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乔木挑挑眉,说道:“带你参观一个地方,让你清醒清醒。”
  云倚萝用眼神询问,乔木用目光扫了一眼旁边的小楼。云倚萝看了一眼,愣了下,问道:“敬老中心?”
  “进去参观一下?”乔木问道。
  云倚萝皱眉:“你带我到这里来干什么?这有什么好参观的?!再说这里是你开的啊?这么晚了,你说参观就参观?!”
  乔木没解释,笑盈盈的自己去找门卫说了两句,大门就打开了。
  乔木对云倚萝说道:“来吧。欢迎来到未来世界。”
  “什么意思?”嘴上虽然这么说,云倚萝却鬼使神差的跟着乔木迈步走了进去。她其实对敬老中心这样的地方还蛮好奇的。好奇的主要原因在于,她父母总是说,等他们老了走不动了,千万不要拖累云倚萝她们姐弟俩,就找个敬老中心住进去,自己的退休工资费用也够了,就可以了。
  父母还健康,云倚萝就听他们那么说,觉得敬老中心应该还是个不错的地方,既然有机会来看看,那就当提前了解一下了吧。
  身后的大门关上,小院里静悄悄的,云倚萝四下看看,除了建筑有些老旧之外,其他也还不错。乔木领着云倚萝走到主楼门口,刚打开门,云倚萝就吓了一跳。一个流着口水拄着拐杖的老头,裤子掉到了膝盖上,朝着她“嘿嘿”的笑。
  云倚萝差点没叫出声来。乔木拉了她一下,然后走到老人面前,温柔的说道:“刘叔,裤子又掉了?”他以一个拥抱的姿势环抱住了那位刘叔,挡住了他的关键部位,从后面把他的裤子提上,小心的把他的腰带整理好。
  然后拍拍那个刘叔的肩膀,说道:“你哪都不要去,就坐在这儿等着,我叫他们送你回房间啊!”
  他转过身,走了两步,云倚萝和那位怪蜀黍对视了一眼,急忙跟紧了乔木。乔木边走边安慰她:“别担心。刘叔已经八十多岁了,别说他没什么想法,就是有什么想法也不能把你怎么着。”
  云倚萝狠狠的瞪他,乔木急忙又说道:“别生气别生气。刘叔小脑萎缩,还有多发性脑梗,神志不是很清楚,行动也不方便。他准是自己跑出来上厕所,裤子脱了穿不上了。”
  听乔木这么说,云倚萝没空生气了,她问乔木:“这里不是敬老院吗?那服务人员都到哪里去了?”乔木只是笑,带着她拐了个弯儿,就闻到了一股饭菜的味道。
  这味道说不上香,甚至云倚萝闻着这饭味儿还有点要做呕的感觉。然后乔木朝前面一指,说道:“诺,他们都在那儿。”
  云倚萝走过去,食堂里热闹非凡。
  热闹的原因不仅仅因为人多,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每一位老人都行动不便。有坐在桌子边上一直在拍桌子叫快点的,还有抓着自己的饭,不断喊换菜的,也有一不小心把饭汤弄撒了,破口大骂的,再加上正常吃饭的,和不断走来走去安抚这些老人的工作人员,让这里看起来无比的杂乱。
  云倚萝看的目瞪口呆,乔木把她带到一个角落里等着,自己去找了一个服务人员,说明白刘叔的位置,又带着云倚萝走了出来。
  云倚萝从食堂穿行的一路都走的小心翼翼的。她身边忽然冒出了一个老太太,颤巍巍的一不小心打翻了手里的碗。邻桌的一个工作人员立刻跑了过来,对老太太喊道:“你怎么回事?!不让你动不让你动!你老来回乱蹿什么?这下好了,你也别吃了,饭都打了,还吃什么吃?!”
  老太太眼泪含在眼圈里,扶着桌子就蹲下去要去捡地上的饭。
  云倚萝刚想伸手,那名工作人员一把把老太太拉起来。动作之大,云倚萝都担心老太太会不会被拉折了手臂。
  然后就听那位工作人员大声的训斥道:“跟你说多少遍了?掉地上的不要吃,不要吃!别捡了!走走走!走!听不懂啊!让你走!”
