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节

  楚修远回神,心里暗笑,不一会儿又紧了眉头,心想她要是知道真相估计得自杀:“再说吧。”
  “怎么能再说呢?我就等着抱……”
  妈妈不依不饶,楚修远的耐性彻底磨光了,开口打断:“我一会儿还上课,挂了。”
  “等等!”
  楚修远啧嘴:“还有什么事?”
  “我警告你,别给我找个男的回来。”
  楚修远心里一惊:“你在想什么?”
  “我刚才在你们的校园论坛上看见你和个男生走得很近,就一起和你拍海报那个,还有好多人在一个帖子里让你们两个结婚的。别是你们真的有关系,所以才总拒绝我辛辛苦苦给你挑的相亲对象吧。”
  楚修远内心极为不舒服,压下的烦躁感像是被引爆了,爆出一片怒火:“你怎么能登我们校园论坛?”
  妈妈没听出楚修远森冷的怒意,还特别得意:“淘宝买的账号啊,妈妈关心你,想多收集一点宝贝儿子的信息嘛。”
  宝贝儿子?收集信息?关心我?楚修远心里沉得跟塞了块千斤重的巨石,还是滚过岩浆的。笑话,这根本就是监视!买账号登论坛都做得出,还有什么事你做不出?
  也对,没有什么事是你做不出的。
  妈妈还在说:“妈妈告诉你,我虽然很开明,你和朱昭当朋友我也从没拦着你,但你别给我真的整什么乱七八糟的对象回来,我一想到自己的儿子和个男人在一起就恶心,妈妈不会同意的。”
  楚修远这回是真的笑不动了,她宁愿信论坛上乱七八糟的帖子,也不信她儿子。我真恨不得恶心一下你,告诉你你儿子喜欢上一个男人!
  二话不说挂断电话,妈妈再打过来,被楚修远直接关了机。
  路过垃圾桶的时候,楚修远忍了好久才忍住没往垃圾桶上踹。
  真是什么烦心事都撞一块儿了。脸色肉眼可见的阴沉,铁青铁青。
  “心情不好?”
  直到听到宋煜温和的嗓音,楚修远的怒火才灭了些,自嘲地笑:“每次和她通电话,最后都要吵起来。”
  “看来你和你妈妈的关系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
  楚修远皱眉,突然想起和谢一柏吵架那天,妈妈打来电话,也是提相亲,挂断之后,宋煜让他和妈妈好好相处。其实那时候宋煜就猜出他和妈妈关系很紧张,所以才会说出“比我想象中更糟糕”这句话。
  “你怎么知……”
  楚修远还没问完,宋煜就接了话:“我也有妈妈,也和她闹过矛盾,我知道。”语气肯定,声音特别平缓。
  难道宋煜也遇到过和自己一样的烦恼?
  “介意和我说说吗。”沉稳有力的询问在耳边响起。
  但楚修远的烦恼,比一般人沉重得多。
  垂下眼睑,想到妈妈那些可笑的异想天开,想到自己被改变的人生,想到自己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尤其还在如此纠结的时刻。他们母子之间没有任何信任,他挣扎于自己性向,却在下一刻被妈妈亲口骂恶心。楚修远痛苦地抽吸一声不说话了。
  “楚修远。”叫唤中多了丝温柔,“看着我。”
  抬头,猝不及防撞进了宋煜深邃的瞳孔里,温暖的,鼓励的,好像无论他说出多么惊天动地的话,宋煜都能包容他,安抚他,只要宋煜在身边,楚修远就莫名安心。
  对着这样的宋煜,楚修远突然生出一股强烈的倾诉欲望。
  这个他喜欢的人,这个他不知何时已经喜欢上,直到昨天才发现的人。
  他隐藏了三年的心事,可以告诉他吗?
  那个折磨了自己三年,爸爸勒令禁止,不能说,不敢说,甚至对亲戚都要多加隐瞒,从不敢对任何人说起的秘密,真的可以告诉宋煜吗?
  宋煜看到了楚修远眼中的犹豫和挣扎,轻缓地抚过他后颈,一下下捏着:“别怕,我在。”
  当人陷入痛苦和挣扎时,一点点温柔都能使人沦陷,何况那还是你喜欢的人。
  楚修远笑了:“我有什么好怕的?”
  可当宋煜松手时,楚修远抓住了他手臂,此时宋煜才注意到,楚修远笑得有点并不好看。宋煜的手再也没从楚修远身上挪开过。
  “妈妈的事情,和朱昭说过吗?”
