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节

  吕淳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照荆司直方才的说法,你并未见过那人的全貌,如何能断定是我?”
  吕淳伸手指了指他的眼尾,“我……那人这里有一颗红色的泪痣。”
  北羽轻笑一声,看向秦默,“仅凭一颗泪痣,秦寺卿就断定凶手是我?若是有人刻意在眼尾处点了颗泪痣假扮成我呢?”
  公仪音眉头一蹙。北羽说得对,既然吕淳和吕勇可以被假扮,那跟吕淳交易的人,也可能是他人假扮成北羽从而嫁祸于他。
  她不安地看向秦默。虽然直觉告诉她北羽便是凶手,可是他们,还缺少真正能定北羽罪的证据。
  “北羽郎君既然如此坦荡,想必也不怕我们搜搜你的房间吧?”秦默淡淡出声。
  “自然,寺卿请便。”北羽做了个请的手势,不见慌张。要么,他真的不是凶手,要么,就是他十分自信,自己没留下任何把柄。
  秦默在荆彦身边低低说了几句,荆彦连连点头,带着几名衙役去了。
  又是一阵沉默的等待。
  荆彦大约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回来的时候,身后的衙役手中各捧了几双鞋履。
  北羽眸中闪过狐疑之色。
  “秦寺卿,你这是做什么?”长帝姬亦是不解,沉着脸色问道。
  见荆彦朝自己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在其中一名衙役身上一顿,秦默了然,唇畔勾起一抹弧度,“请殿下稍安勿躁,真相很快水落石出。”他转向北羽发问,“前天夜里,你在哪里?”
  “府里。”
  “前天白日和昨日呢?”
  “也在府中。”
  “前日和昨日,你穿的是哪一双鞋?”秦默指了指身后衙役捧着的一排鞋履。
  北羽微有迟疑,目光在鞋履上犹疑,却听得秦默清淡的声音响起,“北羽郎君最好说实话,长帝姬府中那么多双眼睛,总会有看到的人。”
  北羽心一横,指了指其中一双普蓝方头履咬牙道,“这双。”
  秦默眉梢一挑,上前两步,指了指鞋履边缘缝隙中一星半点的泥土,“这里沾的泥土还带了些湿气,显然是这两天才沾上的。这种红泥,整个建邺城只有延尉寺和城郊才有。北羽郎君若是这两日不曾出过府,鞋上这红泥又是从何而来?!”
  秦默的语声依旧清淡如水,可北羽的身子却在刹那间因紧绷而变得僵硬。他握了握拳头,感受到自己的手心渗出绝望的寒凉。
  “你还有何话可说?”秦默问。
  北羽沉静的面容终于出现丝丝裂缝。他垂首默立,良久才抬头看向秦默,唇边一缕自嘲的笑意,“我果然不该小看秦寺卿了。”
  这是承认了。
  他侧身看向上首的长帝姬,眼中神色炽烈而复杂。
  长帝姬的面色有些苍白,凌厉的眼神中藏了一丝疲色,她紧绷着脸,神情冷淡地看了北羽一眼,只问了两个字,“为何?”
  “殿下待温良禹不薄,他却背着您出入烟花之地,北羽替殿下感到不值。他虽然是嫌犯,但我知道,温良禹绝对不可能有胆子杀人,一旦此案得破,他定会重回府中。殿下心软,或许会留他,可我却再也见不得他出现在府中了,所以便趁此机会结果了他。”北羽将杀人缘由缓缓道来。片刻的情绪起伏过后,他面上恢复沉然冷静,仿佛站在厅中的,不是一个杀人凶手,而是一位清姿翩然的风流名士。
  长帝姬的目光从他面上挪开,透过窗外望向开阔高远的天际,心中有一股难以名状的烦躁之意不安分地窜动。
  她的目光冰凉,神色冷得像冰霜。
  北羽看着她的面容,突然觉得有些绝望。他早就该清楚,这么些年,殿下的心中其实没有容下任何人!他以为,杀掉温良禹,殿下的目光就会在自己身上停留片刻。可是到头来他才发现,他,温良禹,还有这府中无数姿态妍丽的郎君,活得都像个笑话!
