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苏夫人也想了一回道:“如今军功最盛倒是朱允炆,夺回京城,又一路破虏压回河北,如今破敌指日可待了,倒是诚意伯都退了一射之地,若是能领了南京的兵如今去平叛,大概还能分一杯羹,只是听欢儿的口吻,她向皇上讨情之时,皇上不顾大皇子在前,直接呵斥于她后宫干政,想是多半还是魏国公领兵而去了。”
苏将军叹气道:“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早知道护驾出京,在皇上眼里居然一点功劳都抵不上,还不如当时拼着在京城保卫战斗一番,挣点军功傍身……如今后悔已是来不及,只有精心绸缪……你一会出去叫大郎进来,为今之计,先笼络一番朱允炆,他乃是归仁伯庶子,妻子正是魏国公的女儿,嫡母是郑国公的女儿,背景雄厚,上位的可能性很大,不过我听说有传言,朱允炆至今仍未和徐氏圆房,和嫡母又有嫌隙,只怕那两家他都忌惮着,若是我们投出橄榄枝支持于他,兴许反而能入了他的眼……你也可私下安排人,与其生母搭上线,从他生母那边入手,大郎到时候鼓动士林,兴许能成。”
苏夫人屈膝应了,出去让人叫了儿子去书房和丈夫商议,自去安排一应事项。
行宫长春殿里,徐太后也在烦躁,她连日来噩梦连连,只要入睡,一会儿便能看到老太妃、永平王妃前来索命,五官青灰,面色狰狞,永平王妃还伸着舌头,她每次都是睡梦中惊叫被随侍唤醒,汗水涟涟,梦境太过逼真,甚至于连先帝她都梦见了,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她疯狂地大叫:“是你先对不起我的!是你!”然后愤怒挣扎地醒过来,看到身旁服侍的宫女们惊惶的面孔。
晚上睡眠不好,她便让豆蔻前来按摩,渐渐按摩过后能得到一个短暂的好眠,然后没多久又有魑魅魍魉入梦,她便不敢夜里睡觉,改为白天,没想到只要恍惚打个盹都会梦到那些人。
她精神几近崩溃,她不信有鬼神,然而看遍了南京城里的名医都束手无策以后,她不得不叫大嫂请了一些高僧来念经驱邪,又捐了灯油到同泰寺点了长明灯,做了道场。大哥大嫂与自己不和,也不知是不是敷衍了事,她心中愤愤不平,徐家的荣耀,她给了最重要的砝码,为何!他们还是只念着大姐!
此次西征,她向皇上保举由大哥领军前去,大哥也是只不答应,只说徐家荣宠已足,不需要再争功夺名。她将侄女召唤入宫陪伴她,他们却直截了当的替侄女告了病!她还不是为了徐家好!如今皇帝身边只有德妃一个,再入宫一个徐家女有何不好,她一定会尽心尽力的替她谋划,将她扶上皇后宝座的,然后大哥大嫂只不领情。
她烦躁得又出了一身汗,十分疲倦不堪,因为没有休息好,头又隐隐作痛,她叫道:“叫豆蔻来替我按一下头!”
很快豆蔻来了,熟练的热了茉莉花油,轻巧娴熟地替她按摩了起来,很快,空气中弥漫着茉莉花的甜香,迷幻而深远,徐太后渐渐觉得安静而舒缓,困意慢慢涌了上来,她入睡了。豆蔻安静而轻巧地收拾了东西,悄悄退了出去。
只回到睡着的下处没多久,她又听到了太后熟悉的梦魇喊叫声和其他当值宫女的脚步声,她在黑暗中无声地微微地笑了,曼陀罗花和种子制成的香药,老爷制好用于麻醉减轻痛苦的药粉,一日一日悄悄地添加到按摩油里头,每次只需要放一点点,而自己则每次按摩后都尽快洗手,服食绿豆衣、金银花、甘草煎成的解药,宫人不过是以为她喝着花茶。太后,最后一定会陷入幻境在癫狂恐怖中死去,香附、小姐,不要再多的日子,我为你们报了仇了。
她想起从前和小姐一起三人快乐无忧的时光,只因为太后一道懿旨,她们离乡别井入了宫,如今小姐已经在天上和香附相会了吧……对不起小姐,城破得太突然,她匆匆忙忙就被苏姑姑叫上了车,听说宫妃已经全数殉国,而她居然是因为小姐教导的这一手技艺而逃离生天,没关系,她早就不想活了,待太后殡天的那一日,她一定会好好的服侍太后最后一程,做个殉死的忠仆的,她讽刺地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第三更,今天又总共更新了一万多字,为了感谢大家的支持才把我推上了首页月榜的榜尾。
鞠躬,再鞠躬,谢谢大家对我这样一个新人的爱护和扶持!我会努力的!今后至少保持日更!
