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秦芃在旁边听着,不出声敲着扶手,身体不自由自主偏了过去,稍稍依靠在扶手上。
  秦书淮说着话,忍不住斜眼瞧了一眼,这样的小动作,秦书淮只在赵芃一个人身上见过,骤然见到秦芃也是这个样子,他思绪不由得停顿了一下。而旁边李淑听了秦书淮的话,点头道:“王爷说的是,是该找个近亲之人辅佐才好。”
  秦书淮收回自己的思绪,将目光拉回李淑身上来,继续道:“既然是辅政,自然是要有能力的,最好是熟知朝堂正事,在朝堂有一定地位,压得住朝臣,做得了事实的,这样才好。”
  近亲有能力有地位,基本等于秦书淮。
  秦芃听着秦书淮的话,嘴角带了笑意,觉得多年不见,秦书淮的脸更大更厚了。
  李淑虽然傻,但也在宫中沉浸多年,听了秦书淮的话,也明白了秦书淮的意思,她将目光落到秦芃身上,求助道:“芃儿你看……”
  “王爷说得极有道理,”秦芃笑着接了话,温温柔柔道:“那王爷觉得,谁比较合适呢?我和母亲并不熟悉朝上的大臣,王爷不如举荐几个?”
  秦书淮不说话了,他抬眼看了秦芃一眼,目光平静道:“臣斗胆,敢问公主觉得,本王如何?”
  秦芃:“……”
  居然客套都不客套一下,这么直接的?
  她本以为,秦书淮还要推诿一下,和她绕绕弯子。没想到他这么单刀直入,秦芃也就不客气了。
  她直接道:“王爷自然是绝佳人选,但是既然辅政,自然不能一家独大,朝中有王爷打理,但也该有人平衡监督,王爷说可是?”
  “公主是放心不下本王?”
  “对。”秦芃笑眯眯开口,没有退让一步,既然秦书淮直接开口要这个位置,她也就没什么好遮掩的,直接道:“王爷放在我这个位置想想看,能放心吗?”
  说着,秦芃靠到椅背上,打量着他道:“王爷身为靖帝独子,正儿八经天家血脉,又手握大权,这让本宫如何放心得下?”
  “你既然都看得明白,”秦书淮面色不改,淡道:“那你还以为,我是来同你们商量的吗?”
  “您自然不是来同我们商量,”秦芃挑了挑眉:“可是,您以为,我又是在同您商量吗?”
  秦书淮没有说话,他看着秦芃,示意秦芃说下去。秦芃喝了口茶,转头放下茶杯,一副话家常的模样慢慢开口:“如今王爷是没法登基的,要是有办法,早就把我们孤儿寡母斩了,还和我们商量着辅政大臣的位置?我也就明说吧,王爷,如果我们母女没办法监督王爷,谁知道王爷是不是拿铭儿当个傀儡,过两年就杀了呢?如果注定要死,早死晚死,不如现在死个痛快。”
  秦书淮听着秦芃的话,抬眼看向她:“你对我不敢杀你,似乎十分有信心。”
  “是啊,”秦芃眯眼笑开:“毕竟,我是卫家的大夫人嘛。”
  听了这话,秦书淮依旧很平静。
  秦芃的话都说到点子上,他的确不能动她,也的确是顾忌卫家。如果是旁人听了秦芃的话,怕是会被激怒鱼死网破,可秦书淮不是这样的人。
  他对情绪的感知太迟钝,也太冷静。以至于他几乎不大会生气,做决定时很难被情绪左右。
  他听着秦芃的话,默默想了一会儿。
  如今看秦芃的架势,不松口她是绝不会松辅政大臣的位置的,可是秦芃来辅政,对这个朝局能有多大影响呢?
  这朝廷不会容忍秦书淮一个人独揽大权,秦芃不来,也会有其他人来,如果是卫衍或者是张瑛之类的资深政客,那还不如来个秦芃更好对付。
  于是秦书淮在沉默了一会儿后,慢慢道:“你要如何?”
  “我为陛下长姐,陛下年幼,我自然是要上朝辅政的。古来幼帝由母亲垂帘听政,我母亲淑美人身体抱恙,就由我代劳吧?”
  “等……”李淑听闻这话,立刻想要开口,秦芃冷眼扫过去,压低了声音:“母亲!”