  楚修远摇摇头:“谁都没说过。”
  宋煜的声音,从来没有那么柔和过:“你可以告诉我,你需要适当的发泄,我会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手掌心的热量带着温暖人心又不可抗拒的力量,包裹住楚修远心里封印住的几乎蒙灰腐烂的角落,自后颈冲向脑海,冲破了楚修远最后一点犹豫。
  他从没和外人提过他妈妈,他们之间矛盾多得不像亲生母子,唯一没让他和妈妈彻底撕破脸的原因,大概就只剩他们的血缘关系了。
  但是楚修远脾气暴躁,不撕破,却也免不了争执,一天一小吵,三天一大吵,妈妈不理解为什么小时候的贴心暖宝宝上了大学以后完全变了个人,一直向爸爸哭诉。而每一次,爸爸奉命来缓解他和妈妈之间的矛盾,永远只会说那么一句,你妈妈身体不好,让着她点,都是小事情,忍一忍就过去了。呵,我要是能忍,我们根本吵不起来。
  妈妈一天到晚只会哭,爸爸一天到晚责怪他,后来,楚修远不想陷入无止境的争吵中,最终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要不是太久不回去家里可能出事,他可以一年都不回家。
  三年,折磨着妈妈又何尝不是折磨着他,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所有偏激的行为,他的无礼他的戾气,都是潜意识的自我保护,但有一点他很清楚,正如宋煜所说,他太需要发泄了。
  他的心中全是戾气,他太需要发泄了。
  他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压力和悔恨,一层层一圈圈用他自己编织的破布包裹起来,可随着截止日期的临近,那些屏障越来越薄,像是一颗不定时炸弹,楚修远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一旦爆炸,他又会受到多少伤害。
  而三年后的今天,有一个人,也只有这一个人,用温泉般温暖柔和的声音包裹着他,告诉他你需要发泄,告诉他别怕,我在。
  楚修远无法拒绝,因为他也需要救赎,他渴求宋煜的每一处温度。无论肉体,还是心灵。
  深吸口气,眨了两下眼,抓着宋煜手臂的手指捏得宋煜生疼:“我妈妈她……有严重的抑郁症和强迫症。”
  宋煜眉心蹙起,捏住楚修远的手指一下加重了力道,抑郁症和强迫症……那可真是糟糕……
  “很严重?”
  “很严重。”楚修远微微仰头,看着如洗的碧空无奈哼出缕鼻息,只要一提到妈妈,无论阴晴,胸口都仿若被雾沉沉的雾霾遮盖,又重又暗,“强迫症状不明显,但抑郁非常严重。”
  他知道抑郁症强迫症很痛苦,他知道他应该谅解应该支持,但是他无法释怀。尽力在妈妈面前保持克制,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哪怕妈妈带给他生命,他也无法原谅她。
  “我知道按照情理,我应该什么事都顺着她,讨好她,逗她开心,可我做不到,我们每一次谈话,最后都会变为争吵。我始终无法心平气和面对她。”楚修远想到三年来那个一塌糊涂的家,自嘲,“每次的结果,都逃不过妈妈关在房间里哭,爸爸安抚好妈妈后又回头教训我。后来为了不再和她争吵,我就尽量少回家。”
  “还记得我们那天去蹦极吗?”
  宋煜点头。
  “我那天骗了你,他们根本没有出去旅游,我只是单纯不想回家。”楚修远低头,单手捂住半边眼睛,“我讨厌那里。”
  有家不能回。
  淡淡的心痛爬上他胸膛,宋煜轻轻拥上了身边这具身躯:“为什么?”
  楚修远的表情很平淡,平淡到像是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时才会出现的寂然:“他们改了我的高考志愿。”
  作者有话要说:  宋煜:虽然这样很不道德,但是我趁虚而入的时候到了
  第67章 你就撒娇吧
  顿了两秒, 宋煜突然拥紧了他, 而楚修远脸上的寂然骤然破碎, 表情已经比哭还难看,捏合着绝望和恨意,再也掩饰不住:“妈妈趁我不在, 瞒着我登入高考填报系统,私自改了我的志愿,从临八改到了公卫。”
  宋煜的手直接僵在了楚修远后背, 居然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私下篡改的志愿?
  说到后面, 楚修远想一笑而过,却连个笑都扯不出来:“你知道我小学第一篇作文写的什么吗?我说我想当一名医生。”
  “为什么?”那是自己的孩子, 那是一条鲜活生命十几年来坚持的梦想,为什么那么轻易就毁了亲生儿子的理想和追求?
  “为什么?”