  老太太一边被她推着,一边还指着地上的饭,念着:“吃……吃……我饿……”
  云倚萝看不过,刚想上前,乔木一把拉住她,对她说道:“这里有这里的规矩,不要乱管。”
  云倚萝说道:“可这也太过分……”
  乔木朝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云倚萝就看到那个工作人员大力把老太太拉到一边坐下,对她很凶的说道:“等着,听见没有,等着!我给你盛饭去!你等着别动!我告诉你,你再动就没吃的了!饿死你!”
  说完,他一路小跑的去盛饭了。
  乔木在旁边解释道:“这里的老人大多患有阿尔海默茨综合症,意识不是很清醒。工作人员必须要靠吓唬这样的方式来管理。一千多老人,只有不到三十人的工作人员,你让他们一直保持和声细语,根本做不到。而且也不管用。”
  云倚萝皱眉说道:“可是这些老人不是消费者吗?是这些消费者养活了这些工作人员啊!”
  乔木笑着摇摇头,说道:“对于有自我意识的消费者,当然要像祖宗一样供起来。可对于已经意识不清的消费者,不虐待他们,已经不错了。”
  云倚萝瞪大眼睛,还没开口,就听到远一点的地方,有个工作人员大叫:“你拉屎怎么不说话啊!这还一边吃着,这就拉了!臭死了!赶快起来!快别吃了!跟我走!走啊!”
  云倚萝正想去看一下,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女人匆匆跑了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对乔木说:“乔总,你来了?今天怎么没提前说一声。这时候是饭点儿,正是忙的时候,真对不起。你是来看赵姨的吗?我带你过去吧?”
  乔木点点头,说道:“她怎么样?”来人笑笑,一边带着乔木他们往外走,一边说道:“还能怎么样?您知道,她这种情况,就是维持不恶化,就是最好的成果了。现在也在吃饭呢。”
  乔木点点头:“辛苦了,还是鼻饲吗?”
  那人回答道:“鼻饲啊,能鼻饲就算好的了。”
  云倚萝跟着乔木走到了楼上一个单间门口,他们走进去,就看到一个干瘦的老人躺在床上,鼻子里插着一根管子,一个工作人员正把一堆糊糊灌到那个管子里面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参观过几家私立敬老院,场景跟我写的差不多。公立的硬件好些,管理也都差不多的,不是说工作人员多恶劣。而是真的管不过来,吓唬和粗鲁的动作比和声细语有效,你们知道,老人大多耳背,这两章是后面的铺垫,稍微忍一忍~小红包走起~
  ☆、第80章 相濡以沫
  场面太恐怖, 云倚萝看了一眼,就转身走了出去, 棕褐色的液体缓缓从鼻子被输入进去,云倚萝有种自己想要呕吐的感觉。
  乔木一直站在里面, 帮助工作人员搬动病人的身体,扶正管子。过了大约十几分钟,鼻饲完成, 乔木跟工作人员道了谢, 洗洗手, 走出来,问云倚萝:“受不了?”
  云倚萝哆嗦了一下,然后没有回答乔木的问题,转而问道:“那是你什么人?”乔木回头朝房间里看了一眼,说道:“一个孤寡老人。”
  云倚萝愣了愣,问道:“你这是学雷锋做好事啊?”
  乔木摇摇头, 说:“不算是。我替别人还债。”他见云倚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笑笑, 说:“说来话长,以后再跟你说这位老人的事情,走吧,我再带你到别的地方看看。”
  云倚萝奇怪的问:“还要带我去哪?”乔木还是淡淡的笑,说道:“看过了地狱,带你去看天堂。”虽然觉得乔木说话有点玄玄乎乎的,但云倚萝还是跟着他去了。
  从进来开始, 这个地方就一直参杂着一股尿臊被褥和食物混合的气味儿,所见所闻也都实在让人不舒服,云倚萝也好奇,在这里,难道还有天堂一样存在的地方吗?
