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

  甄美好刚刚结束为一本时装杂志拍摄内页的工作,正在卸妆,化妆间不大,却要容纳十来个小模,委实有些聒噪。
  “你等等,一会儿给你打过去。”
  甘信才说俩字,就被人挂电话,手指“哒哒”地敲着办公桌,闲来无事,顺手把甄美好的号码设置成快捷键。
  甄美好换完衣服,蹋上平底鞋,和同事打过招呼,急急忙忙提着手袋走出化妆间。
  今天甘愿正式出院,长山治彦带他去做每年例行一次的听力检查,没什么大问题,再过两三天,她便可以接甘愿回到身边了。
  一想到两个孩子,甄美好就浑身使劲,的士行驶一段路,才想起来她好像忘记件事,而此时,当事人显然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甄美好,你眼里能不能有一点我?!”甘信几乎在咆哮,“一点点!”
  甄美好把手机拉开耳朵一些距离,以免鼓膜被震伤:“我……你有什么事?”
  默了一阵,甘信缓和下语气:“我给意意找了个幼儿园,环境和师资都不错,你跟我一起来看看。你别想用忙推脱,这是家长的责任!”
  甄美好并没打算推脱,甘意早该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只是由于半年前他们祖孙五人生活环境的巨大改变,才没有贸然送他去,何况,甘愿回来中国可以去上听觉训练课,总不能让甘意整日跟着保姆和宋莱莱呆在一起。
  她爽快地答应,半个小时后到了电视台附近的转角咖啡店,和甘信会和。
  甘信一边开车一边解释:“我找了两间,都是在从家里到上班这条路上的,这样,我来回接送比较方便,附近还有警务室,治安状况应该也不错。”
  甄美好赞同地点头:“先去看一看吧。甘意水痘还没全好,我担心幼儿园暂时不接。等他的痂都掉了,再——”
  甘信顿了顿,疑惑:“你的意思是要我等到下周吗?”
  甄美好叹口气,跟他协商:“这样吧,这周五,我把意意送到你家,然后周末跟你在一起,周一,等他的痂也掉的差不多,你就可以送他到新幼儿园。”
  甘信无条件同意。
  到了幼儿园,负责接待和介绍的老师带他们到园里参观,问起小朋友的情况时,甄美好说孩子虽然在日本出生,但中文很流利,和小伙伴的交流应该没阻碍,但老师和她关注的点完全不同,竟滔滔不绝地介绍起他们幼儿园的国际班,如何如何跟国际接轨,如何如何培养宝贝的各种能力……
  甄美好礼貌地听着,却始终安静,意愿不大,老师立刻改去说服甘信:“甘先生,我们觉得呢,你和太太刚回国,可能不太了解国内的现状,上国际班的好处,就是能让孩子继续保持在国外时所受的教育习惯。您看……”
  甘信本来一早就听得烦了,但“太太”这俩字直击他内心,心情也跟着顿然舒畅,接过来老师手里的宣传册子,点着头改口说:“不错啊。我们会考虑的。要不,你带我们就去那个国际班参观一下?”
  老师兴奋答应,为他俩引路。
  甄美好无奈,默默跟上。
  甘信的手机忽而振动,拾起来一看,是个固定电话的号码,好奇接通:“喂?”
  “喂?”稚嫩的童音,鬼鬼祟祟的。
  甘信一惊一喜:“意意?!你怎么打来了?”
  “爸爸!”甘意脆生叫,“我想你了呗,你什么时候接我去你那里睡睡?”
  甘信哪知道他儿子的小脑袋瓜子里在盘算别的事,只当他是真想念自己了。
  “你妈妈说星期五就送你来。”甘信那个欣慰,“小不点,还算有点记性啊,没忘了你老子是谁!”
  甘意黏糊糊地撒娇:“爸爸爸爸——你给我买的飞机模型,妈妈帮我组装好了,我正在玩呢!”
  “好不好玩?”
  “好玩!过几天,嗯,你陪我玩这个遥控车,还有大黄蜂……”
  甘信当然一一答应了,恨不得穿过电磁波去陪小肉球玩。手机还未挂断,甘信余光看了眼老师。
  老师没了刚才的熠熠神采,一脸寂寞,站在一旁发呆。
  甘信察觉不对,环顾四周,甄美好这会儿跑哪去了?
