中风,如今大姑娘也没了性命,这才皆觉出味儿来,不敢再小瞧轻怠了她。
  欺软怕硬,这果真是人之天性……
  锦瑟到珞瑜院外,远远的果便见院外已挂起了白色的风灯,依稀可见白绫在夜风中飘扬,哭声随风飘来,其中四夫人的声音最是大,老远便听到了撕心裂肺的喊声。
  锦瑟下了轿子,果见一众婆子已将珞瑜院守了起来。马氏,蒋氏,陈氏皆站在院外拿帕子拭着泪。姚锦红等三位姑娘也都到了,正依在一处抽泣流泪。而小郭氏却被两个嬷嬷扶着在最前头,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正嘶喝着,“玉丫头,你怎这般想不开啊,你这一去倒干净了,可叫婶娘如何向大嫂交代啊……都是那谢家的混账东西,做出禽兽不如之事,老天,你不公啊,怎不一个雷劈死那做恶之人,反害得我如玉的侄女来遭罪啊!”
  锦瑟望去,灯影下那小郭氏的面上一片凄色,可却不见泪痕,这般干嚎倒也难为她还能一直坚持下去。只姚锦玉这一自戕,外头人听了只会真以为是那谢少川强行玷污了她,便是有那知晓事理,能猜度出一二的,也会秉着死者为大不再诋毁谩骂于她,对姚家几位小姐的名声皆是有益处的。
  这其中自也包括姚锦红,小郭氏这般作态,不过皆是为了姚锦红罢了。只锦瑟自己也是姚家女,若然姚锦玉的丑事真传出去,将来她又做了谢少川的妾室,于锦瑟的名声和颜面也是无光。锦瑟父母皆亡,前世时虽名声被谢少文所累,可当时她也不过是和谢少文独处了一夜,并未失身,加之当时金州之乱,高门小姐出事者众,故而锦瑟才幸免一死,只被送到了侯府为妾。
  而姚锦玉在自己府邸被玷污了身子,且被那么些人都瞧了个清楚,姚氏怎能容她?!这个自昨夜锦瑟在书恒院瞧见姚锦玉那狼狈模样时便已料到了。只是眼瞧着珞瑜院禁闭的院门和那些挡在外头的婆子们,锦瑟微微握了握手,她想她到底轻估了姚礼赫对女儿的父爱。
  原想着姚礼赫这样自私的人,不会将一个玷污了门楣,阻碍其仕途的女儿的生死放在心上,如今瞧着姚礼赫还是有些人性的。若然姚锦玉真的自戕谢罪了,那这会子万不会挡着众人进去,该大张旗鼓地宣扬姚家女的贞烈才对,这般作为其中猫腻想来小郭氏几人也猜得到,这才皆配合的在院外恸哭不止。
  只是不管姚锦玉如今是何种状况,去了哪里,自此之后姚家的嫡长女是真的死了。姚锦玉便是还活着便也只能隐姓埋名地苟延残喘,对一个被家族抛弃的大家闺秀来说,没有身份在外讨日子,又是这般的乱世,要经受什么,面对什么,可想而知。姚锦玉娇生惯养,对她来说只怕活着才是真正地进了地狱,能不能活下去只怕也要看她的运道。
  锦瑟想着那边姚锦红几个已瞧见了她,灯光下姚锦红的面色苍白,一双眼睛已哭的红肿,瞧见锦瑟微微一怔,接着便扭过了头去。锦瑟见此神情未变,只站在远处,神色哀思,也不再往前走。她本来此也只是走个过场,省的被下人们构陷,如今既人家不待见她,她也没上赶着往前凑的道理。
  只锦瑟站了片刻,便见姚文杰扶着悲恸的姚礼赫自珞瑜院中出来,姚礼赫已是泪流满面,半个身子都靠在姚文杰的身上。小郭氏等人见他二人出来忙迎了上去,劝慰了两句,姚礼赫便冲小郭氏道:“玉丫头命苦,我这个当父亲的对不住她,今夜便留在灵堂为她守灵,陪她说说话。明日玉丫头便出殡,偏母亲病倒,夫人又去了别院,这出殡之事便偏劳弟妹了。”
  小郭氏闻言便笑着道:“大伯放心,弟媳早已安排下人们分头操办了,虽是不会大操大办,可也万不会太过辱没了玉丫头的。”
  姚礼赫闻言疲倦地点头,又吩咐小郭氏众人都散了,待转身之际才向锦瑟这边望来,灯光下他的面容映着身后飘扬的白绫,神情有一瞬间的阴厉,锐利的目光直透过人群射了过来。锦瑟面上哀思之色不变,感受到王嬷嬷身子一僵,她兀自拍了拍她的手,这才在王嬷嬷的掺扶下冲姚礼赫福了福身。
  而扶着姚礼赫的姚文杰顺着姚礼赫的目光望来,瞧见锦瑟他那面色已然变了,竟是突然松开姚礼赫怒气腾腾地向这边冲来!他动作极快,转瞬便到了锦瑟近前,王嬷嬷等人一惊忙护在锦瑟身前,姚文杰已暴喝一声,道:“你还我妹妹命来!”