国乱这卷还有一些尾巴收一收就要进到女主平稳的日子了,我只能说,这个故事,包括女主的感情历程,才刚刚开始呢,希望大家会喜欢!
☆、52御亲驾亲征
新年方过没多久,领兵平叛的圣旨终于下了,领兵人选却出乎意料,昭平帝决意御驾亲征。
朝中立刻热议一片,均是一片皇上不可以身涉险的呼声,纷纷援引汉高祖御驾亲征白登被围,宋太宗、真宗皇帝御驾亲征孤注一掷失败的例子力阻,昭平帝面无表情,漠然地看着他们,心里想,他们都是看不起自己的吧,自己的威信已然一败涂地,自己果然是个志大才疏,眼高手低的皇帝么?还未出征便已让他们如此看低。
一片嘈杂过后,终于安静了些,昭平帝冷冷地道:“朕意已决,众卿不必再劝了。”
却看到魏国公徐允恭出列道:“臣不才,愿领军护驾,随皇上出征。”
昭平帝愣了下,却是喜悦道:“准奏。”
前朝的消息传到后宫,徐太后强打精神又来劝阻,最终发现昭平帝紧紧抿着唇,任凭她如何哭泣发火都无用,最后疲倦得无力劝阻,心道随他去吧,好在有自己大哥看着,应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最近她神昏聩乱,噩梦连连,只觉得大限将至,心中十分不安,到底没有劝住昭平帝。很快,朝中诸事安排一番后,昭平帝阅兵后边三万大军开拨,御驾亲征。
飒飒西风,萧萧枯草,正是星斗无光月微明,衣寒似水欲成冰的时候,大军在寒风中行军了数日,已是人马疲倦,这日早早在野外扎了营,昭平帝在荒原中看着耿耿疏星,勉强吃了点干粮,方天喜在火上烤了些干肉来让他食用,总算能稍微味道好些,他觉得疲倦不已,心中嘲笑自己果然是吃不得苦,从前只觉得武将粗鲁不堪,又常为了些军饷、军备的事情在朝上闹腾,如今亲身经历,方知诸多不易,而这行军速度,已是魏国公为了照顾他以及随行的文官而特意放慢的了。
他准备御驾亲征的时候已经思虑清楚,自己之前确是有失策之处,轻忽边将,重文轻武,以致京城失守,四海动摇。如今亲自督战,指挥平叛,驱逐鞑虏,然后班师回朝,亲自将叛王以及鞑虏可汗的头颅,带回京城,唯有这般,才能一雪前耻,重新赢回臣民的心,今后历兵抹马,聚草屯粮,再不会出现这般的耻辱,犹如丧家之犬一样的逃离……
他正沉思的时候,却看到有一骑飞快地驰入营地内,冲向了魏国公的营帐,很快,魏国公徐允恭一撩帐帘,向他走了过来,施礼后沉声说道:“皇上,南京来报,太后薨逝。”
昭平帝身躯一摆,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嘶声问道:“什么?”
徐允恭面上有同情之色,他虽然和胞妹不和,却到底也有血肉感情,更知道眼前的少年皇帝,在短短的几个月内已经失去了太多,他再次确定地说道:“消息确凿,南京行宫已在准备发丧,皇上是否回转?行军督战之事,臣可以先行。”
昭平帝已是泪流满面,徐太后对他一向求全多过于爱,管教严厉,又时常失望,然而他又何尝不是一心想着自己能成为千古明君,向她证明自己绝不是那个懦弱的失败的孩子,一直渴望着她能像别人的母妃一样……比如老太妃对永平王……慈爱,温柔,体贴,无条件的宠爱,看着自己儿子的时候,面上有着骄傲和自豪。而如今,他正在鼓起勇气想要雪耻的时候,她却再也不可能看到了!他摇摇欲坠,喉中发出了呜咽声,方天喜扶住他,眼中流露出担心的神色,道:“要不皇上先休息一夜,明日再返回南京?”