  老师指了指不远处的柳树树荫底下,只见甄美好背着这边,似乎在和谁有说有笑,肩膀一抖一抖,掩着嘴,和对方聊的甚是开心。
  好奇心如一颗摇摇欲坠的星星之火,一落下来,便燎烧整片草原。
  他悄然靠近,听她笑意甚浓地说:“乖乖听话,过几天……就去接你了……嗯,亲一下——”她侧脸紧贴手机屏幕,笑得无比灿烂,然后夸张嘟嘴,又亲了回去。
  甘信歪着头,越走越快,和转身过来的甄美好正好打个照面,甄美好倒抽一口气,吓得退步,差点跌倒。
  他出手扶她,等她站稳,眼神阴翳地瞧向她手机,板起脸问:“那人谁?我一来,给你吓成的腿都软了?”
  听她那语气,不像是情人间的缠绵细语,更像在哄一个岁数不大的孩子,可是,不可能啊,甘意和他还在通话中呢,不可能是甘意。
  甄美好欲盖弥彰地解释:“没谁,你听错了……你刚才不声不响地就跑到我面前来,我能不被吓着吗?对了,那个国际班,你觉得怎么样?”
  她埋头,妄图错过他身边若无其事走,却被人拽了回来,甘信垂眸、蹙眉,凝神看她:“你和长山治彦有这种恶趣味?”
  ☆、第二二章
  那天在去赤山别墅的路上,两人又开始不约而同地若即若离,甄美好问他有关甘哥的事,想知道他有没有被为难,甘信还是那句话,把责任独揽上身:“把他脑袋砸开瓢的是我,他找不到你头上,你就没必要再打听。”
  甄美好刚要反驳:“可是——”
  甘信斜睨她,唇角挑了挑,含糊一笑:“除非因为你特别在意我、担心我……甄美好,日本人还在东京苦苦守候,等你这灰姑娘穿上水晶鞋,你却还恋恋不舍你的平民初恋,这个故事可一点都不美好。”
  甄美好语塞,知道甘信是把甘愿误会成长山治彦,便从幼儿园出来开始,语调就莫名其妙,可她又不想解释太多,以免引来甘信的怀疑,只能闭口不提。
  有关长山治彦在东京都厅展望室里兴师动众的求婚,除了甘意那个小家伙,甄美好想不到还有第二个人会把这件事告诉甘信,却还保留了事实真相。如果是宋莱莱,她大概会把长山治彦直接说成是她的未婚夫,然后让甘信有多远滚多远。
  甘信侧眼,见她并不着急否认,胸口憋着股气,恶作剧似的,一脚油门,飙车到了别墅区。
  从昨晚到方才,甄美好被这人折腾的一身疲倦,下车前,敷衍地问句甘信要不要进去看甘意,以为他现在在气头上,大抵恨不得放下她立刻掉头。
  哪知,自动门打开后,甘信一言不发,大摇大摆地把车开进。
  甄美好愕然转头,他目视前方减缓车速:“我自己的儿子,我为什么不能看他?”
  进了门,甄美好发现宋莱莱恰好不在,蓦然松了口气,一转眼,从二楼楼梯边发现一只探出来的小脑袋。
  小孩眨眨眼,小声问:“是谁回来了?是妈妈吗?”
  保姆答:“是意意的妈妈和爸爸。”
  甘意听罢,“蹭”一下窜出来,扭着小身子一步顿一下,从二楼下来,欢快叫道:“爸爸——”
  甘信没想到小肉墩这么热情,一时更加受宠若惊,把迎上来的甘意拔地抱起:“哎哟,意意怎么又沉了?”
  甘意的脸上还有结痂后没有完全掉下去的痕迹,甘信拿起孩子肉肉的小手臂看,又掀了掀他的衣服,浅粉色的豆疤零零星星地散布在这个幼小的身躯上,他不由心疼,脸色也越来越沉。
  宋莱莱不管怎样自私,有句说他的话倒是对的——他除了五年前在甄美好身体里播了种,还为她和孩子做过什么呢?
  甘意则嫌痒,拱啊拱的找甄美好:“妈妈——爸爸要脱我衣服……我不要他给我洗澡!”
  甘信面黑,拍他屁股,状告的这么快,你还是我种不?
  逗留了差不多一个小时,甘信看天快黑下来,便准备离开,甘意捧着ipad在浴室里一边着急地探头探脑,一边懊恼,愿愿去了哪里?为什么呼叫不到他啊,爸爸就要走了……这下又看不到了!哎呀!
  甄美好送甘信出门,发现甘意不见踪影,找了一圈,竟发现他自己一个躲在浴室里嘀嘀咕咕的,手里还拿着平板电脑?!
  “意意——”
  甘意猛然张嘴巴,瞪大眼,一副惊恐的样子,两手一背,把东西藏在身后:“我没做坏事!”
  甄美好心想: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二话不说把ipad抢回来:“意意,去跟爸爸说再见,不许再玩了!不听话就没收!”
  “妈妈,嗯……”甘意撒娇,“不行,我还要和愿愿用这个说话的呢!”