  李淑被秦芃吓住,她从未见过女儿眼中那样吓人的目光。并不是凶狠,就说不上来的一种压迫感,让她忍不住禁了声。
  她直觉觉得,如果她不禁声,秦芃或许会做些什么……她无法想象的事。
  秦书淮看着两人互动,目光看向李淑:“娘娘,到底谁听政?”
  “就……四公主吧……”
  李淑低着头,有些不甘愿。秦书淮点头:“可以。”
  “既然要上朝,自然要有个名头,”秦芃似笑非笑:“淮安王觉得,镇国长公主这个封号,本宫当得不当得?”
  镇国长公主,这不仅仅是一个封号,还是一个位置。
  正一品,可开府军,干涉朝政,是一个类似于皇家监督机构的存在。
  镇国长公主很少册立,近百年来,也就北燕册封了一个赵芃——还是在她死后,由她弟弟赵钰追封的。
  而如今秦芃活着要这个位置,要的不是称号,而是一个权力。
  听到这个要求,秦书淮忍不住笑了。
  那一笑如春阳暖化千里冰雪,让人移不开目光。
  所有人都被他笑呆了,而他看着秦芃,内心却是觉得一片柔软。
  在这世间居然还有这样相似的一个人……
  叫着她的名字,有着她的性格,还要着和她一样的位置。
  真是有意思极了。
  第十四章 (双更合一)
  这一笑让众人有些发愣,秦书淮很少笑,就算是他属下,也没见自家主子笑过几次。而秦芃不一样,她记忆里秦书淮是经常笑的,他平时总喜欢装假正经的样子,但是想笑的时候,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唇角压都压不住。
  他特别怕人碰他咯吱窝,以前他们打闹的时候,她就喜欢去挠他咯吱窝,碰着了他就能笑出声来,在床上滚着求饶。
  只是这笑容许多年不见了,如今骤然见到,秦芃也是忍不住要多看几眼的。
  对方抬起眉眼,迎上秦芃的目光,眼里带了几分怀念:“公主想当镇国长公主,那便当吧。只是当了这镇国长公主,”秦书淮勾起嘴角:“别哭鼻子才好。”
  “王爷说笑了。”秦芃瞧着对方的笑容,舔了舔唇角,那小舌探出来,勾得人口干舌燥,旁边人都忍不住心跳快了几分,唯有秦书淮面色不变,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转头却是同李淑道:“那,太后娘娘,此事就如此定下了?”
  “你们定下了,便定下吧。”李淑不是太开心,神色里有些不甘道:“我一个妇道人家,又能说什么?”
  秦书淮没接话,低头喝了口茶。秦芃也不说话,低头整理裙子。
  两人默契的规避掉了李淑,李淑觉得更不甘心了些,还想开口说些什么,秦芃就站起来道:“既然把事儿敲定了,那就这样吧。母亲,婆婆家里还有些事儿,我便先告退了。”
  说完,秦芃便摇着腰,婷婷袅袅走了出去。秦书淮放下茶杯,也是站起身来:“娘娘既然已经答应了,我便让秉笔太监将旨意拟过来,娘娘瞧着没问题,便盖印吧。如今天色不早,臣也告退了。”
  “行吧……”
  李淑答得有些艰难,秦书淮基本礼数做到,便转身走了出去。
  等出了太后所在的长乐宫,江春这才将忍了半天的疑惑说了出来:“大人方才是在笑什么?”