  “殿下……”他看向长帝姬,凄惶开口,眼角一滴晶莹泪珠滚落,缓缓划过那颗泪痣,显出触目心惊的艳红来。
  长帝姬的眼神有片刻迷蒙,似乎陷入久远的回忆当中。
  很快,她被北羽的呼唤拉回到了现实,凉凉地看一眼他,轻启朱唇,“杀人偿命。北羽,本宫保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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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88章 冷心绝情(明日上架!)
  听到这话,北羽缓缓阖上双目,心底一阵刺骨的寒意。这种冰冷的感觉,让他想起十八岁那年从受了雪灾的家乡逃出,精疲力竭下昏倒在寒冷街道上的记忆。
  那年的冬天,大雪纷飞,饥寒交迫的他终于支撑不住,在建邺空无一人的道路上倒了下来。闭眼的瞬间,有一辆装饰华美的车撵在他面前停下,重重珠帘被掀开,他看到一双明艳清亮的凤眼透过漫天雪花望来,亮如星辰,从此后仿佛用刀镌刻在了他的心口,生生世世再也无法抹灭。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贤嘉长帝姬,她那双好看的凤眼,看到的——却不止他一人。
  可是他依然很欢喜,因为长帝姬说,她喜欢他的眼睛,澄澈透亮,像一汪通透的泉水。直到后来……她遇到了长着一双更明亮眼眸的温良禹。
  北羽睁开双眼,直直地看向长帝姬,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殿下,你到底是保不了?还是不想保?!
  他很想质问出声,他很想问,这么些年,她每每透过自己,看到的究竟是谁?!
  他一直假装视而不见。他以为,日子久了,殿下就会看到自己的好。原来一切的一切,只是自己的自欺欺人。
  他张了张苍白的唇,最终只是无声地闭上,安静走到秦默面前,低声道,“寺卿,走吧,我认罪。”一阵凉风从厅外卷进,卷起北羽的袖口和衣袂,上面绣着的银色木槿刹那间变得鲜活无比,生生灼伤了长帝姬的眼。
  秦默示意荆彦将北羽带下去。
  衙役井然有序地退下,他却并未动。公仪音好奇,装作恭顺的模样,垂首立在秦默身后。
  长帝姬伸手揉了揉眉心,眼底有深深的疲色,她沙哑开口道,“秦寺卿,阿禹的案子多亏了你。本宫今日身体不适,改日再专程道谢。”
  说罢,搭上一旁女婢的手,起身准备离席。
  “殿下早就知道是不是?”转身的瞬间,她听到秦默凉淡的声音悠悠传来。身子一僵,尖利的指甲掐入身侧女婢的手背中。
  她缓缓转身,沉沉打量着秦默,没有出声。
  秦默不看她,兀自道,“在我将那份认罪书拿给殿下看的时候,殿下就认出了北羽的笔迹是不是?所以殿下当时才那般神思恍惚。”
  “秦寺卿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长帝姬既然早有猜测,想来早已做好心理准备。温良禹和北羽的事,还请殿下节哀顺变。”秦默微微垂首,声音平静而淡然。
  公仪音微有错愕。
  她本以为秦默会质问长帝姬,没想到……他却突然宽慰起她来了?
  长帝姬定定看了秦默一瞬,突然唇角勾出个凉薄的弧度,眼中有光芒闪现,仿佛一瞬间,又恢复了那个艳光四射的贤嘉长帝姬。
  “劳寺卿费心了。来人,送寺卿出府。”说罢,一拂衣袖,转入内殿之中,只留一殿幽香绕梁缠绵。
  秦默转身看向公仪音,“走吧。”
  “九郎,方才你那话是什么意思?”公仪音好奇道。
  “让她知道我并不是那么好拿捏的,更不喜欢被人威胁。”秦默道。
  公仪音知道他指的是长帝姬限他三日内破案之事,想了想又问,“那……后面为何又转了话锋?”