昭平帝悲声道:“不,朕今夜就启程返回南京,督战平叛一事,便交给魏国公您了!”
徐允恭沉声应到:“臣遵旨,皇上节哀,臣派精兵三千护送皇上返驾。”
昭平帝摇手道:“不必了,你平叛重要,就不要分兵了,朕带着御前侍卫便妥当了,再说了,随从太多,只怕要延误了返回的时间。”
徐允恭见他执意,只得加派了精兵一千人跟随护驾,连夜返回南京。
昭平帝骑在马上,顾不得今日已是双腿磨破了内皮,只驱着马向前飞驰,心中悲哀无限,不断想起从前母后教养自己的琐事,逐字逐句的教着书义,父皇嫌弃自己要打自己的时候强硬地护着自己,流过泪的眼睛在风中只觉得刺痛不堪,不断又再流出泪来。方天喜和一群御前侍卫紧紧地跟在马后。
却见天上阴云黯黑,有雨点随风飒然而落,显然风雨且至,方天喜大惊,打马上前道:“皇上,似将有风雨,还是找个避雨之地等雨过吧!龙体保重啊!”
昭平帝似若未闻,只一力驱马向前,方天喜苦着脸,让御前侍卫去了两人往前寻找避雨之地。
瓢泼大雨瞬间便淋了下来,路上已是泥泞不堪,火把在雨中变得十分微弱,前路迷茫不清,方天喜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打马向前正要请皇上进御车内避雨,却忽然听到身旁侍卫吹起了尖利的哨子,厉声叫道:“护驾!!有敌袭!!!”
方天喜悚然抬头,只见四周山林处,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把,前方又听到了马蹄声,喊杀声此起彼伏,想是已经和前边开路的前锋交了手,黑暗之中人影重重,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马。方天喜心神俱裂,冲上前去扶住了昭平帝,昭平帝也满面茫然,御前侍卫已是紧紧护住了他们,让他们上车。
方天喜扶着昭平帝躲进了御车,只听到外边砍杀声马蹄声不断,昭平帝忽然呵呵地笑了起来,道:“朕修德躬亲,然上干天咎,天道不公,致使国破家亡,这里想是朕的末路了。”
御车却是动了,御前侍卫们护着圣驾正打算突出重围,一路颠簸不堪,方天喜紧紧搂住昭平帝道:“皇上是真龙天子,一定有神佛保佑的。”昭平帝只是木然不语。黑暗的夜里忽然雷声隐隐,有电光激射,如掣赤练,冬天了怎么还会有雷,方天喜心里茫然的想,却感觉到车身忽然倾斜,前边马声长嘶,车子仿佛急速地往下坠落而去。
南京行宫长春殿,徐太后难得一次没有做噩梦,却仍然醒了过来,四周黑漆漆的,居然没有点灯,她十分不满,自从她做噩梦以后,就不许殿里灭灯,她大喊:“豆蔻!”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她心中一惊,忽然发现情形不对,勉强起床,终于看到灯光一亮,苏德妃带了人走了进来。
徐太后冷冷道:“德妃,你夜半闯入哀家寝殿,意欲何为?”
苏德妃走了进来,笑盈盈地坐下道:“好教母后得知,皇上御驾亲征途中遇刺,已然驾崩,妾,已是新上任的太后了。”
徐太后心中一惊,却仍冷冷道:“胡说八道什么!吾儿乃真命天子!如何会受小人阴谋所害,必有漫天神佛保佑!”
苏德妃却是微微低头看着自己新染的指甲,遗憾地道:“可惜明日就要全穿缟素,这新染的指甲又得洗掉了,母后,妾可是受够了您,再也不想头上有个太皇太后了,今日妾就送您和皇上相会,想是黄泉路上皇上没有走得太远,你们母子也好相伴一程,没准来世还能做母子呢。”
才说罢,身后已经有四个强壮的宫女上前,毫不费力气的按住了徐太后,徐太后目眦欲裂,嘶声道:“你竟敢篡位弑君!”
