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必须死 第57节
妙心怔怔侧身,再次看向覆盖整面西山的花海,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又道:“我当初拔除情丝后,的确想毁去。但情丝从我手心滑落,攀附在山茶花上,再慢慢没入土中,竟生根发芽,最后长出了新的山茶花。自此,我每次都会将情丝放入此处,转眼就成了这花海。”
“每次?你是拔了多少情丝才种出这漫山遍野的花!”妙心心中的震惊刹那被怒火淹没。
她上前一把拽住他衣袖,仰头愤懑瞪着他:“你宁愿一次次生拔情丝,都不愿与我诉说情思!你究竟是心跟石头一样又冷又硬,还是觉得对我生情是一件十分羞辱的事?”
折丹苦涩一笑:“我若觉得羞辱,大概就不会舍不得毁去这些情丝了。”
“你舍不得毁掉是吗?”妙心冷嗤。
她放开他,转身面朝花海,缓缓抬手:“那我帮你个忙,免得这东西妨碍你岛上的花草,更省得碍你的心,碍你的眼!”
折丹预感她要做什么,连忙抓住她手腕。
“情丝是这世间欲念最强之物,你能阻止我?”妙心道:“你可别忘记了,我是招魂铃,这世间的欲望和执念皆可为我控制,包括你抛弃的情丝!”
就在她说话的工夫,折丹听见了后方传来的窸窸窣窣声。他转身看去,只见数不尽的丝丝莹白细线破土而出,再慢慢凝聚成一缕缕的长线,朝这里聚集。
不消会儿,情丝末端纷纷离开土壤,失去了情丝的山茶花瞬间枯萎,碎成粉末,散在风里,落在坑坑洼洼的土里。
妙心飞至半空,掌心结出咒火,只等情丝落来,即刻焚灭。
就在情丝靠近她手心时,妙心面前倏然矗立一面巨大的屏障。她抬眼望去,前方铺天盖地的情丝中,折丹的身影立在中央。
他正施法引导情丝返回地下,可情丝只是动摇了片刻,依然顽固地往妙心的方向飞去。
她说的没错,招魂铃可蛊惑世间所有的欲念,偏偏情丝是欲念的产物。
眼见无计可施,而妙心手中的咒火更是壮大数倍,似乎在张狂地挑衅他,折丹面色越发严峻。
他迅速从心口拽出一缕情丝,再施法引导空中的情丝往自己身上聚集。那些情丝似乎感应到什么,蓦然调转方向,急不可待地奔向折丹的心口。
妙心眼睁睁看着所有情丝尽数扑向他,起先将他整个人淹没,而后逐渐缩小,最后尽数没入他胸口。
他竟会为阻止她毁掉情丝而出此猛招.....
他的情丝本就因相思咒的作用而成倍增长,如此多的情丝猝然涌入心中,妙心也不知他受下之后会如何。
她正疑思,只见折丹缓缓转过身来,面上毫无波澜,神色却冷若寒霜。
忽而,他身子一动,朝她飞去。
妙心被他冷冽的眸光惊得一激灵,竟惧怕地往后退去。
第五十二章 折丹:你哪儿也别想去!……
“你在怕什么?”折丹步步逼近。
妙心警惕地后退。
他整个神色都变了, 能不怕吗……
以往虽有些清冷,起码不会有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此刻这浸过冬霜似的眸子,不过四目相接, 便令她胆颤心惊。
“你方才打算毁去我的情丝?”他冷不丁丢来个问题。
妙心嗫嚅半晌,她的确生气他丢弃情丝, 但也并非真要毁尽。
“你当真想毁掉它们?”他执意要个答案。
见他冷言冷语,哪有半点温色, 妙心也不禁生恼, 仰头道:“你自己抽掉不要的东西, 管我想不想毁掉。毁掉不好吗?毁掉了就能与我断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他将她默默看了看,倏地闪身, 立在她面前。
高大的身躯带着十足的压迫猝然袭来,妙心觉得双腿仿佛被冻住, 僵硬难动。
“断得彻彻底底?”即便没看他, 妙心也听得出他咬牙切齿的声音。
再受不住他的威慑, 她转身要跑,却根本没来得及逃,就被他施法困住了身子。
“哪儿也别想去。”折丹将她抱起, 极速飞离方壶岛。
***
大泽之上建有一座竹屋, 妙心前些日被折丹从冥府救出来后, 就是在这竹屋醒来的。
那时陆吾与她说大泽底下生长着水灵草,有助于治愈伤势, 仙尊才将她带到此处疗伤休养。
妙心便以为这竹屋是仙尊偶尔闲暇来赏景静心的去处。
直到恢复记忆,她才想起这竹屋的由来——
千年前,赤铃被折丹仙尊囚在方壶岛,屡次想逃,却被禁足咒给扼住了脚步, 怎么都踏不出岛的边境。
一日,她气急败坏地跺脚,恨不能将脚下的岛给踏塌。
过会儿,又觉得不够解气,便仰头放声骂道:“身为九尊之首,尽做些欺负弱小的不齿之事!仗着自己有些能力,就随意囚.禁我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算什么慈悲为怀的神仙,你就是个坏心眼的大魔头!”
