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八怪

  2011年抵达,草木枯败,万物懊丧。
  金岁山昨天上夜班,宋美好带金纶回家看娘未归,金羽一早起来便没饭吃。
  食不果腹,怎么会有好心情?吃着胡同口卖的煎饼果子等楼琛,手都快冻僵了。
  人出来了,打着哈欠穿得像头熊,再看看后头,一高个少年着一件黑色高领毛衣,清清俊俊,整一冬日之子。
  金羽望一眼收回了目光,把最后一大口煎饼果子塞进了嘴里,惊呆了楼琛。
  “你这嘴又大了一圈,深渊巨口啊有木有?”楼琛也不困了。
  包着煎饼果子讲不出话,四处找垃圾桶找不到,袋子一团塞进了口袋里,回头看楼琛,嘴巴鼓动来鼓动去。
  突然不鼓动了,楼坤看着她皱眉毛,不知是介意她的哪个行为超出了他接受范围。
  总之,金羽感到了极大的嫌弃。
  路上,一句话没跟楼坤说。
  入校园前,金岁山给她打电话,问她早饭吃了没有,千万别不吃。
  “吃了吃了,吃了煎饼果子。”举着手机扫一眼别处,看见楼坤盯着她脸望。
  像冷空气般的温度,几秒后抬脚走没影儿了。
  这天上课,两人都心不在焉,谁也没听进去。
  冯程程怎么发现楼坤的心思的?
  圣诞节过后的第二天,她就看见了那个小花楹挂件,挂在金羽的手机上,打电话时,玩手机时,盯着那挂件笑得合不拢嘴。
  楼坤去买挂件那天,冯程程也在店里,蹲角落那选东西,歪头就看到楼坤站那挑女孩用的挂件。
  当时的心情,说是跌倒谷底也不为过。平安夜才拒绝了她的平安果,总不会圣诞节买这女孩用的挂件送给她的。
  第二天碰到金羽,便心知肚明了。
  校贴吧里头放了一段金羽圣诞节夜晚唱歌的视频,冯程程不玩贴吧,但有好事的人告诉她,有人唱了她那首元旦联欢会唱的歌,还不赖。
  她接过手机看,里头的白衣姑娘,莹白面孔,粉唇微张。
  这首歌,她以为是楼坤爱听的,她才挑出来唱的。
  去年的某日,她偶然经过楼坤,瞥见他在播放器里加了唯一一首歌单,屏幕上显示的就是那首《第几个一百天》。
  他从来都不听歌的。
  她忽然感到自己的迟钝,楼坤对她来说,太擅长掩藏自己的情绪,所以她始终看不出他的内心。但只要抓住一角破绽,就能牵一发而动全身。
  她买了一模一样的挂件,出于什么心情与目的,都不过是平复一种失落。
  林乐看了一早上的金羽,她无精打采,嘴唇也没颜色,不复前几日的活泼好动,下了课就萎靡不振的趴在桌前。
  有高一小姑娘来班级找罗军,没看见人,瞥见窗户口的两个学姐,看着像好人。
  “学姐,能帮个忙吗?”
  林乐看过去,是一高个小姑娘,开口:“什么忙?”
  “帮我叫下罗军。”
  林乐看看金羽,还是萎靡不振的样子。
  “罗军,有人找。”帮她喊了。
  小姑娘给他送过几次水,怎么推脱也推不了,罗军虽性格开朗活泼,阳光热心,但总忍不下心狠心拒绝女孩。
  这不,人又来上赶着追了。
  “罗军,你明天有空吗?”
  “没空。”
  “放假都没空的?”