  云倚萝跟着乔木走到了主楼的后面,这里是一排排的平房,修建的很是整齐。也有工作人员在每个房间里进进出出,但显然,这里的工作人员脸上的表情要比主楼里的好多了。
  乔木带她走到一所房子外面,那户人家没有拉窗帘,室内开着灯,里面的情景看的清清楚楚。乔木停下来,云倚萝也跟着停下来。她向那扇窗子看过去,房间不大。两位老人正围着一个桌子吃饭。
  饭菜也是一人一份的,两个老人也谈不上吃的多优雅,一看也是自理能力有问题的老人。只是他们吃着吃着饭,会忽然抬起头,相互对视一眼,再低头继续吃。
  忽然一个老人夹掉了一个菜,他刚想用手拿起来,一边的工作人员急忙把菜收了。老人很不满意,似乎在跟工作人员吵架。
  另一位老人默默的把自己碗里的东西拨给了他一点,然后那位老人看看对面的老人,又看看自己的碗,停止了吵架,朝着对面的老伴儿憨憨的一笑,低头继续吃起来。
  刚刚看过鸡飞狗跳的场面,又忽然看到了这么一幕,云倚萝就觉得鼻子一酸,眼泪毫无征兆的掉了出来。
  她想把眼泪逼回去,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成功。
  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洪水,越发不可收拾。乔木默默的走到她身边,轻轻一揽她的肩膀,云倚萝就靠在乔木的身上大哭了起来。
  乔木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的拍着云倚萝的肩膀,像在安慰一个走失的小女孩。
  过了一会儿,房间的门开了,工作人员端着餐盘走了出来。云倚萝惊觉自己这个样子实在过于丢人,埋进乔木的怀里不肯出来,索性继续装哭,反正也没人知道她是谁。
  那位工作人员看到乔木和云倚萝站在外面,愣了一下,然后快步走到乔木身边打招呼:“乔总。”
  乔木点点头,示意他先走。工作人员就悄悄的退开了。
  等身边完全没有人了,乔木才低声对云倚萝说道:“你打算让我抱你走吗?我是不介意……”云倚萝“嗖”的一下从他身上起来,因为太过于丢人,此时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有点尴尬的站在那里。
  乔木朝她一笑,说道:“哭出来,是不是好受点了?”
  云倚萝没吭声。如果可以,她真是一点都不愿意让别人看到她这一面。乔木就更不想让他看到了。
  她假装听不懂乔木真正问话的含义,向那间房子看去,灯已经熄了,老人们应该已经就寝了。
  乔木转身说道:“走吧,送你回去。”
  云倚萝默默的跟在他后面。她觉得内心汹涌澎湃,想要说什么,又觉得表达的对象不应该是乔木,就只能把那些澎湃的想法,死死的按在心里,紧紧的咬着嘴唇。
  乔木慢悠悠的往前走,似乎也没打算问云倚萝的想法,自顾自的说:“你听说过天堂和地狱的故事吗?”云倚萝皱眉,还有些鼻音的问道:“哪个版本的?”
  乔木继续朝前走,微笑着说:“传说中,有人去地狱,看到所有人都骨瘦如柴,每个人都怒容满面。他以为地狱的人都没有饭吃。但是奇怪的是,当地狱的用餐时间到时,他看到餐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
  云倚萝吸了下鼻子,打断他说道:“这个版本我听过。地狱的人骨瘦如柴,是因为他们的勺子非常长。每个人都想把饭送到自己嘴里,结果根本送不进去。同样的勺子天堂也在使用,但是天堂却能够人人吃饱。原因是,他们用这把勺子喂给他人……”
  云倚萝自己说到这里,停下了脚步,问乔木:“你带我到这里来看这些老人,就是为了说这个故事?”
  乔木依旧慢慢的走,语速也缓缓的说道:“在主楼里生活的老人,大多数是寡居老人。有些人已经没有儿女了,有些人虽然有儿女,但是儿女都很忙,十天半个月的不能来一次。他们大多固执,脾气也很火爆。或者衰老衰弱的非常迅速。你也看到了,在工作人员那里,虽然能够得到基本的照顾,但却完全谈不上快乐。”
  他回头瞅了一眼已经全部熄灯的平房小院,然后说道:“而在后院儿的这些老人,都是有伴侣的。虽然他们也可能没有儿女来探望,但因为两个老人互相依偎,他们的心情往往会好一些,而衰老的速度也会相对慢一些。来照顾他们的工作人员压力也没有那么大,自然心情也会好一些。”
  云倚萝沉默不语。
  乔木吧继续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建夕阳街吗?”
