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七章

  唐霁泽本来和小子们一起点货、记账,小子们听到宋大娘的哭闹声跑出来,他在院子里站了站,回屋拿了宋玥搭在衣架上的斗篷,再慢慢走出来,宋大娘子已经不骂了,只听到隐隐地哭泣声。
  他往大门口走,想着叫个小子把斗篷给宋玥送过去,之前忙乎着张罗卸货,可能不觉得冷,但站在大街上,天色又晚了,夜风寒凉,万一寒气入体,可容易感了风寒。
  等唐霁泽走到大门口,恰看到宋玥和一个男人站在大门口说话,她说了一句转身就走,那男人站了站,回头飞快地扫了门内的唐霁泽一眼,迈开步子跟着宋玥走了。
  只是一个照面,只是一眼,唐霁泽就判断出,这个男人是行伍出身,这从他站立行走的姿态、目光中隐含的杀气,都能看出来。而且,他还能判断出,此人绝非平京城附近的府兵,而是关外军卫的守兵,真正上过战场杀过人、死人堆里打滚过来的。
  张智从外头跑进来,看见唐霁泽站在大门内,手里拿着江家婶子的斗篷。
  他连忙接过来,提醒一声:“唐先生,门口冷,恁进屋暖暖吧,俺去给婶子送斗篷。”
  唐霁泽没作声,微微一点头,转身进去了。
  张智看着唐先生转身进屋,莫名地觉得这背影有些没落,不过,他再聪明也想不出为了什么,皱了皱眉,只好拔腿跑出去,追江家婶子了。
  宋玥走的不快,江寒倒是腿长步子大,但跟上宋玥之后,也没急着越过她去,就压着步幅速度跟在宋玥身后。
  张智一路飞跑,赶在巷子外边追上了这两个人,叫一声:“婶子,恁的大衣裳忘记穿了。”
  宋玥顿住脚步,回头从张智手中接过斗篷来披在身上,一边笑着吩咐张智:“天黑了,回去和那几个说,今晚先别点了,明儿早上再点吧。对了,给恁大哥说一声,让他跑一趟望月楼,定两桌席面送过来,一桌放在隔壁院儿里,招呼那几位过来歇息吃饭……”
  说到这里,宋玥猛地一顿,想起了在东院养伤的青平和此后青平的青玉,立刻又道:“恁先过去一趟,和青平青玉兄妹说一声,推辆车子来,把青平移到铺子里,还安在东厢。好好给青平说一声,恁江叔突然归家……”
  说着,飞快地瞥了江寒一眼,压低了声音对张智道:“看样子,是不想让人知道的。给青平解释一句,别让他们兄妹误会了。”
  张智垂手应着,也小声道:“婶子放心,青平青玉都是明白人,一点就懂的。”
  看着张智转身跑走,宋玥系着斗篷带子,回头瞅了江寒一眼,道:“走吧。”
  迈开脚步,想起来又道:“刚才这个小子也是宣城的,当初两家子一起逃难过来的,相互照应着,都在这一条巷子里找了房子安顿。”
  江寒默默听着,没有作声,只是听她声音柔软温和,虽然谈不上多亲近、热络,但并不像曾经那般……说话夹枪带棒、冷言冷语、连嘲带讽的。看他的眼神似乎也有些不一样,虽然刚见时半天才认出来,但最后再看他,目光就柔和清澈,看不出多亲近,也似乎没有之前那样嫌恶了。
  从巷子口到家也不过几十米,说着话也就到了。
  宋玥一步踏进去,徐嫂子正好站在井台边洗菜,见她进来连忙笑着招呼:“宋掌柜回来啦!”
  “徐嫂。今儿有客人,多做些干粮,菜就不用多做了,我定了席面。”宋玥说一声,然后问,“阿奶在屋里呢?”
  徐嫂子目光飞快地后边的男人身上扫了一眼,笑着点头:“在屋里逗安哥玩儿呢。”
  话音未落,就听得屋子里传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又有小安哥拔高的嚷嚷声:“添哥姐姐快过来啊!咯咯咯……”
  宋玥回头朝江寒笑笑,走上前挑起门帘子,也不声张,一路走进里屋去。
  屋里掌了灯,炕桌也搬了下来,偌大的炕上收拾的光光亮,添哥蒙了眼,微微弯着腰摸索着,秋喜跨过铺盖卷儿坐在窗台上,屏息静气的,小安哥则躲在秋喜怀里,不管秋喜噤声的示意,憨憨地一直笑、一直嚷嚷,气得秋喜抬手捂他的嘴。
  周氏坐在炕下,拨着炕洞里的木柴,一边笑眯眯地看着炕上的孩子们。
  宋玥一挑帘子,周氏就抬眼看过来,笑呵呵道:“忙完了吗?”
  宋玥笑着点点头,然后侧身让开门口,一边对周氏道:“阿奶,恁看谁来了!”
  周氏顺着她的示意往后边看过去,然后,就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裹着条黑色的斗篷,长腿一迈进了屋里来。
  房间里本来老小四口人也没觉得拥挤,这位个头太高、太魁梧,气势又抬足,这一迈进来,竟然让人觉得屋子的空间瞬间局促起来。
  周氏手中的烧火棍啪嗒一声脱了手落在地上,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踏进来的人,瞬间红了眼:“寒哥儿……”
  说着,她就要起身,但站了一下,竟没站起来,又坐了回去。宋玥连忙伸手扶住她。
  江寒哑着嗓子喊:“阿娘……”
  一声娘喊出来,人也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阿娘,儿子回来啦!”
  那么高大个人,说跪就跪,噗通矮下去半截……还真让没见过这情景的宋玥吓了一跳,她身体先与脑子反应过来,忙往旁边闪了一步。转眼看看炕上的两个孩子也一脸惊讶、紧张的,连忙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伸开手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轻轻拍拍孩子们的脊背,低声告诉他们,这人是他们的阿爹,不用怕。
  江寒膝行几步,扑进周氏怀里,母子俩抱头痛哭起来。
  想想当初战乱骤起,儿子上前线抗敌,生死不知,她个老婆子忍着心痛惦念,带着儿媳妇和孙儿孙女逃离家园,一路也是历经了生死,才到达平京城……这一路,没走一步,那就意味着远离儿子一步,那对一个母亲来说,真是剜心地疼啊!
  这一去,山高路远,很可能就是天人永隔、生死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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