  楚修远推开宋煜, 又将手覆上脸颊,迟迟没有作答。
  每一次回忆, 都如生生撕扯开腐烂的伤疤,翻滚出带着黑色浓毒的鲜血,又腥又臭, 疼得楚修远呼吸滞涩, 恨不得一凿子戳破气管,从凿破的喉底往里头灌空气,好像越痛才越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因为……”说到一半,楚修远呵呵呵笑了,比哭还难听, “她怕我被病人捅死。”
  “真可笑,她说她怕我被病人捅死,哈哈哈……”笑到一半又突然没了声响,整张脸捂在手掌中,指关节用力得泛白,弯曲的手指直接将楚修远的额头都抠破了,渗出滴滴鲜血。
  宋煜心疼得几乎说不出话,看着独自陷入痛苦的楚修远,宋煜拧起的眉心虬结出深刻的纹路,恨不得抱紧他,将他嵌进身体里,让他有个依靠。
  楚修远的情绪非常不稳定,一时冷静不下来,宋煜带他走到解剖教学楼阴面的长木椅上坐下,这里人迹罕至也安静,有利于他安抚楚修远。
  他们沉浸在各自的情绪里,都没注意到,原本已经离开的朱昭始终静悄悄跟在两人身后,而此刻他缓缓停下了脚步,没有再跟上去。他在路上看见了宋煜,便一直跟在宋煜身后,直到宋煜追上楚修远。
  而此刻朱昭的表情惊讶万分,他没有听清两人所有的对话,但是楚修远压抑的笑声和语带讽刺的理由,却飘进了朱昭两耳。
  楚修远的高考志愿,居然是他妈妈篡改的!怪不得楚修远不同意报警起诉,怪不得他事后闭口不谈,连转专业都放弃尝试,因为篡改他志愿的是他妈妈!
  看着宋煜将楚修远带走,朱昭却不想再跟上去了,因为那些是楚修远不愿吐露的私事,他知道得再多,楚修远都不会允许他帮忙。朱昭心里很清楚,这件事情上,楚修远将他排除在外了。三年来,楚修远一直对他闭口不谈,除了王星和讲座那天,他猜出楚修远的志愿被人恶意修改,楚修远才莫名其妙回了一句“我希望那些抑郁症、强迫症统统从世界上消失”。哪怕他多次问及,楚修远都再没有对他透露一丝一毫。
  所以他有强烈的预感,如果他继续跟上,被楚修远发现,他的发小绝对不会再多说一个字。
  看着两人走远的背影,内心泛过一抹痛楚,明明我们认识了十六年,从幻儿园到大学都没分开过,可楚修远宁愿告诉认识不到三个月的宋煜,也不愿将真相透露给他。
  朱昭笑了,笑得苦涩,大概楚修远这次是真的栽了吧,栽在一个叫宋煜的人身上。
  楚修远坐下后,双手交握架在了敞开的膝盖上,宋煜在他身侧,保持着适当距离,他想倾听完楚修远所经历的全部,可看到神情低落的楚修远,最终还是没忍住安慰:“没关系,我们可以转专业,我答应过王星和会帮你。”
  可楚修远却摇了摇头,两眼盯着反复摩挲的两根大拇指,头都没抬:“要是可以转,我早转了。”
  “因为家人不同意?”宋煜想到楚修远提到的抑郁症,很严重的意思难道是……“自杀过?”
  楚修远嗯了一声,语气已经平淡下来,可这一声“嗯”却令人惊恐:“自杀过。”
  三个字,令宋煜无比惊心。
  没给宋煜更多的反应时间,楚修远说完突然问:“你了解抑郁症和强迫症吗?”
  宋煜收回了一肚子的话,改口:“我知道。”
  “那你也应该知道,他们这类人很容易钻牛角尖。”
  宋煜当然知道。
  许许多多的抑郁症和强迫症患者,经常会纠结于一些常人认为毫无根据的、可笑的、怪异的想法和思维模式,即使你一遍遍告诉他们这想法不可取,可一旦他们钻入牛角尖,便无法控制自己从那些怪异的想法中脱离。
  楚修远妈妈的牛角尖,便是她极为恐惧一旦楚修远当了医生,她的儿子一定会被患者捅死。
  多么可笑,可楚修远用了三年,都说服不了她。
  “我以前填志愿时,就和他们争吵过,原本他们都是支持的,可就在截止前一个多礼拜的时候,我妈看到电视里的一则新闻。”楚修远又尝试着努力扯了扯嘴角,“医闹,病人家属因为病人死亡,外加医生态度不好,把主治医生和护士长捅了,一死一伤。”
  宋煜抿紧嘴唇一直看着楚修远,只看到他反复用力互相掐着两根拇指,还有低垂的侧脸。
  “然后她就发病了。”深深地无奈,可笑却让他绝望,“她开始阻挠我,说医生是高危职业,说我性格不沉稳容易冲动,说一旦我当了医生,一定也会被患者捅死。因为我无法保证治好每一个患者,而且她认定我对待患者的态度一定会非常不温和。”
  每个医生的职业生涯中,必然会遇到医疗纠纷,但因此致死,却是小概率事件,可妈妈不这么认为。那则新闻之后,她便将医生、医闹、死亡划上了等号,楚修远一天不修改志愿,她便一天不罢休。他们有些时候看待一桩事的思维模式和正常人不同,可笑之极却很难说服,一哭二闹三上吊,爸爸考虑到妈妈的病情,不得不一起向楚修远施压,楚修远愤而离家出走,在朱昭家挤了两天。
  这也是为什么朱昭能猜到楚修远高考志愿背后有隐情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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