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节

  老库萨之前提到这位星辰神殿主祭司可能快要成神了,葛霖并没有太过在意,因为他们身边还站着一个神呢,比起成神,能够预言未来才是真正让人在意的事。
  葛霖很想知道,这位主祭司是否预见到了今天发生的这场浩劫。
  不过这种话说出来就过分了。
  没有人愿意看到丹朵成为废墟,无数人失去家园,罪魁祸首阿菲曼又是一个神,就算安默思不能预见这一幕,也很正常。
  葛霖后退一步,跟着老库萨微微低头,手里的匕首却没有收起来。
  穿得很像流浪歌者的安默思揭开斗篷,向老库萨点头致意,他与卢曼公爵一前一后,拦在葛霖等人身边,这架势有点儿来意不善。
  两个圣阶强者,一个法系一个武系,遇见了也不打招呼,明显是一起来的。
  果然暴露了啊,葛霖心想。
  安默思的面容比卢曼公爵还要奇怪,初看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老人,有皱纹与深深的沟壑,可是仔细端详就发现了这位老人身上有异样的违和感,就像覆盖冰雪的一汪湖水,被朽木裹住的旺盛草芽,在衰败死寂之下,焕发着别样的生机。
  他没有深重的眼袋,皮肤上没有老人特有的斑痕,湛蓝色的眼睛并不浑浊,目光明亮锐利,仿佛能穿透物体。
  老库萨感到背后寒意直冒,就是被安默思的这双眼睛盯上了。
  葛霖有点不舒服地挪了一下脖子,他感受过各种各样的打量眼神。
  有些人怀有浓厚的恶意,有些人把他当成一个笑话或者闹剧,带着轻蔑与好奇,要不然就是冷漠的围观。
  可以说,一个人是不是对自己有善意,葛霖的感觉不太明显,但如果对他有不好的看法,葛霖第一时间就能通过对方的视线发现。
  比如现在,葛霖觉得这位星辰神殿的主祭司对他有敌意。
  安默思的情绪很淡,他的敌意也更偏向于审视,好像要看透葛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种被人拖到聚光灯下,一点一点剥开骨肉的感觉非常糟糕。
  ——灵魂之火里,漆黑阴影开始出现波澜。
  伊罗卡向左边转身,恰好挡住了安默思的视线,葛霖顿时脱离了那种让他很不愉快的审视目光。
  安默思有点意外,他深深看了伊罗卡一眼,然后躬身行礼。
  他用的是敬神的礼节,非常古老,连老库萨都没见过,只有格兰特与塔夏知道,他们两人立刻上前一步,一边警惕地注视安默思,一边作为祭司代替神灵还礼。
  格兰特这样小心,都是看在安默思身后还有一个星辰女神。
  既然伊罗卡没有开神战的意思,作为祭司,格兰特就只能把这些无聊的礼节做到位。
  对于安默思猜出伊罗卡身份的事情,大家都不感到意外。之前他们混在人群里,哪怕通过炼金术远观镜,安默思也不一定能看出问题,但是面对面遇到,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因为安默思是西莱大陆实力最强的圣阶,他都不能看透的人,只剩下“神”这一个答案。
  葛霖注意到卢曼公爵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非常复杂。
  ——神,真是最糟糕的一种结果。
  卢曼公爵闭了下眼睛,也跟着安默思行礼。
  “我不代表星辰女神,也不是她的神眷者,我不信仰她的荣光,只是在她的庇佑下追求真理。”安默思开口,他的声音低沉又沙哑,“事实上,我的朋友卢曼听说了问题的严重性之后,很不赞同我贸然前来的做法。”
  “他是对的,不要随便去见任何一位神。”
  伊罗卡的态度近似于温和,他的回答看起来很不给面子,不过葛霖知道,这是提醒安默思,现在众神都疯狂得离谱。
  “阿菲曼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
  “夜之神?”安默思低声重复这个名字。
  这时一直在伊罗卡怀里呼呼大睡的黑猫,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爪子挠开衣领,把半个脑袋伸出来。漂亮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傲慢地看着外面的人。
  塔夏忽然捂住了胸口,格兰特祭司觉得弟弟太丢脸,狠狠瞪了塔夏一眼。
  葛霖:……
  战神殿的毛绒控,大概不会好了。
  不就是一只猫吗,白沙湾的海景木廊上,一群一群躺着晒太阳的猫,要多少有多少,只要拿出猫粮投喂就可以随便撸。战神殿的祭司要是到了地球,还不激动得晕过去?
  哦,他们不会适应地球生活的,因为那边不能养狼。
  “嘉弗艾是一只猫,对吗?”
  这不是废话吗,很明显的一只黑猫,缩小后看体型长相还是孟买猫呢!葛霖下意识地想完这段话,然后他才感觉到不对。
  这个发音,这个古怪的腔调……
  葛霖僵硬地把脖子扭过去,震惊地看着安默思。
  刚才说话的人正是这位主祭司,他用非常别扭的口音对葛霖说了汉语。
  异国他乡听到母语,原本是值得高兴的事,葛霖却因为它产生了心理阴影——自从离开西格罗,每次听到这个熟悉的语言,就意味着麻烦开始了。
  又一个“竞争者”吗?
  不可能,安默思身上并没有那些熟悉的特征。
  乔安那头深浅不一的红发是药剂染的,西莱大陆没有美瞳或者隐形眼镜之类的玩意,所以乔安的眼睛仍然是黑色。年老的安默思头发已经雪白,可是眼睛确确实实是蓝色。
  巴雷虽然提到过,那些“竞争者”里面还有外国人,但是巴雷那批人只来了五年。
  五年能够成为圣阶强者吗?