余音在岛上回荡几番,四下渐渐安静,无人回应。
但她猜想仙尊定然听得见,他的耳朵可精着呢!指不定就隐在哪里,暗中看她无计可施、垂死挣扎。
这般想,她更来气,话语也越发激动,开始不着边际地叫嚷起来。
“你要是真想囚.禁我,何必假慈悲地将我好好地安顿在岛上?你见这世上哪个犯人被囚在这种鸟语花香的宜人之地啊?你是不是希望我感激涕零,最后答应随你修行呢?呵呵!姑奶奶我早就看穿了你的险恶用心!”
她插着腰喘了两口气,正要歇会儿。转过身,一眼望去,湖面在落日余晖下闪动着粼粼波光,美轮美奂。
赤铃随手就指着大泽,道:“有本事就在这湖的中央建一间小屋,将我关在四不着地的竹屋里,兴许时日一久,等我孤独寂寞冷,就心甘情愿地随你修炼哩!”
她原本只是发泄情绪,才极尽嘲讽地随口一说,纯属胡诌八扯。
三日后的清晨,赤铃正惬意十足地躺在树上晒太阳。阳光透过斑驳枝叶落在脸上,暖暖的温度令她舒服得直眯眼。
不死城终日笼罩阴云,不见这般明媚的日光,倘或不是被软禁在此,她应该会喜欢待在方壶岛。
碧空如洗、白云飘纱,草木苍翠、水清如镜,这矗立在湖上的仙岛着实是赏心悦目。
“赤铃!”陆吾突然出现在树下。
“做甚?”她半掀眼皮,挑着眉懒懒地垂眼看去。
陆吾伸长一条尾巴,遥指前方无边无际的大泽,说:“仙尊在湖上建了座竹屋,吩咐我带你过去。”
赤铃闻言陡然睁大眼,急忙跳下树,心惊地问道:“他几时在湖上建的竹屋?”
“仙尊说你在岛上待得不太开心,这几日临时为你建的,供你赏看湖景,助你心旷神怡。”陆吾笑道:“快随我去吧!”
她摆摆手,断然拒绝道:“要去你自个儿去!终日困在竹屋,只有心神焦虑,哪里来的心旷神怡!”
赤铃吓得转身就走。仙尊定是听见她那日的话,要将她囚去湖上吧!
陆吾尾巴一勾,拖住她腿,说:“大泽之下有水灵草,的确能修身养性,你若待在那,脾气应该不会再这么暴躁了。”
“我这臭脾气若是终日呆在屋子里,只会更暴躁!”她使命挣扎,它硬不松开。
最后赤铃使出杀手锏,挠它痒,才得以脱身。
赤铃寻了会儿,在山林找到正在伐竹的仙尊,上前问他砍竹子做甚。
折丹专心致志地削平竹端的毛刺,一本正经地问:“湖上的竹屋还缺张床,这便帮你做一张,你想要多大的?”
