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
绝代哥哥走了进来,问道:“老爷,您都一天没下床了。”
本监国不语。他摆了摆袖子,“这次又是抚城王害的您?”
我答:“唔。”
绝代哥哥继续说:“老爷,是可忍孰不可忍,上次我给隔壁王员外下了‘一泻千里散’,他每走十步,就要排泄上一回,现在吓得他都只能坐便椅啦。”
我继续“唔”。
绝代哥哥喋喋不休:“老爷,看来你这回确实伤得不轻。都包在你绝代哥哥身上吧。我去好好教训他。”
我接着“唔”。
绝代哥哥心满意足地走了。
唔?
本监国心甘情愿受这病痛的折磨,继续回味。
“老爷,您这是怎么了?往日里可不曾这么娇贵。”杨花儿的声音在耳边恍惚作响。
“佳人哥哥不是说了吗,老爷我是急火攻心。”我翻了个身儿,继续享受病痛的折磨。“老爷我就是病了,需要休息。”
“老爷,再不好好吃饭,我就告诉水杏儿了啊。”杨花儿真会掐本老爷的短处。
“好,你先放在一边,我睡会儿,睡醒了再吃。”我讨好地说了两句,便蒙头被中。
我窝在被窝里数脚趾头。
一、二、三、四……九,少了一个?
“扬思!”小皇帝的声音在耳边挥之不去。
再数。九、八、七、六……一,还是九个?
“扬思!”第十个变成了小皇帝……
“苦大人,还不起来接驾?”连小糖子的声音都听得真切。
“老爷,皇上来了。”水杏儿声音嘹亮,我只觉屁股上一阵疼痛,一骨碌坐了起来。
小皇帝满脸笑意,嘱咐各位公子夫人都退下了。水杏儿走前对我挤眉弄眼儿,我就当没看见。
“皇上不去上朝,怎么倒来探望微臣。”我拿出谏臣该有的做派来。
小皇帝笑而不语。小糖子搬了凳子,小皇帝在我床边坐下。
小糖子拎来一个食盒儿,“苦大人,皇上特意给您带酸枣糕来了。”
酸枣糕?嘿嘿。本监国自认我俩的友谊便始于这一块儿酸枣糕。
那日,一群小孩儿被本小爷吓跑之后,本监国独坐湖边。一阵风过,我被风沙迷了眼睛,便使劲儿揉了揉,这时,小皇帝便出现了。他以为我是孤寂地哭了,便拿了一块酸枣糕哄我,我立刻眉飞色舞,丑陋之状让他“三日不知羹饭滋味儿”。可他日后前来见我,还是时不常地送我一块儿。
本监国此刻振奋非常,伸手去拿。小皇帝却咳了一声,一把挡开。
“扬思,你正经饭还没吃,怎么能先吃这些零嘴儿。”他声音温存。
我嘿嘿乐了。
小糖子掀了第二层食盒,端出一个青花瓷碗,“苦大人,这可是皇上亲自为你做的莲子羹。”小糖子将碗小心放到桌上,说道:“奴才去门外面候着,皇上和苦大人慢慢聊。”
小皇帝端过碗来,我伸手去接,嘴上调笑道:“御膳房竟然不济到这种地步?连个羹都要皇帝亲自下厨去做?”
小皇帝将碗移开,双目含笑,淡淡从我面上扫过,“扬思,你怕还是病着,还是我喂你吧。”
“今儿个是怎么了,待我如此体贴?”我白了他一眼。
他在床边坐了下来。盛了一勺羹,将我嘴堵上。
羹到嘴里,温热清香,好吃!
我一边咽着,一边厚颜无耻地说道:“怎么这么乖巧?难不成真像传言说的那般——荡春河里监国救美,红绡帐里帝王多情?你别是真被我美丽的心灵深深吸引住了吧?”
小皇帝扬起勺子,将一整勺羹野蛮地灌进我的嘴里,“你身体真是好了,不然怎么又有力气胡说八道。”嘴上这样说,他脸上却饱含着宠溺,让本监国不禁又有些晕眩。
我嘿嘿笑了,“我怎么胡说八道,倒是你,明明不会游泳,还要往水里跳。明摆着给我添麻烦,我看你脑袋八成是糊涂了。”该批评还是得批评,这是本监国的职责所在。
我这一笑,方才那一勺羹,至少有半勺流了出来。我伸手想往脸上抹一把,却被他拦下。
小皇帝拿了丝帕,在我腮边一擦:“也许我是糊涂了,但那一瞬,我才真正是想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我努努嘴儿,示意他继续喂羹。
小皇帝盛了一勺羹,浓眉微蹙,“有些欺瞒,于我,穷尽一生也不得饶恕。
这口羹,将我生生给噎住了。
小皇帝看着我的呆样儿,腮上弧度泛起,唇角雅致上扬,“有些,不消三日便能释怀。”
本监国的欺君之罪,不知能否侥幸归于后者?