苏德妃笑道:“母后,我这也是学的您啊。”站起来微微一笑道:“您就安心上路吧,其实我觉得您大概是追不上皇上了,皇上虽然软弱无情,却是个善良的,想是能升天的,您恶事做尽,想必是要下地狱的,也好啊,至少您不用去见先帝呢,哈哈哈哈。”
话声方落,已是有宫女拿了毒酒上来给徐太后灌了下去,徐太后睁大了眼睛,挣扎了一下,软弱无力地不动了。苏德妃施施然地站起来,道:“其他人都处理掉了没有?”一个姑姑恭敬地上来回道:“已是全处理干净了,只做殉死处理了。”苏德妃点点头,看也不看床上大睁着双眼不甘的徐太后一眼,走了出去。
冬天的第一场雪下来的时候,前线传来噩耗,昭平帝御驾亲征途中遇刺驾崩,年方二十,谥号孝哀文皇帝,举国同哀,徐太后因病殡天。
魏国公徐允恭、诚意伯刘琏、武安伯朱允炆三路强兵,夹击叛王,永平王见大势已去,自焚而死,而鞑靼大军因冬日酷寒,被直驱逐到关外,一路攻入其王庭,只得递了国书求降。
苏太后扶了皇长子陈涵登基,改元大定,魏国公、诚意伯等国之重臣,又一力保举,朱允炆因战功彪炳、被封为摄政王,迎了大定幼帝及太后銮驾返京,襄助治理朝政。
在冬日的江南水乡唐栖镇,江家正在给林萱刚产下的儿子按旧俗 “放食”,在吃开口奶前,让他尝尝醋、盐、黄连、勾藤和糖,祈愿人生先苦后甜,披荆斩棘。江老夫人用一小团棉花蘸着黄连水,给他小嘴上抹一抹后,他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林萱勉力坐了起来,想在那眉目之间找到一丝昭平帝的影子,想起最是有情又最是无情的那个少年,曾经热情的恣意妄为,曾经拥有过的恬静欢好时光,泪水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又掉到第24名了~~~~哈哈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诶……
看来以后我只能对子子孙孙说,我第一本网络小说就上了首页月榜!——一天~~~哇哈哈
☆、53穷流途流落
冰冷漆黑的水里,方天喜紧紧挟着昭平帝的背,使劲地向岸边游着。
辇车从山崖上坠落,掉入了冰冷的水里,他自小善泳,立刻反应了过来,屏气扯着昭平帝钻出车,昭平帝却是挣扎呛水,很快晕了过去,他用手揽住昭平帝的腋下,浮上了水面,雨越来越大,还夹着雪粒,他必须要在水流变得汹涌前游到岸边,所幸昭平帝最近不怎么肯进食,消瘦得厉害,身体很轻,让出生在江南,自幼学习游泳的方天喜拉着游泳并不算困难,然而黑暗中不辨方向,方天喜拼死地游着,能感觉道冰冷的水里自己的身体里的力气正在飞快的流逝,他咬着牙,一定不能死!奋力向前游着,也不知游了多久,他的脚居然触到了实地!
