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牌记 第55节

  *
  宴席散场,梁昭与旁余三两同事随顾铮的车子走。
  车上大路,到第三个红绿灯。
  副驾上的顾铮突然叩叩车窗,喊后座上拿外套盖脸醒酒的梁昭,看后视镜。
  那倒霉催的奔驰跟了他们一路了。
  第49章 -49-  药
  车子发动前, 顾岐安就无比托大地叮嘱过小钱。
  不是“开稳些”或“开快些”,而是“跟紧些”。
  跟紧?跟前面那辆?好家伙啊……
  小钱心道这祖宗怕不是有病,想一出是一出。
  岂料喝醉的祖宗会读心。他来的时候是个艳阳天, 所以戴了副墨镜。闻言就食指穿入桩头处,把镜架整个打跌下来, 眼神能杀人,
  “你嗓子里害了疔还是怎么着,有什么话不敢大点说?”
  有何不敢?
  仆人眼里无英雄。小钱说心里话,“您听我句劝,追车到底不是办法。凭太太那个性子, 吃软不吃硬……”
  “少特么废话!”
  ……
  眼下, 再过半条路到小区门口。原本歪靠歇酒的顾岐安终于豁眼来, 重新盯着前方车子的尾灯, 留神一切可能的突发状况。
  殊不知那厢,发现被尾随的梁昭即刻翻腕看表,九点缺一刻,应该还有人在加班,“顾总,麻烦你送我去趟公司, 我突然想起有些重要文件忘了拿。”
  顾铮:“你认真的?现在?”
  “非常特别以及极其认真。”
  原先搭车的几位同事都已下车, 就着无外人,顾铮与她半真半假地戏言起来,“那么,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你在我和他之间,下意识且趋利性地择了我?”
  他侧回首来看梁昭。行车光影变幻里,二人似有若无地对视, 在考量,更在试探。
  二顾最大的共性,无外乎他们都深知她是个聪明女人。从来明于事理并善于自保。
  好比当年,她在迟到路上就预感面试会很悬,于是刻意别着孝章。要么以此博出位,要么至少暗示他们,我是家务事耽搁的。
  她总得赌一项。
  又好比她与顾铮离婚之后,姜芙大闹公司,有关梁昭陈年插足上位的言论沸沸扬扬,她会明哲保身般地嫁给顾岐安。像个拿社稷奈何不了的苟且皇帝,偏安一隅。
  顾铮说过,论心机,梁昭你不输给任何上位者,坏起来能叫人恨得牙痒。
  “别误会,”梁昭从后视镜上收回目光,“我做什么都只跟从自己的本心。”
  “好一个本心。”
  顾铮轻慢一笑。
  他得帮她回忆什么,这话她并非头一次说。说起来,他们当初的暧昧关系还是顾铮未婚妻捅破的。
  辜小姐难得来趟内地,也是想来查查岗,看这厮一天到晚究竟忙个什么,连个电话都没有。忙公事可以,我权当你在为我们两家以及将来的婚事博前程;忙着周旋莺莺燕燕的话,我可不答应!
  熟料还真给她逮着了。
  辜小姐当着梁昭的面摔了一盏茉莉茶,滚烫茶汤混着碎渣溅到她脸上,正房弹压通房般的嘴脸,“人呢,是一代坏似一代的。我晓得,眼里也看多了。今天我懒得动嘴皮子教育你,毕竟赖也得赖老顾管不住下半身。反倒我还庆幸得很,好在他没搭上什么不三不四没个斤两的野路子。谈起条件来也不慌被人给讹上。”
  事后梁昭就同顾铮彻底切断了联络,哪怕是公司照面,她也躲着他。甚至向当时的直属领导请调,想调离到其他子公司去。
  偏偏事与愿违。次日申请就被顾铮打了回来,梁昭才知道自己何其天真!
  终审环节是绕不过顾铮签批的。
  当晚,即将去深圳散心的梁昭就在机场路上被他截住了。
  顾铮直接下车上到她的车里,问她,如果我今晚选择与你一起走,或者该是出逃,
  “你肯不肯回到我身边?”
  人好像非得离经叛道地做点“不对的事”方才快乐,方才灵魂自由。梁昭没有答复他可与不可,只是无比挣扎道:“顾总,我做什么都只跟从自己的本心。”
  本心?好。
  阖上车门的顾铮系安全带,“那么,从现在开始你的本心就是我。”
  眼前他也本想故技重施、旧话重提,结果箭在弦上,死活也发不出去。
  原因只是梁昭的眼神不同了,曾经有多炙热,此刻就有多寒冷,以至于无限清醒地告诉他,
  “那你还是就近放我下车罢。谢谢。”
  这一秒的梁昭才让顾铮开始承认,甚至服输。
  她原本被他死死拿捏的软肋就是“情”。再高明的人也难逃在情字里跌跟头,翻翻滚滚,磕磕碰碰,像一尊金漆神龛,豁了个斑驳口子,堕落腐朽就只是时间的问题。
  但如今的她对他无情可言了。
  找不到突破点,此题无解。
  司机得到顾总的指令,徐徐靠边泊停。
  后方奔驰也紧跟着停下来,间隔一米,拿大灯闪着这头。
  顾铮还是想说些什么,“假设我们当初没离婚……”
  “不一定。”梁昭能猜出下文,无外乎问她是否还有以后,可是站在现在时间轴上的他们要如何去设想过去?