  王嬷嬷忙上前挡住姚文杰,一面大喊着,“二少爷这话怎么说?!族人早便要为我们姑娘做主退亲,武安侯世子进府可非我们姑娘的意思,那谢家公子是老爷迎进府的,谁能想到他竟是个畜生,大姑娘的死,我们姑娘也伤痛难言,二少爷怎能不分青红拿我们姑娘泄愤!”
  姚文杰根本就不听王嬷嬷的话,挣扎了两下便将王嬷嬷推倒在了地上,拉开挡在锦瑟身前的白芷两人,抬手便欲往锦瑟脸上抽,锦瑟蹙眉后退,无奈三步便撞上了后头的暖轿,她只觉眼前黑影一闪,眼见着姚文杰的大掌便要扇在自己的面上,忙闭了眼将头微偏开去躲。
  可那预期的疼痛却并未到来,耳边却传来一个微沉的声音。
  “姚二公子好大的气性!”
  那声音尚未落便闻一声惨叫在近前传来,锦瑟睁开眼睛,正见姚文杰左手扶着右手,面色苍白而扭曲着往地上跌去,她诧异转头,杨松之一张清冷的面容便撞进了眸子。
  暗夜下他的侧颜因抿唇而更见锋锐,一双眸子散发着清寒之色,却又仿似洒落了庭院中的火光,黑亮的眸心也燃起火来,身影沉淀着难言的清冷,挺拔而俊伟地站在她的身侧,正紧紧盯着慢慢瘫倒的姚文杰。
  他的声音沉冷,带着淡淡的不屑,本便气质冷硬,这般使起火来便更有一股不可挡的凛然和锐气,叫人难以直视。姚文杰却不知是伤的狠了,还是被杨松之吓到了,整个人瘫倒在地上竟有些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去瞧杨松之。
  “姐,你没事吧?”身旁传来文青关切的声音,锦瑟这才瞧见,原来一道自前院赶过来的除了杨松之,竟还有文青,李冠言和姚择声。锦瑟本便奇怪杨松之怎能明目张胆就进了姚家内院,见他是和族老一起来的,便道难怪。
  说话间文青已奔了过来,抓了锦瑟的手臂。锦瑟见他面色焦急而担忧,不觉拍了拍他的手,面上却一脸惊惶之色,半响才颤声道:“大姐姐刚去,二哥他心里难过,若是这样能好受些,姐姐……姐姐也是甘愿受此一掌的,你也莫怪二哥……”
  锦瑟言罢却是掉了泪,无限委屈,而那边李冠言瞧着却是冲姚择声讥讽一笑,道:“早闻姚氏乃诗礼传家,在江州也是数一数二的大族,本听姚大姑娘遭贼人凌辱贞烈自戕,前来吊唁,倒不想大姑娘的兄长竟然在宗老面前就敢这般明目张胆地欺凌族中孤苦幼弱,一母同胞可见这大姑娘也未必便行的端,本小将今儿也算开了眼了。”
  姚择声闻言面上便一阵发烫,老脸上闪过尴尬,接着才上前一步怒喝道:“将他拖下去,罚跪宗祠三日,若然还不悔过便继续跪着,直至真心悔过再送回来。”
  见姚择声深夜到访,姚礼赫自知其是不放心来查看的,只是如今他已按照宗族决议,姚府再没了大小姐,姚礼赫有把握姚择声不会究追不舍,他定了定心这才上前见了礼,听闻姚文杰被罚,满目担忧却也不敢当众反驳族老,被指责不孝。
  他见了礼便悲声道:“是晚辈没能教养好文杰,晚辈已知错了,还请叔公息怒……”言罢这才盯向锦瑟,道,“四丫头没事吧?你二哥哥也是被你大姐姐的死冲昏了头,并非有意针对你,你莫往心里去,看在伯父的面儿上原宥他一二,伯父替他给你道歉了。”
  姚择声罚姚文杰去跪的可不是姚府自家的小祠堂,而是姚氏一族的宗祠,跪宗祠的多是犯了大错的族中男子,丢人现眼,被人指骂不说,最重要的是受罪。
  宗祠中自有执掌刑罚的族人日夜执刑,这种执刑人铁面无私,根本就不会对姚文杰徇私,那青石板地跪上三日可不是好玩的,又那体弱的跪成残废也是有的,故而姚文杰这一去当真是要丢半条命,少说回来也得精心调养数月。