  甄美好恍然,反应过来,垂头一看,才发觉到甘意方才是在对甘愿视频呼叫……不早不晚,偏偏赶着甘信在的时候非要和甘愿视频,这小家伙八成是打算让哥哥也见见爸爸。
  甄美好蹲下来,耐心说:“意意……妈妈过几天就接愿愿回家来了,好么?现在先跟爸爸去说再见。”
  甘意点点下巴,听话地拉住甄美好的手,从卫生间里出来,却不知楼下已是硝烟暗战,即将战火纷飞的状况。
  宋莱莱逛街回来,心情不错,可一进门,居然见有不速之客站在门厅中央,笑容立刻牢牢冰封。
  按照礼貌,甘信先打招呼:“宋姨,您回来了。”
  宋莱莱抿直唇,打量他的眼神仍旧轻蔑,余光看到甄美好领着甘意下来,连忙对甘意招手:“意意,过来!”
  甘意仰头瞅甄美好,仿佛在征求意见:“妈妈……”
  甄美好说:“去跟爸爸说拜拜。”
  宋莱莱低喝:“美好,谁跟你是一家人,你分不出来吗?”
  甘意已经向甘信的方向跑到一半,被吓一跳,原地不动,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甘信不愿坐以待毙,上前几步,抱了抱小肉墩:“意意要做听妈妈话的是好孩子,知道吗?”
  甘意连连点头。
  宋莱莱望着他们三个,一口恶气出不来,踏着踢踏响的高跟鞋,气势逼人走过来,拉起甘意的手,头也不回地就向自己的房间去。
  三天以后,甄美好按照和甘信的约定,答应他在这天下午把甘意送到他家,因为稍后公司里有个酒会,签约艺人都要参加,于是她便想就近把甘意送到电视台。
  把甘意接出来的过程很不顺利,因为前几天甘信的到来,宋莱莱增强了戒备,整天呆在家里,怕她一不留神甘意就被自己带走了。
  宋莱莱不再与她恶语相向,语重心长劝说:“美好,一个男人的容忍是有限的,你再不听我的劝,和甘信没完没了,你迟早要错过长山治彦……”
  甄美好望着宋莱莱的眼睛:“我知道。我知道治彦现在是我最好的选择,但……甘信无论你怎样都是孩子的爸爸,最至亲的血缘关系,治彦和我就算在一起,也不可能忽略,就像我和美丽,与您一样。妈,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将来有一天,能够心甘情愿嫁给长山治彦,那就让我现在坦然地带着孩子面对甘信……这样,对长山治彦也更公平。”
  宋莱莱似被说服,默默走开,末了道:“甄美好,你这些话,但愿不是你在自欺欺人。”
  甄美好和甘意在甘信的办公室等他开会结束,脑袋里一直重复宋莱莱说的“但愿你不是自欺欺人。”
  如果她真的在自欺欺人,她究竟为了什么?难道诚如甘信所说,借着孩子这根纽带,修补与他之间已经随着那盒石子而落入江中的感情?
  她越来越惶然,越来越怕,怕自己的孤注一掷,最后落得个伤人伤己的悲剧收场。
  甘意敏感地妈妈的愁容,拱了拱她:“妈妈,你在想什么?意意想尿尿。”
  甄美好回过神来:“没什么,妈妈在想洗手间在哪儿,我也想去了。”
  两人从洗手间出来,甘意说办公室不好玩,想要趴在窗台看下面,甄美好便带着甘意在走廊随意溜达,不多时,会议室的门也开了,甘意像只脱缰的小野马,一蹦一跳地找爸爸。
  电视台里几乎人人都知甘信得了个活泼可爱的大宝贝儿子,却鲜有知道孩子他妈是谁,这下总算见着了,可得围观围观。
  甘信刚刚开完的这个会,其实是临时召开的小半个高层会议,目的当然是处理他和胡哥在“夜色”酒吧起冲突的事件。
  胡哥比他资历老,人脉广,关系硬,还顶着“受害者”的名字,需要接受处分自然是他,但许是台领导也深知甘信在制作节目上的潜力,何况胡哥这个当事人都不愿当面出席会议对峙,所以,台里的处罚力度并不很大,只让他做了内部检讨,而官方说法更是模棱两可,可有可无,还给龟缩的胡哥带了一顶“宽宏大量,不予追究”的帽子。
  甄美好问起结果,甘信抱着甘意,摇了摇头,波澜不惊而温柔的眼神似在安抚。
  桑泥从演播厅赶过来,跟甄美好和甘意打了招呼,对内部的判定结果表现出十足的关心:“甘道夫,怎么样?你没被、咔——吧?”桑泥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甘意倒是激动了:“桑泥姐姐,你刚才是在杀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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