她惊忙将他手里的竹子和刀子抽掉,扔一旁,上前捧着他的手,可怜兮兮挤着泪花:“我思来想去,还是喜欢留在岛上。仙尊大慈大悲,万不可别将我孤零零地丢在湖上。”
折丹说:“我陪你住在那里,你不会孤零零。”
赤铃道:“仙尊事务繁多,总有不在的时日。”
“事务可以暂且交给其他九尊去做。”他煞有其事地想了想,又道:“若有情非得已之事要离开,我会交代陆吾去湖上陪你。”
赤铃见他铁了心要囚她,左右说服不了,一声哀泣,蹲在地上抱头痛哭。
哭声凄凄惨惨,惊飞山林鸟兽。
她捶胸顿足:“想我曾被封印在不死城不知多少年月,为了三界太平,镇压城中怨灵。好不容易从寂寥无尽的日子里解脱,正遇良人,良人死了……”
想着那短命的司南星,她揾去两滴泪,继续哭天抢地:“良人死后,我想着自己终有一日也会撒手世间,寻思着找个合适人选接管不死城。就顺手养了个鬼王,也算是为不死城找到了合适的老大。”
“但鬼王有点野心,而我又有一点私心,想找到我的良人,这就得罪了你们神仙。但我并非要杀你们,只是你们出手总那么狠,我也是有脾气的,鬼王的脾气更臭,这一来一回,就跟你们杀起来了。”
“唉……我也是命苦!嗅出你身上与那良人的体香一样,欲将剑递给你,让你瞧瞧,你却狠心刺伤我,心痛啊!”赤铃捂着心口,偷眼看了看他。见他凝眉沉默,她忙低头哭得更凶了。
这会儿将憋屈劲一股释放,当真淌泪哭了出来:“我不想成仙,你非要我成仙。我不愿再过孤零零的日子,你偏要将我囚在湖上竹屋,摆明欺负我啊。”
哭了会儿,她抽抽涕涕地抹把脸,正抬头,折丹不知何时蹲在面前。
他抬手拭去她脸颊的泪,说:“不去便不去了,哭什么?起来吧。”
赤铃眨眨眼,痴痴地望着他。
因泪光而略显朦胧的视线中,司南星的面容竟与折丹的五官贴合在一起。
这冷冷清清的仙尊怎么可能像司南星那样温柔,定是裹着糖衣的利器,指不定在诱她放松警惕。
她哼了一声,埋头在膝盖,故意刁难:“我蹲得腿酸脚软,起不来!”
她偏要与他作对,才说的气话。孰料他二话不说,将她抱了起来。
妙心着实一惊,正想挣扎。可见他步伐轻松地往山下走去,她索性心安理得让他抱着,谁让他把自己掳来的。
下山的途中,他本可御风飞行,几步就能回到东侧的四方庭院。却放缓步调,慢悠悠地走在林间。
赤铃这些日子因想着逃跑,整日绷着心弦,未曾阖眼睡过一次好觉,疲惫不堪。
在他温暖的怀里,她渐渐放松下来,双目微翕,舒适得差些睡着了。
就听他突然说:“那日你在岛上激动地喊叫,便以为你当真喜欢住在湖上,才在大泽建了间竹屋,并非要将你囚在那里。”
赤铃昏沉沉地嗯了一声,整个人缩在他怀中,回道:“我不喜欢一个人住,我不要去那里。”
“我陪你一起住在那里呢?”他轻声问道。
她迷糊地笑了笑,说:“可以啊,你若陪我,就算囚着也无妨。”
说罢,她打个呵欠,脑袋挪向更为舒服的位置,沉沉睡去,哪里晓得自己说了什么。
之后,折丹为竹屋添置了简单的家具。但赤铃始终认为湖上的竹屋是囚牢,死都不肯过去,即便他保证陪她。
她万万没想到,转了千年的时轮,她还是住到了大泽湖上的竹屋,此次当真被囚.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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