他欣喜若狂,暗自欣喜这条河并不宽,一边将昭平帝跌跌撞撞地拉上了岸,眼前已是昏花一片。仍是勉强将昭平帝翻了过来,放在膝盖上,挤压他的胃部,让他呛进去的水给挤压出来。他摸了摸身上的暗袋,没有丢,所幸自己因为一贯谨慎,暗袋都是用的皮囊,想是里头的火折子没有湿,他心中暗定,喘了口气,看了下周围,只见黑漆漆的,依稀是野山坡,雨点仍在不断落下,昭平帝身躯冰冷,他不由地担心的摸了摸他的胸口,看还有一丝暖气,便强撑着半拖半抱,将昭平帝一路拖着想找个地方避雨。
天幸居然让他找到了个石崖缝隙里头,因上头山崖突起,地势又高,没有雨水倒灌之忧,他将昭平帝抱了进去,自己已是瘫坐了下来,十分想直接闭上眼睛,却又冷又湿,他搂了搂身边,正是入冬,倒有些枯草,他踌躇了一会儿,又担心点火要引来追兵,不点火,他们两人已经被冰冷的河水泡了半日,若不赶紧点火暖起,只怕到天明,也要一命呜呼了。
他踌躇半晌,狠了狠心,且顾当下,便摸出火折子点燃了枯草,又一路捡着周围的木材放旁边烤着,略干了些便扔进去点燃,湿材烟极大,他只被呛得咳嗽,却也赶紧将自己的衣服和昭平帝的衣服都脱了下来,架在旁边烤着,又使劲搓着昭平帝手脚的肌肤,使之发热,一番劳动,又在火旁,果然见昭平帝渐渐暖了起来,自己略放了下心,又摩擦自己发皱的皮肤。
天快亮的时候,疲倦交加的方天喜虽然精神高度紧张,仍然是打了个盹儿,待醒过来时,发现火已经快灭了,他摸了摸衣服,只是半干,又去看了看昭平帝的脸色,却是发现脸色有些红,一摸,热得烫手,吓了一跳,心知糟糕。赶紧找了汗巾,沾了水替他敷上额头,心急如焚。
天渐渐亮了,雨也住了,并没有追兵前来,方天喜看着因为高烧而嘴唇干裂的昭平帝,很是着急,宫里从前有宫女掉下水里,也是虽然救了起来,仍然高烧不退,很快就没了。
他穿上半干的衣服,走出石缝,却看到野岸荒崖,绝无人迹,沿着江走了一段,江烟沙岛,一望无际,仍无人家,他心忧昭平帝,不觉痛切于心,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却忽然看到旁边深林中忽然走下来一个僧人,身着缁衣,拄着杖,方面大耳,面色黝黑,见他恸哭,便问他:“檀越如何在此荒郊野外痛哭?”
方天喜看到有人,心中大喜,施礼道:“我和我家少爷不慎落水,勉强救了上来,却是发起了高烧,我走了一段路没有见到人家,心中着急,因此痛哭。”
那和尚听了宣了声佛号道:“贫僧大颠,略通医术,本要赴战场随军医治伤病,出家人以慈悲方便为本,如今遇到你们不可不救,你少爷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方天喜便带着他去了昭平帝所在的石缝,大颠给他把了把脉,皱了皱眉道:“应是着了风寒,贫僧包里倒是有些药丸,且先调点水让他服下,说罢从自己包袱里头摸出木钵、水囊和药丸,调了后让方天喜给他灌下。又道:“如今天寒地冻的,只怕在这里呆着病情会加重,我昨日从山的另一边过来,深林里有座无人的小舍,想是猎户打猎小憩的小屋,如今冬日无人居住,不如先将尊主挪到那里,也方便调治。”
方天喜心中大喜,便将昭平帝背了起来,随着大颠一路前行,约莫里许,果然看到茅屋一所。进去后,将昭平帝放在炕上,大颠点燃了火,从包袱里头拿了些米和干粮,煮了些粥汤,让方天喜吃了,方天喜只是吃了些,却又急着替昭平帝灌了些米汤,大颠见他如此,暗自钦佩是个忠仆,便也留了下来,替昭平帝扎了几针后,便出去替他们砍些柴火烧炕。