  “睡觉。”
  “今晚早点睡就是啦~”还撒娇。
  叽里呱啦的在金羽耳旁打情骂俏,烦都烦死了,拍桌关窗。
  林乐摸着下巴,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罗军听这动静,一鼓作气便正经拒绝了眼前的小姑娘。
  “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了。”
  小姑娘惊讶呆了,红着眼睛说那为什么还要收她的水,弄得她还以为自己有机会呢,骂他两句跑了。
  金羽脑子里全是楼坤和冯程程,他们物理竞赛的表彰名单和照片就一直挂在公布栏上。左边是楼坤,右边就是冯程程,一人不苟言笑,一人眉开眼笑,不少人经过那,都得说上一句“才子配佳人”。
  听多了,她就在意了,以前没心没肺,是因为没有喜欢的人。现在掏心掏肺,里里外外都是楼坤的影子。
  她越难过,林乐就越觉得她不对劲。
  于是这天下午,四人小分队开了三人会议。
  林乐:“最近小羽毛奇奇怪怪,心情不太好。”
  楼琛:“是吗?我看她早上还吃了比脸大的饼,心情不好食欲还这么旺盛?”
  另两人“……”
  罗军:“好几天了,问她也不说,嫌烦。”
  林乐:“今天有小姑娘来约你,她脸都黑的,那窗户关的超大声,还记得吧?”
  罗军:“…记得。”
  楼琛:“啥意思啊?”
  林乐:“楼琛,你真的太蠢了,别和我们交朋友了,拉低智商!”
  楼琛:“人身攻击可就不对了,不懂就问啊!”
  林乐:“罗军,我觉得小羽毛,她…喜欢你。”
  楼琛恍然大悟:“百分百!”
  罗军脸红了,心跳蹦蹦的:“是吗?她不一直对我这样,打打骂骂的。”
  林乐:“怎么不是了?我上次问过她有没有喜欢的人,她说有!你这几天天天收人姑娘水,她这几天就不开心了。人来找你约会,啪一声关窗户,不是吃醋是什么?”
  楼琛:“高,真高。当代福尔摩斯!”
  罗军将信将疑,挠挠头发:“那我是不是得…”
  林乐和楼琛齐口道:“表白!”
  罗军还是有些怂,挺摸不清金羽的心思,可能女孩变大了,没有初中那会的简单透彻,让人一望就明白到底。
  拖拖拉拉几天,等到金羽心情终于拨开云雾见天日时,罗军才鼓起了勇气。
  周五不上晚自习,放学后,楼琛和林乐借口跑了,将独处机会留给了二人。
  金羽打扫完卫生,手也没洗,背包锁门出教室,罗军就门边站着看她。
  “下雨了。”罗军看看天。
  “我带伞了。”金羽掏伞出来。
  天黑了,小雨密如牛毛坠落,两人走在路上,撑着一把红伞并排,周围鲜少有学生经过。
  罗军心吊到嗓子眼,不知如何开口。
  金羽默默走着,又抹了一把脸上的雨:“你说你们男生下雨不带伞,是不是缺心眼啊?”
  罗军思绪都被骂乱了:“这不雨小嘛,带伞多麻烦。”
  “不长记性别找借口!”没好气的又抹了一把脸。
  抬头便见着了第二个不长记性的人。
  心内叹了一声气,她已经好几天没和他说话了。
  罗军低头看着她的手,摆在两侧微微挥动着,多久了,真想牵起这只手,却奈何不敢捅破那层窗户纸,怕一语将尽,没达效果,各自尴尬。
  因为珍惜,才会珍言。
  “小羽毛…”
  “罗军!”
  同时开的口,金羽却接着往下继续说:“男生一会对你好一会对你冷淡,忽冷忽热的是什么意思啊?”
  罗军呆掉了,他想说的话如鲠在喉,是怎么也说不出了。
  “谁对你这样了?”
  他们还在继续走着,雨变大了,金羽不自觉又抬头看向那个背影。
  “我就这么随便问问,你不是男生嘛,应该了解吧。”
  “他不喜欢你。”几乎脱口而出。
  金羽就知道会是这样的,没见多难过,反正这几天也想开了。
  “喜欢是不会对你忽冷忽热的,巴不得天天牵着你,逗你开心,你懂吗?”罗军倔强的望着她。
  金羽没体会过,像是被说清醒了,仰天长叹:“哎,还是好好打游戏吧!”
  到分岔路口了,金羽看看罗军:“你怎么回家?”