“铭宣,我说,倘若,倘若我有事情欺瞒于你……”
小皇帝敛了笑意,横眉冷对:“决不饶恕。”
本监国的这一颗小心肝儿啊……
“这羹是母妃在时,常常煮给我吃的。”小皇帝的脸色还真是说变就变,倏忽便充满了柔情。
本监国却还哽在方才那句“决不饶恕”上,不能自拔。
“自她走后,我时常感念过往,便也像模像样地学起来。”
小皇帝完全不理会我,只是一勺接一勺地喂,我便木讷地一勺接一勺地吞。
据说素王妃贤良淑德,可惜红颜早逝。小皇帝和福王爷都是素王妃所出——想起福王爷,我心中一震,说出了自己的疑虑:“福王爷可是真的痴傻?”
小皇帝却闭口不谈,悠悠然继续盛他的羹。
“你昨日冷落了慈相,今日又这么堂而皇之地过来,慈相知道了,不得怪你朝三暮四啊?”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我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小皇帝眉梢一抖,眼底涌起五分莫名,“若说我还有什么想不明白,便在此处。”
我听不大明白,您能否继续解释一下啊?
“日后,许是还要你来帮我。”小皇帝说得恳切,我却摸不着头脑。
半晌儿,小皇帝一句话又让我酸了后槽牙,一张俊脸笑得明媚,“我对子姜的心思自然是不会变的。”
不会变?甚好……甚好……本监国一颗心卷了个边儿。
“扬思,想来,你也真算得上是福大命大了。”小皇帝歇了一会儿,继续喂羹。“前日中毒,这遭落水,哪次都是逢凶化吉。”小皇帝并无讥诮之意,看去反而有些——担心?
“这次落水,竟让三个有分量的人一同跳水去救,可见你平日遭人奚落虽是不假,可关键时候有人关心却也是真。”小皇帝这话听着怎么有些泛酸,还在气慈相?唉。
“慈相跳水,定是为了救你……”我忙帮慈相辩解。
小皇帝却不理我,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想你这次落水并不简单,抚城王终不是个莽撞之人。”
这倒不假,那抚城王这番,难道是为了试探?
这一大碗羹已经见底儿了。
小皇帝给我擦了嘴,“不知你这样的好运气可以维持多久。”
自然是越久越好,我眨眨眼睛。
小皇帝定然是被我机灵的眼神所吸引,直直地看着,神色寂然,半天没有动作。
过了一会儿,他去将碗放到桌上,又坐了回来,目光幽深地望着我,“你可知乞巧节的风俗?”
我点点头,我们扈王国的乞巧节向来都是当做乞巧周过的。
第一天是帝王游,皇帝臣子沿街视察游湖出巡;第二日便是百姓游,大小商贩沿街摆摊,一花一布便可为市,寻常百姓出门便是赶集,热闹得很;第三日是情人游,主要热闹在晚上——单身男女戴着面具,参加街市上的各色活动,惟愿觅得有情人……
第一日的活动,本监国今年是参加了;第二日,本监国称病卧床在家;第三日,也便是明天。
小皇帝笑了,“明日便是情人游,我平日里只是听闻这风俗甚是有趣,还不曾亲身经历。”
本监国可是亲身经历过,还都是“一副丑脸出门去,冷冷清清回家来”。
小皇帝一双眸子幽深得很,“你说若是我也戴着面具参加,会是怎样的情形?”
我怔了,“你要去?”
小皇帝继续笑了:“与民同乐,有何不可?扬思,本想约你同去,可你却已然妻妾成群,这样的活动,是再也参加不了的。”
我一撇嘴,“怎么参加不得?这么些年,我不也是戴了面具到处行走?”
“也是?”小皇帝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光。
“啊,当然,往年我也是偷偷摸摸地出去寻欢作乐,大小夫人不也是相安无事?”本监国自认鬼话连篇,反应也足够敏捷。这不,小皇帝面色又恢复平静了?
“扬思,我跟你打赌,你就是戴了面具,我也一样找得到你。”小皇帝倒是自信满满。
我嗤笑一声:“我也跟你打个赌,我画上个妆,保管你找不到我。”
小皇帝微微一笑,眼中明晦莫辨,“但愿你能赢。”
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谦让?仔细一回味,便总觉他这一笑,似有些不同寻常。
肚子咕噜一声,只喝羹忒清淡了些,一碗下肚,尤觉少点儿什么。
“想不想吃鸡?”小皇帝面色轻快。
我欢快地点了头。
“知道你生病,该少吃荤腥,可是想你腹中馋虫折腾,怎么也该比这场病来得凶猛。”
说着,小皇帝便向门口唤去:“小糖子。”
我冲他努努嘴儿:“食盒不就在桌上,你拿来便是,怎么这般金贵。”
小皇帝勾唇一笑:“等会儿你便知道了。”
我满是期待地瞅着门外。
小皇帝继续神秘兮兮:“这次,送你一整只。”
我一听,乐坏了,囫囵个儿的烤鸡——本监国心里喜欢得很哪。
小糖子还没走进来,本监国就吓了一跳。
“嘿,你个小妞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