到了中午,昭平帝果然烧退了下来,悠悠醒了过来,方天喜扑上去忍不住掉了眼泪,昭平帝只觉得全身无力,听方天喜说了前因后果,也知道自己恐怕是中了计入了陷阱,只怕太后殡天都是假的只引得他转头回去,而大军开拨,匆忙回驾,自己必不能带太多人马,正中了陷阱。只是这陷阱布下的人是谁?如此兵力,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魏国公?是他来说太后薨逝的,苏将军?若是自己驾崩,唯一子嗣便是下一任皇帝,苏家极有可能放手一搏。他心情烦乱,疲累之极,也知道此时也急不得,只能养好身体再说。
大颠照顾了他们两日,看昭平帝虽然体弱,却已无大碍,只能好好调养,便留下了些药丸以及米粮,告诉他们病好后往哪里走便有人家,自赶去战场了。
昭平帝缠绵病榻,大颠留下的米粮又有限,附近人家稀少,天寒地冻,山中又无猎物,方天喜只得将米粮都尽量喂了昭平帝,自己只喝些米汤,寡汤淡米,毫无油水,昭平帝也知条件如此,挑剔不得,只都勉强喝了下去。
却是身体恢复得极慢,好不容易看昭平帝稍微好了些,方天喜便走远了些,到了山下的一个小山村里,用身上的碎银子买了些米粮、鸡蛋和一些衣物,又买了只母鸡打算炖汤给昭平帝吃,小山村由于地方僻远,却是完全不知朝中消息,方天喜打听了一番,甚至有人还以为目前在位的皇帝仍是德寿帝。方天喜无法,只得原路返回了猎户小屋,煮鸡汤给昭平帝吃,又将无法打听消息告知了昭平帝。
昭平帝只是讪笑了下:“老百姓哪里管你是哪个君主,只要赋税少,无战乱,能有口饭吃便好了。”言罢自己也愣怔了一会儿,想起自己在位短短几年,勤政不息,却是为国为民无甚建树,也不知将来史书上有何功过,又想起自己遇刺落水,不知有人来搜寻与否,若是布下陷阱的人先来搜寻到尸体,那可着实不妙,然而如今自己动弹不得,又无法通传消息,这几日在床上闲着乱想,却是朝中重臣一个个都怀疑了过去,竟无一是自己完全可以信任交托的心腹,曾经倚重的郑国公也已经殉国,心想之下只觉得万念俱灰,心中愁肠百结,郁结于内,病更是好得慢,不料才将将调养了半月,眼看病情略有起色时,方天喜却倒下了。
原来方天喜落水后同样也着了凉,只是身体到底比昭平帝健壮些,又一心要护着主子,坚持了这数日,热炕都让给昭平帝睡,自己只在炕下找了些稻草睡着,有食物又都尽着主子先吃,白日砍柴烧炕,步行去买粮食,又要煮饭煮药,服侍昭平帝,身体已是淘空,不过是一股意志力撑着,而眼看昭平帝一日一日的好转,他心下放松,病便汹汹而至,高热昏睡不醒。
昭平帝也着了慌,他近日只顾着自己心中伤感悲愁,自幼呼仆使婢惯了,习惯了方天喜小心翼翼一切以他为先的服侍,哪里注意到方天喜的脸色不妥?他龙困浅滩,落到如此地步,只得这一名小太监对自己死心塌地,如今这名小太监又病倒了,他怎能不着急,却是翻了一轮大颠和尚留下的药丸,却只剩下一丸,原来他的风寒并不算严重,水控得及时,大颠和尚原只是估计他们很快就好了便可以自行走到镇上再抓药细细调养,孰料昭平帝心中郁结,缠绵不起,如今倒是误了方天喜,去哪里再找个大颠来治病?
昭平帝从无照顾人的经验,只是想着平日方天喜照顾自己,拿了些凉水浸湿替他敷了额头,又手忙脚乱要生火烧些米汤,哪里生得起来!折腾了半日只勉强烧热了水,也不知如何算能喝,估摸着盛了给方天喜喂汤,却是牙关紧咬,根本灌不进去,到了半夜,全身抖了起来,昭平帝勉强烧起炕来,却发现柴火不足,又出去搂了些枯藤树叶,扎了一捆,却又力气微弱,拖了半日才回到,心中想起平日都是方天喜做这些事情,不由得心中愧疚,滴下泪来。
到了五更,方天喜却是清醒了过来,看着旁边看着他落泪的昭平帝,心中清明,知道自己已是要死了,却对昭平帝说道:“奴婢没能服侍皇上回銮,罪该万死。”昭平帝泪流满面道:“方天喜你再坚持一下,朕明日便去山下替你找大夫。”方天喜摇头,艰难地道:“奴婢不行了,没办法再服侍皇上了,待奴婢死了,求皇上一把火将奴婢烧了,将骨灰洒到江里,奴婢家在江南,兴许能沿江回家……