  听姚择声要罚姚文杰跪宗祠,姚礼赫怎能不惊不忧,而这么多人瞧着姚文杰确实被拿捏到了错处,姚礼赫不能反驳宗老决议,便只能从锦瑟身上下手。他这般对锦瑟低声下气的,便是要逼着锦瑟给姚文杰求情呢。
  锦瑟岂会随了姚礼赫的心愿?她闻言当即便颤声道:“大姐姐……大姐姐啊……”
  锦瑟喊着竟是泪珠儿一滚,半靠着文青用帕子掩了面兀自恸哭了起来。那模样显是听到姚礼赫提起姚锦玉来便伤心难言,根本顾不得也想不起其它事儿来了。
  姚礼赫见此气得浑身发抖,而瘫软的姚文杰已被人拖了下去。姚文杰的求救声远去,姚礼赫只觉心如刀绞,双手握了又张,张了又握这才勉强恢复了神情,虚弱地被管家扶着,冲姚择声道:“叔公也瞧见了,我那可怜的大丫头自知玷污了门楣已是自戕谢罪了,如今母亲又病倒,府中乱成一团。晚辈忧心母亲,痛失爱女,已心力交瘁,叔公还有什么吩咐便指派管家去做,晚辈便不多陪了。”
  他言罢姚择声瞧了眼珞瑜院,便道:“便是自戕也非什么风光之事,又不能进祖坟,明日出殡便莫讲究什么排场了,依我看礼乐便皆省了,也能早日令她入土为安。”
  姚礼赫闻言身子晃了晃,流着老泪应了,这才又冲杨松之二人作揖,道:“多谢世子和李二爷前来吊唁小女,在下身心俱疲,便少陪了。”
  他去了,姚择声才冲锦瑟道:“后日你便随太叔公一同上京,该准备的行李可都准备好了?”
  早先族中便打了招呼,令锦瑟准备上京的行装,而当年武安侯府下的聘礼也都抬上了船,锦瑟虽觉大局已定,可听闻姚择声的话却依旧微微一怔,心中感叹莫名,念着重生以来的种种波折和努力,她眼眶微润,眸光闪了闪,这才福了福身,道。
  “都准备好了,谢太叔公惦记。文青他不懂事,叔父如今因大姐姐之事伤心伤身,文青在府难免还要添乱,令得叔父分神照顾他,这岂非不孝?再来,我和文青辞别外祖一家已有尽四年光景,外祖和外祖母年迈,我这回进京,想思量着想懈弟弟一同进京,也好前往探望外祖一家,还请太叔公允许。”
  发生了这种种事情,姚礼赫恨不能活剥了她,锦瑟进京自然是不放心将文青留在江州的。有了将才姚文杰的所作所为,又有杨松之和李冠言在,姚择声自不好不允,当即便应了,又和小郭氏等人说了两句话,便回了府。
  而珞瑜院这边众人也都散了,杨松之和李冠言是要随文青去前院的,今日便宿在姚家客院。
  锦瑟猜想只怕是平乐郡主听闻了姚家昨夜的那场乱子,放心不下这才叫杨松之和李冠言下山连夜来的姚府,她感动莫名,瞧向杨松之,他却也凝眸看来,一双眸子早没了将才的厉色,在月光下蕴着安定人心的暖色。
  瞧锦瑟目露感激,他便只浅淡一笑,道:“二姐不放心你,昨日母亲已到了江州,其实再两日待二姐出了月子,我们便也要归京。母亲她很想见见你,好生感谢你救了姐姐母子。你和文青若愿意不妨随我们一道进京,姚老太爷那里我去打招呼。”
  锦瑟闻言心知杨松之是见了方才情景不甚放心,他一片好意,可锦瑟不随姚择声一同上京,却跟着镇国公府一家这也说不过去,故而她只一笑,道:“你放心,太叔公为人正直,待我姐弟很是宽厚。原是想着这两日上山看望云姐姐的,没想到……如此便只有京城再聚了。”
  杨松之见锦瑟拒绝便也不再多言,又瞧了她两眼这才道:“京城再聚。”
  锦瑟冲他一笑,这才走向李冠言,福了福身,恳切地道:“多谢李公子能来吊唁我大姐姐……”