  “我只能说,无论将来遇见谁、发生什么,你始终是我生命里最浓墨重彩的人之一。”这句她很真心,
  “但是顾总,我们应该争取未来的种种可能性,而不该是已然过期的‘如果’。你忘记曾经教过我的话嘛?因为黄了一家客户,你让我把失败经验利用到下个case里,而不是一味地拘泥不前、无用懊悔。”
  她始终记得,也永远感遇。
  *
  推门下车的时候,梁昭看到某人斜靠在车头边,烟连抽个三四口,才衔下来掸掸灰。
  他必然是喝醉了。梁昭想也知道,这人唯有在醉酒下才会做些疯疯痴痴的事。比如追车,亏他想得出来,警匪片还是谍战片看多了!
  她甚至不想睬他,径直走进街边药店,买布洛芬。她还是苦受偏头痛折磨,每天靠止疼药吊着半口气。
  结账的时候,她莫名其妙要了两盒解酒灵。
  出店口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药扔他怀里,“喝!喝完滚蛋。”
  稳稳接住的顾岐安看也不看就把那盒药掷进垃圾桶,灯下抬眼看她,挑衅且无畏,“我要回我家。”
  “那你回啊!谁还不让你回了?”
  “这可是你说的。”
  话音刚落,他就迈步走到她身边来,作势要双双把家还的架势。这个档口梁昭才发现他的车不知何时开走了,等一下,她不懂,这是搞什么名堂?“贼砍头的!真喝糊涂了你,这是我家不是你家!顾先生,请你自重。”
  “有什么区别?”
  强盗逻辑的意思是,从前婚前他就已把房子过户到她名下。
  现如今劳燕分飞,产权还是以她之名。没有量变就不存在质变。
  梁昭气到摸着额头喊天,“不可能。顾岐安我警告你,你今晚别想踏进我家家门半步。不可能你知道嘛?我完全可以报警让民警过来抓你,你那么想坐牢子就可劲造。”
  说罢她拂衣而去。
  不成想,徐徐夜风里,身后还是跟着他脚步。
  晃荡却肯定,慢也亦步亦趋。
  最最荒唐的还属那门禁保安,记性颇好,与所有业主都无比相熟。见顾岐安破天荒回来了,“诶呦”一声,“我就说你俩离了还得合吧!看吧,猜得准不准?”
  梁昭无言以对,身后人却隐隐笑意,“嗯,那您要不指教一下下期六/合/彩的号码?”
  忍无可忍的人回头同他发作,“谁跟你合了!你要不要脸?不要我还要,你再这样我打电话给丁教授了。叫她看看她的好儿子,上台面的事偏不做,净干些没里没外的丢人勾当!”
  她不知道,这句话误打误撞戳了他雷区,以及连日来坏心情的因由。
  顾岐安即刻脸一沉,“你多大?闹不过就‘我告你妈、告老师’!”
  恼羞成怒的嘴脸也只有蛮不讲理来对付。梁昭还在愣神,顾岐安就上前一步扽着她手腕,这会子他又不醉了,直管拉她向前走。
  梁昭不依,踢他也搡他。被惹毛的人干脆气不过地捞住她下颌,呼吸里逼人的酒气,“怎么了呢?轮到老子就活该被你踢打?今晚要不是我跟过来,你怕不是早和那狗东西快活去了!”
  “你胡说!”
  别开脸的同时也狠狠刮开他的手,梁昭忍忍才没一掌掴上去。
  二人对弈且纠缠着一路,倒也齐齐上了电梯。她对着梯门整理仪容,气息急促地声明,“你这是在做什么?下三滥的伎俩,也不怕跌份?还要我说多少回,我们已经离婚了,字面意思,不该来往的意思。顾先生,你给我些个人空间行嘛?或者,麻烦你放过我,好?”
  这个女人绝情起来是很可怖的。你不信就只有句句往她枪口上撞的下场。
  譬如顾岐安反问,“放过你?我当真不放过你,还能由着你到今天?”
  梁昭就秒答,“呵,那么你眼下又是在干什么?”
  电梯门开,前方的人缓缓回过身来无比戏谑地看他。带妆一晚的雾面容颜此刻也些微褪了,可还是好看,她从来这般美且夺目,素颜美得松怠,盛装也不怕紧衬。
  顾岐安心底无端恶咒起来,咒当年她的周岁宴上,那些个多嘴多舌的人,说什么眼泪要还他唯有娶她才足矣。
  结果一语成“谶”,谶得好像他今生非她不可了。
  他真真没有一秒想过去找别的女人。除了当年结婚之前,他无可无不可的生活姿态,将就也好搪塞家里人也罢,或许除开梁昭还有其他择选。
  可是如今不会,光是想他今后要再娶、她要另嫁,顾岐安就不甘心,是那种很多事情你不争取就草草放弃的不甘心。
  顽劣共欲念齐齐驱使着他,在梁昭进屋要拒他门外之际,顾岐安狠狠抱住她。
  数日来的种种思绪一夕间倾塌了,塌在他言语中,泼在她肩上,“昭昭,我想你。”
  梁昭被迫后背抵在墙上,心神俱惊,她疑心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我想你。”
  顾岐安索性摒弃全部上乘的言语技巧,因为他相信,真情自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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