皇上自己今后要当心,您少在民间走动,只怕下去了暴露行迹会引来追兵,如今还不知道是谁设下陷阱,皇上切莫轻易暴露身份,也莫要回南京了,只怕直接回京,找国舅爷比较可靠……奴婢胸口的锦囊里有些银子和银票,皇上拿着应急。”
一言尚未说完,已是力气耗尽,咽了气,昭平帝放声大哭,方天喜自幼伴着他,四名小太监只有他一个留了下来,没跟他过上什么好日子,如今却是为了他死去,昭平帝连日遭受打击,如何不痛彻心扉,足足哭了半日,看尸体已是冷硬,知道回天乏术,只得依他遗言,堆了柴禾,将他尸体放上,一把火足足烧了半日才尽烧化了,衣服兜了骨灰,到江边尽抛洒之。
也是天无绝人之路,却是恰好有只大船,因逆浪冲坏了舵,停泊于江边岸下修舵,昭平帝赶紧假称战乱流落于此的书生,待要搭个顺风船,到了港口再下。付了船资后,却是顺利上了船,很快舵修好后开船行驶,不几日,便到了瓜州停泊,昭平帝便下了船。
☆、54龙困浅5滩
瓜州不过距南京十来里江面,昭平帝陈翊却是在船上已是听说了,他驾崩的消息已是通告全国,大皇子已经登基为帝,朱允炆为摄政王,苏太后垂帘听政。他又惊又怒,朱允炆虽然战功彪炳,但到底根底尚浅,如何能顺利成为摄政王?
心念一转,已是想起魏国公的女儿嫁的正是朱允炆,正是魏国公主动要陪自己御驾出征,又是他告诉自己太后殡天,而朱允炆又是诚意伯刘琏的学生,此次平叛驱虏,建章军声威大震,只怕也未尝没有扶持他上位之意,而郑国公一脉,已是只剩下常玥,资历尚浅不顶事,其余文臣,国乱之时哪容他们置喙,而武臣之中,大半是建章军院一系,只怕朱允炆所图不小,定是早有勾连,否则哪能在短短的城破之日便组织起偌大军队击退敌人?而顺利上位,只怕也与苏太后达成协议。
他一念及此,心中惊疑,也不敢再去找地方官府,只怕落入罗网,只得去住了客栈。不料他身体素行娇养,近日伤心太过,在客栈中居然又是发热起来,使钱让小二去找大夫,没多久,房费饭食费,看诊费、药费、打赏费,居然把方天喜留下的钱将将要罄尽了,便使小二去当了个团龙玉佩,那小二看那玉佩水头极好,并不知团龙玉佩非常人能佩戴,看他全不知世事,只一味使唤人,便知道是富人家的落难少爷,糊涂不晓事,早悄悄将玉佩昧下,另找了个市面上到处可见的普通玉佩去当了,随便拿了十几两银子和当票来应付,昭平帝也不知人心险恶,只葫芦提的接了。
没过多久,陈翊身上的值钱的东西包括衣物尽数当完,掌柜知他无钱,便前来催结房费,昭平帝无法,只得忍耻写了欠条,道尽快还清。这日便强撑着病体出来想办法找些钱结了房费及赴京的盘缠。
街道上熙熙攘攘,城门附近有人在大声宣读免赋税免强征徭役的圣旨,有民众沸腾欢呼,也有人在大声夸奖摄政王的仁政。他心中酸涩不已,只得勉强走了走,看到有代写书信的,捏捏手里剩下的几个铜板,只怕买了桌椅纸张,钱还没收回来,今晚的晚餐已是没了着落。他自幼便是锦衣玉食的长大,从未想过要自己挣一文钱花,如今他一路走,却全然不知从哪里可以挣够回京的盘缠,满心茫然,甚至想,索性便回魏国公府,自投罗网也罢了,强似于如今苟且偷生,无根无底。
人在病中,本就软弱,陈翊一路茫然,不知不觉已是走到湖边,却见今日晴暖,湖里有不少画舫如梭往来,他不禁注目看去,却看到一艘画舫上盈盈有一女子,靓装盛服,高鬓插花,带着两个小丫鬟,送两位书生下船,到了船头,两下把手一拱,道声请了,便两相分别,那女子亭亭玉立正要转身回画舫,陈翊却已认出那女子可不正是那玉婠玉九娘,忍不住脱口而出道:“九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