  锦瑟言罢欲言又止,李冠言见她这般倒是一诧,道:“姚四姑娘救了大嫂,和大哥唯一的血脉,对我李家是有大恩的,有什么话不防直言。”
  锦瑟这才面色赧然地又福了福身,道:“小女有个非分的请求,还请李公子能够答允,小女那小舅舅如今在棉岭任上当县令,小女听闻棉岭一带最近似有些不太平,极为担忧小舅舅,原先我年幼人微,鞭长莫及。如今既识得了公子,便厚着脸皮相求,可否……”
  锦瑟尚未将话说完,李冠言便爽快一笑,道:“我倒四姑娘是何事,原来为此。棉岭一带去年遭了灾,闹了匪患,确实不大太平,四姑娘担忧舅舅原是应当。四姑娘只怕是想叫我给二叔去封信令他多多照看廖五爷吧,四姑娘但请放心便是,原该如此的。还要四姑娘开口,实是我思虑不周,四姑娘原谅则个。”
  棉岭已临近大锦南部边关,李冠言的二叔所率镇南边军,正驻守在离棉岭不远的松江关,故而锦瑟话虽未说完,李冠言已经明了她的意思。
  李冠言说着便冲锦瑟一揖,锦瑟一惊,忙侧身避过,心神却是一松,面上已露了笑颜,忙又谢了。
  眼见文青和杨松之等人远去,她才抬头仰望着星空又扬了扬唇,呼吸间只觉夜风沁凉如水,却又润人心肺,星空璀璨,旷远辽阔。
  这日天未亮透,姚锦玉的棺椁便从珞瑜院抬出,自后门出了姚府,草草出殡,情形好不凄凉。姚家的嫡长女,却落得这等下场,倒也引得下人们唏嘘不已,自此姚府的疯言疯语才算稍稍散了一些。
  翌日,锦瑟将柳嬷嬷,王嬷嬷,白芷等几个亲近的奴婢尽数带上,坐着暖轿出了姚府。登上马车前,她回望身后姚府。
  目光穿过那修建的高大威严的朱红大门,落在雕刻着福字的影壁上,不自禁地便轻轻勾起了唇角。
  所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姚礼赫自觉在江州已是万人之上,富贵难言了,可曾想过福祸历来相依,如他行为不端,纵容家人,又自以为能一手遮天,贪婪短视,却又不能居安思危,这份富贵又能保得到几时?
  “姐,怎么了?”
  车中传来文青询问的声音,锦瑟回头见他坐在车中微显担忧地瞧向自己,这才一笑钻进马车,冲文青眨着眼,道:“没事,自京城回来时兴许已物是人非了,姐姐想多瞧瞧这姚府,缅怀下在这里的日子。”
  文青闻言却推开了车窗也往那府门处瞧,眯起眼来,道:“是当缅怀,我姚文青不会忘记这里的一切!”
  锦瑟见他微显稚嫩的面上竟有坚毅和凛冽之色闪现,目光微微一闪,才笑着合上了窗户,道:“光记着却也无用,人是不能居安便忘当年忍辱,可不忘却非要被仇恨折磨,人一旦沉迷仇恨心胸便难以豁达,眼界便难以开阔。勿忘,是为了以往日之忍辱借以警醒自己。茂哥儿需记住,事事因宠而贵,因贵而富,因富而骄,因骄而亡命,这是一条必然的归宿,来日你我姐弟便是得享安逸,也该以今日之忍辱时时刻刻警戒自己,要宠辱不惊,要居安思危,要时刻不忘奋取和恭谨律己。”
  锦瑟姐弟一行到达凤京渡口已是十三日后的旁晚,今年本便气候寒冷,刚立冬位在南边的江州便下了两场小雪,凤京更近北方,如今又过了大雪,当真是冷的厉害。
  恰这日又飘起飞雪来,入目但见渡口白茫茫一片,大雪似将江天融在了一处,四下混沌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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