  跑一会就到了,罗军心情不佳,正需要这雨,拍拍她脑袋,释怀钻出了伞内。
  “本来就长不高了,你烦不烦?”
  “回去吧,路上小心!”朝她像以往那样得逞一笑,转身走了。
  她摸摸脑袋,朝公交车站走。
  雨大了不少,楼坤进站台时,头发湿了一半,微微抖着,余光瞥见一红色收放的影子。
  站在一米外的地方,低头玩手机。
  站台外的雨滴滴答答落着,落入灯辉,跳在水潭,密密麻麻溅入人心。
  楼琛前几天在家跟罗军打电话不关门,说了什么全让楼坤听见了。以至于看到金羽和罗军共撑一把伞那刻,像是真心受了极大辜负一般。所以她才会前脚说喜欢那个挂件,后脚就给扔的无影无踪。
  果真三心二意。
  高三,本不应有这样的心思,奈何他有了,拦都拦不住。
  金羽正玩着手机,忽然感到身边多了三道目光,扭头去看,五脏六腑巨震!
  去年国庆前的小混混又出现了,边上跟了两一模一样的杀马特,一个瘦子,一个胖子。
  嚣张的不成型。
  “在这溜这么久也没见到你,今天跑不掉了吧!”黄毛还是一嘴黄牙。
  金羽看着恶心,忍忍收手机往后退:“去年的事了,人要往前看往前走。”
  “我呸,老子就喜欢旧账新算!”拽的不行,走路都抖着。
  楼坤眼神扫过来,打量这麻瓜三人组,大概是附近技校的混混,没比他们大多少,社会人倒是装的一手。
  金羽看看周围,虽然下雨人不多,但也是公众场合,有了底气:“你想干嘛?”
  她今年出落的更加水灵,黄毛看着目露馋色,真的很倒金羽胃口。
  他突然指着楼坤问:“这大高个你男朋友?”
  同时间,两人对视了,金羽咽口水,楼坤一如平静。
  “干你屁事!”她回。
  黄毛就爱这个性,越反抗越有趣。
  “跟他分手,跟我谈!”自信满满,身旁站两小弟,霸道总裁一样。
  也不是没被人追过,但没被这种人追过。她脸上写着一种:我看着像是有眼疾的人?
  冷笑讽刺他:“我不喜欢丑八怪!”
  那俩混混掩嘴笑,被黄毛一头一个毛栗子,又吊儿郎当面目可憎起来。
  “老子是没他帅,但我绝对真心,帅能当饭吃?帅不知道多少女人惦记着,又花心又会骗。我看你心智还不成熟,哥哥这种人才是最靠谱的,踏实。”
  迷之自信。
  “我不要丑的踏实,我就要帅的惊心动魄。”望也不望他,说话跟刀子似的。
  楼坤搁一旁没忍住,笑弯了唇。
  “哥,好说没用,拉一旁教训一下!”瘦子馊主意一堆。
  胖子应和:“直接上。”
  黄毛听着就要上手来抓她,他今天带了两弟兄来,神马都是浮云。
  那黄毛还没得手,眼前姑娘就被提溜走了,环在一人怀里。
  金羽靠着楼坤,肩上是他的手,他衣服湿湿润润,冰凉的触感越发凸显她心热体烫。
  “呦呵,我跟你说,我今就明摆着跟你抢人来的!”黄毛撩衣服就要来抢。
  金羽死死挨着楼坤,骂他:“抢你妹抢!”
  楼坤低头睨她,吓得她捂住了嘴,才想起来刚才说脏话了。
  这时,公交车来了。
  “上去,你先回家。”楼坤环着她推上车,自己却停在原地。
  “楼坤哥,你也上来!”她不肯走。
  楼坤站在雨里,把肩上的书包丢给她,留了四字:“回家等我。”
  黄毛想上车,被楼坤扯着胳膊不得动弹。车越开越远,金羽抻出窗外,一直看着楼坤他们。
  他们朝着一个背道而驰的方向走,没多久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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