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嗯?还有什么事儿”刘子淑停下了脚步。
“总之,小心!”
“好,我知道了。”夕阳下,他的背影很明显的震了震,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杨开则叹了口气,复又拿起望远镜,看着不远处的滚滚车尘。
“喂,兄弟,怎么愁眉苦脸的,你说咱这几号人,能守住阵地吗?”赵勇德的嗓门就像个大喇叭筒子,在杨开的两耳间轰来轰去。
“守不住!”杨开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我们的人已经开始严重减员了,估计再挺一刻钟,就要撤下去。”
“什么,撤下去?”
“对!”杨开点头。
“不!”赵勇德这个时候有些激动道:“我们整个师都拼光了,才守下来的阵地,不能撤!我要给兄弟们报仇,我要给老师长报仇!是哪个混蛋下的命令也不行,就算是蒋介石来了,我他妈都不管。”
所有的人听到这话都露出不敢相信的神情,就连杨开的脸上都显露出一丝的佩服道:“好家伙,我喜欢,不过……”
“是我下的命令,我就是那个混蛋……”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在乎,我的战友全死光了,师长的脑浆和鲜血就撒在我的脸上,我想报仇!我要为他们报仇!”赵勇德的眼睛里开始流出一丝的眼泪,这个一向耿直的汉子,在老师长死了以后就没有在脸上透露出自己的心情,现在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你必须清醒!”杨开一字一句的说道。“我很明白你的想法,但我们的任务是,尽可能的拖住日军的脚步,为后方争取更多的可用时间。你别忘了,城市里还有大批的人没来得及转移。”
“我们不能一次性跟日军拼完,这样占便宜的是他们,吃亏的是我们。”说到这,杨开咬了咬牙:“如果有可能,我要带着所有活着的人,一步步的,把鬼子拖进巷战!”
“我……”赵勇德颓然的坐在地上,半晌才卡出一句话来。
“我知道了。”
“嗯,拿起你的枪,记住,军人的职责不是杀人,而是保护更多的人。”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杨开将手中的中正式步枪丢进了赵勇德的怀里,自己则拿起一名阵亡战友的武器,熟练地拉栓,上膛,瞄准。
第七章 最后的国军(3)
哗啦啦的履带声慢慢紧逼,视野里,已经可以看见,五俩装甲车的基本轮廓。那时候的日本装甲坦克,体积并不是很大,炮塔就像一个倒扣上去的蛋壳,在炮管两边,各有一挺重机枪,驾驶员和炮手藏在厚厚的装甲里,子弹根本打不着。而在装甲车后面,是密密麻麻的日本士兵,排山倒海般压来。
“全体戒备!”
“投!”刘子淑一声令下,无数个冒了烟的迫击炮弹从散兵坑里飞了出来,雨点般落下,果真如杨开所说,在屁股上的白烟熄灭的时候,那些炮弹纷纷爆炸开来,将阵地前的土壤推出了一个个月牙型的大坑,但可惜的是,由于大部分鬼子兵都藏在了装甲车后,所以这次攻击收效甚微,而迫击炮的单片,对装甲车来说,也仅仅是挠痒痒罢了。
“用捆在一起的手榴弹,炸履带,炸履带!”杨开一边开枪,一边对着周围声嘶力竭的喊道。
“突突突……”装甲车上突出的火舌一刻不停,飞速射出的子弹,带着强大的动能刺穿了几个教导队士兵的钢盔,脑浆和血液顿时洒了一地。
“都他妈别开枪了,先把装甲车给炸停再说!不然都是活靶子。”杨开刚刚吼完,又有几个躲闪不及的被扫中了咽喉。
“上!”负责收集手榴弹的几个士兵对视一眼,蓦然咬了咬牙,从衣服上撕下几块布条将一堆手榴弹捆扎起来,一人抱一个,搭成人梯,跃出了战壕。
这里和装甲车之间的距离,大概也就十米不到。但就是这十米的距离,却是天堂和地狱之遥。
这几个士兵虽然早萌死志,但才堪堪踏出几步,就被冰雹般的子弹打的倒飞而去,几乎身子还没落地,人就已经断了气。
看到这一幕,又有几个士兵陆续跳了出来,抢过尸体边上的手榴弹,扑了过去……
赵勇德咽了口唾沫,他见过不怕死的,但却没见过,如此不怕死的!此时此刻,他甚至在想,和自己并肩作战的,究竟还是不是人?