  “因为现在还没有必要同她完全撕破脸皮。”
  公仪音“哦”了一声,侧头看向秦默,语带叹意,“长帝姬可真是绝情,先是温良禹,再是北羽,说弃就弃了,竟没有丝毫留恋。”
  秦默唇边一缕嘲讽的笑意,“也许从一开始,北羽出府的那天晚上她就知道。她喜欢温良禹,却更恨温良禹对自己的背叛,所以暗中默许了北羽的行为。她的不作为,其实间接促成了温良禹的死亡。长帝姬她……”他说到这里没有继续往下说,收回沉思的目光,眉一挑看向她道,“对了,你方才见到北羽时,为何啊了一声?”
  “我之前就觉得北羽有些面熟,还以为在哪见过他。刚刚才突然意识到,不是我见过他,而是他的眼睛,同温良禹颇有几分神似。九郎发现了吗?”
  秦默眸色一动,垂下眼帘道,“或许是巧合吧。走吧,回府衙。”
  公仪音应了一声,小跑几步跟上,心中还在为方才之事唏嘘。
  其实说到底,长帝姬最爱的还是她自己吧?温良禹也好,北羽也好,都不曾真正进驻过她的心里。她突然有些好奇,这么多年,长帝姬府中木槿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究竟有没有那么一个人,是让长帝姬真正放在过心上的?
  *
  北羽被收入牢中听候审判,温良禹的案子总算是告一段落,可轻絮的案子,却依旧一筹莫展。本以为温良禹之死是轻絮案子的突破点,没想到兜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刚回延尉寺,便有衙役匆匆来报,“卑职见过寺卿,见过行走。”
  “什么事?”
  “寺卿,方才有一位自称瑶瑟的女郎来延尉寺找过您。”
  秦默神色一凛,“她人呢?”
  “她等了一会,见寺卿还未回来就告辞离去了,说是明日再来。卑职劝不住,只得让她走了。”衙役一五一十道。
  瑶瑟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公仪音隐隐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她神色如何?”公仪音出声道。
  衙役想了想,“那女郎神情焦灼,面色苍白,等的时候亦是坐立不安。”
  “她可说了来找我何事?”秦默又问。
  衙役摇摇头,“卑职问了,可她不肯说。”
  秦默眉一皱,沉声道,“立刻派人去明月夜将瑶瑟带回来!”
  衙役领命而去。
  公仪音看向秦默,“九郎,瑶瑟是不是想到些什么?”
  秦默面有沉吟之色,“等瑶瑟过来便知道了。”
  只是,他们没有等来瑶瑟,却等来了瑶瑟失踪的消息。当日,衙役到了明月夜后,被窈娘告知瑶瑟早上就去了延尉寺,一直不曾回来。
  秦默隐约察觉出了不对劲,派出衙役在城中四下搜寻,然而一直没找到瑶瑟的下落。
  她仿佛就这样一夕之间凭空消失了一般!
  直到第四天,瑶瑟终于被找到,却已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衙役来报,她的尸体在城外的护城河沟渠中被发现。
  秦默得了消息,带着震惊不已的公仪音匆匆赶到了现场。
  两人到达时,瑶瑟的尸体已被打捞了上来,平放在沟渠旁的杂草地上,面容发白,全身皮肤肿胀,脖子处一道细细的伤口,显然是被人杀害后再抛尸河中。
  公仪音不忍地别过眼去,目光却被沟渠中一点亮光吸引。
  她心中狐疑,上前几步,蹲在沟渠旁想看个仔细,不想沟渠旁的土质日日被水浸泡,早已变得松散。公仪音不查,脚下一滑,身子就朝沟渠中歪去。
  一旁的秦默眼角余光瞟到这突然的变故,神色突变,忙飞身上前伸手一拉,堪堪抓住了公仪音的手。手上一用力,公仪音便被他带入了怀中。
  只是秦默动手仓促,脚下亦未站稳,被公仪音这么一扑,朝后踉跄几步,身子后仰,两人双双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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