  葛霖晕头转向,他忍不住向前推,比如说五十年前还有一批“竞争者”穿越到了西莱大陆,这些人里面还没死的,大概已经有了一定的成就。
  “他不是。”
  “啊?”
  葛霖迷惑地看着伊罗卡,后者忽然说话,拯救了葛霖糊掉的脑袋。
  战神向安默思点了点头,他对这位主祭司的态度很温和,看在葛霖眼里有点不是滋味,因为伊罗卡对科维尔也是这样,不过看在老库萨等人眼里,这代表安默思的实力得到了神的认可。
  “他不是你的同族。”
  伊罗卡在安默思身上感觉到了魔法元素的存在,并且安默思确实到了只差一步就踏入神之领域的境界,降神术是不会选择这种人的。
  “分裂的神念不能依附到其他神身上,因为神念只是那位神力量的一部分,大部分情况下不可能胜过别的神灵。如果神念依附的傀儡拥有很高的天赋,突破圣阶之后仍然有进步的潜力,神力也会直接遏制他。”
  换句话说,被“降神术”选中的人,不可能达到安默思现在这个境界。
  葛霖相信伊罗卡的判断,握住匕首的手指放松了。
  “多谢您的肯定,正因为我这微薄侥幸的成就,才敢前来求见您,战无不胜之神。”安默思微笑着再次行礼,“我不是降神者,您身边的这位也不是。”
  “……”
  葛霖神情木然,不想数他今天已经被安默思吓了几次。
  安默思的预言灵不灵,葛霖不知道,可是这个安默思几乎到了“无所不知”的地步,他认出了伊罗卡,还知道灾祸与“降神术”有关,就连汉语都是张口就来。
  “既然这里没有被‘降神术’困扰的人,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这次安默思打量葛霖的眼神中,带着敌意的审视消失了,葛霖也总算明白,这都是因为自己外表惹来的负面印象。
  老库萨看了看始终充当背景不吭声的卢曼公爵,又望向安默思,然后问出了葛霖与格兰特、塔夏三人心里的疑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因为你的预言术?”
  伊罗卡嘴角微微弯起,似乎在笑。
  嘉弗艾因为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耐烦地用爪子拨弄它主人的衣服领口,它一边闹腾大伊罗卡一边伸手按住,好像注意力都在黑猫身上,那个笑容只是无意之间的行为。
  安默思没有忽略战神的态度。
  一只脚踏入神之领域的主祭司露出了非常为难的表情,就像一个极负盛名的魔术师在表演时被人拆穿了手法,最终安默思纠结地说:“库萨,我的朋友,我想你也许需要知道一个真相,这世上根本没有预言术。”
  “……”
  葛霖眼皮抽了一下,他在西莱大陆的经历又添了奇妙的一笔。
  战神告诉他,世界上根本没有神,有的只是力量强大到人类无法想象的人;现在是星辰神殿的预言师亲口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预言术这回事。这算什么,破除西莱大陆陈腐迷信之旅?
  老库萨受到的打击比葛霖大多了。
  就连格兰特与塔夏,也是满脸的震惊。
  “这不可能……你亲口预言过三个国家的灭亡,丹朵的兴起,还有金堇帝国与兽人部落的战争结果。”老库萨不敢置信地说,“预言术在典籍里有很多记载,最近三百年没有多少人修炼了,可是在神史上,有许多精通预言术的圣阶法师与大祭司。”
  “哦,他们都是骗子。”
  “……”
  “我也是骗你们的。”安默思又补了一句。
  葛霖想笑,可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气氛不对,笑出声会给老库萨他们造成更大的伤害,葛霖只能生生忍住笑。
  老库萨还是想不明白,茫然地问:“可是你的预言是怎么回事,你预见了五年之后的战争结果,又预见到了五十年之后丹朵取代金堇帝国王都,成为西莱大陆最耀眼繁华的城市。”
  “智者用眼睛就能看到未来会发生的事,那不是预言术,是聪明的头脑。”
  安默思神情认真语气诚恳,然而这个回答还是充满了莫名的讽刺意味,听得老库萨想要拿起法杖跟他决斗。可惜他们的差距太大,老库萨不用打就知道结果,老法圣再生气也不想找揍。
  安默思叹了口气,很是忧伤:“我也曾经预言过西莱大陆将要遭遇一场劫难,只是我没想到,灾难竟是从丹朵开始。”
  不等葛霖追问,安默思就盯着他说:“我见过你的同族,一个很有想法的人,他的名字叫霍迪。”
  葛霖立刻意识到这才是“竞争者”,安默思不会预言,他的一切预言都是建立在足够多的信息基础上,再经过分析得出的结论。
  “……这个霍迪在哪里?”
  “他死了。”
  安默思从斗篷里摸出一本兽皮封面的小册子,掀开一页,里面写的是葛霖熟悉的方块字。
  “因为降神术的存在,很多事情他不能说出口,这是他留下的遗言,也许你能看懂。”
  第84章 五十倍
  兽皮小本子里面并没有葛霖希望看见的真相。
  ——不能说出口的事情,又怎么可能写下来的呢?
  神念在人的脑子里面,改变人的身体,还让地球人能够听懂西莱语,同样的这些“宿主”自己的文字也被“神念”学走了。
  并不是用汉语书写,就能瞒过寄存在他们身上的神念。
  兽皮本里的字迹非常凌乱,能看出有些字他已经忘记了怎么写,只写出一个偏旁,然后在旁边补了一个同音字作为解释。
  第一页写的就是霍迪的名字跟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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