士兵一词源自意大利文“钱币”和“薪饷”,它作为军事术语最早出现于十五世纪的意大利,当时指领取军饷的雇佣军人。如果深层次研究他的意思的话,也可以理解为,为了什么而战斗的人。
是的,眼下这群士兵,就是为了什么而战斗的人。当然,他们为的不是军饷,而是尊严!
为了尊严,他们可以用尸体堆出步子,为了尊严,他们可以在浑身布满弹孔后,拉动弹弦,然后连同身体一起卡进履带。
终于,在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左边的那辆装甲车咔嚓一下歪在了地上,紧接着,其余四辆,也都受到了致命性的重创。
“八嘎!”
“八嘎!”后面的日本士兵纷纷鬼叫起来,蜂拥般的冲了上来。战壕里先前没用完的火焰喷射器,也在这一刻恶狠狠地丢出了两条炽热的火龙。
“还剩多少人?”扔掉已经打空了子弹的步枪,杨开冲着刘子淑喊道。
“没几个了!”刘子淑手中的汤姆逊冲锋枪蹦出一个个弹壳,铿锵的金属撞击声将他的声音盖了大半。
“没几个是几个?”
“最多不超过十五个!”就在刘子淑换弹夹的功夫,一颗子弹嗖的下钻进了他的胸口,与此同时,一道血箭从他的背后喷出。
“子淑!”杨开大惊失色,上前一把将他扶了起来。
“噗……”血沫如浆糊般从刘子淑嘴角涌了出来,溅的一地都是,他身子一阵耸动,吞吞吐吐的说道:“杨开,你带着九筒,和那个光杆司令快撤,我带其他人在这里顶着,记住,要快!我撑不了多久。”
“子淑,你……你会没事的……”杨开揪着他的衣领,想要按住他的伤口,但一只手怎么堵,似乎都堵不住那源源不断的血液。
“听我一次。”刘子淑断断续续的说道:“后面到小山那段路,我已经叫石头和独眼龙埋下了雷管和炸药,相信……他现在已经在那等着你们了,快去,咱班就剩下你我了,我可不想……哈哈,我可不想下了阴曹地府,给同学们看笑话,说老子连最后一个兄弟都护不住。”
说到这,他的手颤抖的举了起来,探进怀里,将那张泛黄的黑白毕业照递给了杨开:“这个,就交给你了。”
“子淑……”杨开泪如雨下。
“别婆婆妈妈的,快走!”刘子淑一把推开杨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站了起来,拿起了掉在地上的冲锋枪。
“好!”杨开点头,狠狠咬了咬嘴唇,吼道:“九筒,你他妈带着那个赵团长,跟我往回冲!”
“指战员……”
“这是命令!”刘子淑回头叫道:“其余的弟兄,跟老子顶上去,看看他松井石根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从我们教导队的尸体上踏过去!”