  云倚萝笑了下,说:“想让我说些给你歌功颂德的话吗?”
  乔木摇头,笑着说:“不,我是为了我自己而建夕阳街。”云倚萝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乔木抬头望了望藏在云彩后面的月亮,说道:“你是90后吧?”见云倚萝点头,他又说道:“你知道吗?40年以后,我们国家每三个人中就会有一个老人,而你我就是那个时候的老年人。”
  云倚萝没说话。
  乔木继续说道:“今天带你看的这里,他们的生活其实离我们并不遥远,也许四十年后,我们的境遇还不如这里的老人,因为到那个时候老人更多,而青壮年更少。”
  云倚萝只觉得后背一阵冰冷。虽然听说过类似的数据,但真正看到这里,那种感受更加强烈和恐怖。现在流行的观念是,只要有足够的养老钱,晚年应该还能过上不错的生活。可是看到这里的情况,她不由得害怕了起来。真的有钱就可以吗?
  她也会变老,也可能会失智,也可能会失去自理能力,脱了裤子就穿不上,吃饭撒的到处都是。等到那时候,就算自己有家财万贯就能确保自己能过上不错的生活了吗?恐怕连自己的钱都想不起来在哪里了!!哪怕是想死,都死不了!!
  而指望儿女,就更不用考虑了。她自己的父母已经到了退休年龄,而她和倚城还处于事业打拼的阶段,根本自顾不暇。如果父母不是相互依偎着,互相照顾着,她和倚城也根本不能放下心来在异地他乡追求事业。
  而等到自己那个时候情况可能会更糟糕。
  她沉默不语,思绪万千。乔木也不催她,等了一会儿,估计她的思绪梳理的差不多了。乔木说道:“刚才那个天堂的故事,我觉得还有另一个相似的版本。就是……像这里一样,孤独的老年就是地狱,有爱陪伴的老年才是天堂。”
  云倚萝猛然抬起头,乔木含笑看着她,双眼像两汪深邃的黑潭。
  被乔木这么盯着看,云倚萝忽然就觉得双颊有些发烧。她急忙转过头,快步朝前走去。乔木盯着她的背影看了一会儿,自嘲的咧了下嘴角,信步跟了过去。
  云倚萝现在彻底弄明白乔木为什么要带她到这里来了。因为她接到了穆非的短信,所以乔木带她来看爱情最终的样子。
  年轻时的怦然心动和轰轰烈烈,最终都将变成一起吃饭时,互看一眼的相濡以沫。一辈子太长,没有回头路。如果不能和一个真正相爱的人携手,那么晚年凄凉几乎是可以遇见的结果。
  乔木是要让她自己去思考,穆非,会是那个能和她相濡以沫,相守到老的人吗?
  虽然觉得乔木有点婆妈,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让她去思考这个事情,但是不得不说,今天的所见所闻,深深的震撼到了云倚萝。的确,就像乔木说的,这个院子里承载的是他们的未来,而且,并不美好。
  她快步朝前走,头脑里不断涌现着各种思路,那些纷乱繁杂的意识在头脑中互相乱撞,让她有种极度压抑的感觉。
  她一把推开主楼的大门,打算从中堂穿到门口去,离开这个地方。然而推开大门的那一刻,她愣住了。他的面前,一个年轻男人温柔的扶着一个老人背朝她向楼梯走去。
  云倚萝揉了下眼睛,仔细看了看,没错!那个扶着老人的年轻男人,就是左杨!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有两个小天使戳中剧情,没错,善待老人就是善待明天的自己(爱玛!看我这觉悟!)昨天戳中剧情的小天使会得到两个红包哦!
  ☆、第81章 车内对峙
  云倚萝旁敲侧击过好多次, 想要知道左杨养母究竟在哪个敬老院,却没想到, 竟然阴差阳错的在这里碰到了。
  她急忙快走两步想要追上前面那对母子。就在她打算马力全开的追上去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云倚萝转过头, 乔木对她比了一个“嘘”,然后说道:“我可以跟院长问一下,你不要贸然去问, 免得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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