  “看到了她的影子,”秦书淮声音柔和:“心里高兴。”
  江春在秦书淮身边当值快有十年了,从北燕一路跟道齐国,自然清楚秦书淮说的那个“她”是谁。
  秦书淮心里从头到尾也只有过一个人,只是那个人去的太早了。
  她离开的最初几年,秦书淮将赵芃所有相关的东西都尘封起来,感觉仿佛这样做,就能忘了那个人一样。
  可结果却是,他彻夜彻夜无法睡觉,整个人迅速消瘦下去。江春吓得不行,将东西从库房里搬出来,放好,秦书淮一看见屋子里满满都是那人的东西,当场就哭了。
  像个孩子一样在大堂上痛哭流涕,抱着对方的牌位不肯放手,甚至连睡觉都带着,这样终于才能睡觉,没彻底耗到油尽灯枯。
  而后他就开始拼命收集和那个人相关的东西。但除了东西之外,和赵芃任何相似的人,他都觉得厌恶。
  有官员听闻他深爱赵芃,送了许多和赵芃相似的女人来,有些人与她长得像,有些人与她性子像……结果都被秦书淮轰了出去。
  可是后来久了,那个人的东西越来越少,秦书淮再也找不到和那个人相关的痕迹了。
  从慌乱到习惯,再到淡然。
  然后有一次有个姑娘摔倒了,就秦书淮那样冷淡的性子,竟然破天荒扶了对方一把。
  当时江春觉得奇怪,秦书淮和他解释:“她摔到的时候,很像芃芃小时候。”
  “大人不是一向很讨厌这些和夫人相像的姑娘的吗?”
  “以前讨厌,”当时秦书淮的眼里带着苦涩:“可是,她的痕迹太少了,我找不到,抓不着,我能怎么办呢?”
  他能怎么办呢?
  只能降低了底线,对一切与她有关的东西,都格外温柔,格外宽容。
  因偶然一次相遇与她有关的人事欣喜,因偶然发现与她有关的回忆欢愉。
  所以在护国寺第一次瞧见秦芃时,他对她就有种额外的耐心。这份耐心来自于那个人,在他心里,沾染那个人的一切,他都可以给予优待和宽容。
  如今瞧见她与那个人越来越像,他其实并不介意。
  这世间又多了芃芃的影子,他知道他的芃芃不在了,可是有这么一点慰藉给他,他也觉得,已经很是欢喜。
  看着秦书淮眼里的温柔,江春心里说不出的难受。秦书淮没有察觉自己侍卫的情绪,拉了拉衣衫,淡道:“走吧。”
  而秦芃聘聘袅袅回去,心里高兴极了。回到看了卫老太君后,让人端了饭菜给她,自己进屋吃饭。
  进屋时就瞧见卫衍斜躺在榻上看话本子,她走过去,将卫衍的书直接抽走,敲了他的头道:“不思进取的东西,还不来吃饭?”
  听这话,卫衍有些不服气,起身道:“嫂子这话不对,我怎的不思进取了?我这不是在看书吗?”
  “看一些无聊的民间话本?”秦芃坐到桌边,挑起眉眼:“一个边境大将天天看这些东西,你不丢人,我都为你丢人。”
  “那不是因为你房里只有这些吗?”卫衍跟到桌边,拿了筷子,不耐烦道:“我就是随便看看,结果还挺有意思的。”
  “有意思?”秦芃有些意外:“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就……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啊,”卫衍语气里感慨:“我看那话本子里写,那姑娘等那个将军回来,一直等到头发都白了,然后那将军才回来,他们两见了面,两两对视,然后姑娘问一句‘君可安好’,我真是看得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卫衍吃了口菜,继续道:“要有个姑娘这么对我,真是死了也甘愿!”
  秦芃嗤笑出声,吃着饭道:“瞧你那出息!我等你哥,不也等了十年了吗?”
  听了这话,卫衍心中一动,他抬头看着秦芃,秦芃眉眼温和平静,一口一口吃着菜,有一种很难言语的安宁氛围围绕在她身边,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回家了。
  回到一个地方,能和那个人吃着饭,聊着天,互相打趣,安宁美好。
  这样的场景,他想过无数次。
  可是打从他十四岁之后,他就很少回家,偶尔回来一次,家里也被卫老太君搞得像过年一样,热热闹闹,却少了那么点平和温暖。如今头一次和一个人像家人一样吃一顿普普通通的话,他内心有一种奇妙的情绪涌上来。
  他心底总想要一个人能够一直陪他守护着一份感情,这一点……
  秦芃已经等候他大哥十年了。
  或许这一辈子,也会等下去。
  他心里有些羡慕,有些酸涩,正想问点什么,秦芃就道:“可我对你大哥也没什么感情,就成亲见过一面,当天晚上他就走了。所以我和你说,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有时候一个女人等你一辈子,可能也不是喜欢。”
  “那……还可能是什么?”卫衍觉得秦芃有点冲击他价值观,秦芃抬起头来,想了想:“也许只是她不想嫁人,守寡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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