杨开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带着九筒,石头,独眼龙还有那个姓赵的光杆司令撤到平民区的了。他只记得,当他刚刚到达山丘的时候,背后立马爆出了一连串的火光,这些刺眼的东西,将追击而来日本士兵纷纷吞没,当然,也湮灭了刘子淑这个难能可贵的老同学。
身边的众人,衣衫佝偻,帽子歪斜,脸上更是涂满了黑灰,乍一瞧,倒真和残兵败将没什么两样。
看着地图,杨开能清晰的分辨出,这里正是上海的城区外围:河滨北岸。
也是小鬼子的必经之路。
因为炮火的波及,此处已经失去了往日安贫乐道的光景。到处都是残垣断壁,瓦砾碎石。偶尔有几个难民向众人投来无辜的目光,但杨开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现在的教导队已经不是出发前的教导队了,他救不了这些人,所以他们的结局只有一个:听天由命。
“指战员,怎么办?”独眼龙问道。
“你们还能走得动吗?”瞥了眼其余几个战士,杨开喘了口气。
众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纷纷摇起头来。刚才的撤退,已经透支了他们的大部分体力,如果再选择走下去,还没跟小鬼子交上火,就会自己把自己累死。
“我知道了,清理包裹,把不需要的东西全部丢掉,然后全员退到前方一百米的余家宅休整。”指了指方向,杨开淡淡的说道。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身边的小楼里陡然传出一声细微的碰撞,杨开眼中精光一闪,手中步枪抛起,指向了声源地。
他身后的众人,也同时举起了枪。
“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出来!”哗啦一下,杨开给枪上了膛。
“我数一二三,再不出来,就开枪了。”
“别……别开枪!”一阵嘶哑的哭腔从小楼里飘出,映入眼帘是一个衣冠不整的男人,看到他的装束,杨开第一时间放了下武器。
飞碟帽,灰军服,这是一个国军士兵。
“说,你是谁!”赵勇德上前一步,逼问道。
“我……我是曹参谋的传令兵,十九军的。”
“那里为什么会在这里?”杨开冷哼了一声。
“我,我怕死!”传令兵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鼻涕沾满了下巴唇角:“我知道,前面四个传令兵出去了都没回来,所以参谋才派我出来的,找32师,57师,妈的,阵地上下都是日本人,我哪敢去啊!”
“软蛋”赵勇德骂了句:“爷爷我就是32师的!”
“32师不是还在前线吗?”传令兵诧异。
“妈的,死的就剩老子一个了。”
“哎呦我滴个娘,幸好我没去,老天保佑,老天保佑”传令兵哆嗦着身子喃喃自语。
“奶奶个腿的,老子一刀劈了你!”赵勇德怒火中烧之际,就要抽出背后的砍刀把这个胆小鬼剁成两截。毕竟,若不是这个传令兵贪生怕死,能及时请来援军,这一仗就不用打得如此窝囊了。
“冷静!”按住了赵勇德的右手,杨开淡淡的说道。
“我……”
“退回去!”杨开瞪了他一眼。
赵勇德无奈,只得收了手,退后了几步,但这一动作,却还是把那个传令兵吓得哭爹喊娘,差点尿了裤子。
“帮我做一件事,我不杀你。”看了眼传令兵,杨开说道。
“什……什么事?”
“把一样东西,交给你的参谋。”
“就这么简单?”传令兵眨了眨眼。
“是的。”杨开点头。
“好,我答应,现在就去。”
杨开嘴角一翘,从怀里掏出一个笔记本和钢笔,刷刷的写了几串潦草,然后撕下那张纸递给了传令兵。
“告诉你的参谋,蕰藻浜二线阵地已经失守了,57师那里我还不清楚,但32师和教导队,已经损失殆尽,千万告诉薛军长,敌人是第九师团,而且用战机掩护。具体内容我在信里写的很清楚,如果他不信,你把这个交给他。”说完,杨开解下自己的肩章,塞给了传令兵。
“那……你不跟着我一起去吗?”传令兵接着信,问道。
“我?”杨开扛起枪:“快走吧!我们在这里,给你拖住日本人的脚步,但我自己也不清楚,还能撑多久。”
“时间紧迫,快去吧!”拍了拍传令兵的肩膀,就像刘子淑拍着自己的肩膀一样。
杨开笑了。
远处,残阳如血。
第八章 军统,雨衣人(1)
传令兵不辱使命。
可接到信的参谋,却是一肚子苦水没地儿吐。
军情如火,想了想,他还是整了整衣领,走进了战时指挥所。
指挥所的帐篷还是那么热闹,到处都是电报机特有的滴滴声。一张办公桌边聚满了大大小小的军官,此时的军长薛岳正站在台阶上,和一个坐在梨花木椅子上的年轻人侃侃而谈。
这个年轻人大约二十五六岁,穿着一件没有军衔的蓝色军装,说话的时候,不停地用手堵住嘴咳嗽,宛若肺痨鬼一般。在他的身后,是两个披着蓝雨衣,带着奇怪面具的警卫。
直觉告诉参谋,这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原因有二。第一,这个人他从来没见过,但他却是全场唯一坐着的人;第二,自己上司对他的态度,不是散漫,而是毕恭毕敬。
于是在和薛岳打招呼的同时,参谋把年轻人捎带在了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