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番外-浮躁

  冯经理的冷棕色发丝长了一些,终于是垂到了锁骨边缘,还烫成了一种特别慵懒的捲度——这些叙述并不是在说盖儿总放任着工作填满她的生活,到了对上司的每一个细节都关切得鉅细靡遗的地步。好吧,或许真有那么点儿难堪的是她必须承认心里有所踰矩的念头,而这是出自有因的。
  在因果于她们身上真正下点功夫之前,她其实早已感受到了心头上的暗涌。盖儿注意到一些细不可察的细节:冯经理在意会到房里有第二个人之前,偶尔会显露最为轻松的姿态。她的眼底总是一片汪洋般虚无却温暖的模样,就像那些她偶尔会流露出的真心微笑,星火闪烁般地绽放着,横竖是仍然等待着谁又有幸望进她的孤独。
  当冯经理走进办公室时,盖儿赶忙站起身,隐约还是心有馀悸的。每一回见了她都是,就像一场甜蜜的诅咒,甘愿堕落只深怕被拉回望不见尽头的地上平庸。
  香港的那一场沦陷已经两个多月过去了,她们的相处中始终隔着一道结,而松不了手的是盖儿。她心知肚明,倒也对此有股说不上来的快意。
  「......盖儿,还有什么是我应该知道的吗?」
  冯经理难得戴上了那副新配的眼镜,抬起下巴示意她坐回去就行了,而后音色微倦地问起。现在是晚上十点四十五分。盖儿意会过来这回事,她们多少都该有了生理上的疲倦,在一天又仓促且充实地渡过了之后,这是这週中难得早点儿收尾的一天。
  「目前已经没什么事了。」
  这称不上是说谎,但盖儿有自己的一套体贴。她认为够了,在确信自己能够掌控未解决事务的基础上,她希望能儘量让冯经理早点休息。
  「您早点回去吧,辛苦了。」
  冯玫綺的双眼透过镜片向年轻的助理对焦,眸底的情绪难以辨识,最后安静地笑了下。
  「你今晚有什么安排吗?」
  像这样的问句,她们经歷了无数次,盖儿也听得出她是有点什么在酝酿着的。
  「目前没有。」
  她也回笑了,忽然明白心跳快得有些头晕的感觉是怎么回事,这更像是一场缓慢的宿醉。冯经理笑得不温不热,眸底却是带着心意的。
  「应该会直接回家去,我猜。」
  盖儿艰难地吞下对于踰矩的胆怯,试着用轻松一点的语气说出来。
  「那,要过来我家喝一杯吗?」
  而这是冯经理式的作风,显然。在熟人面前就不会刻意用过于华美的语句去包装用意,或是让一切显得更迂回客套——她家,两人,饮酒。盖儿在这短短一句话中得到的资讯量已经足以使她感到介于兴奋与徬徨之间的不安感,却又是快乐的。
  冯玫綺推了下眼镜,试图拉回助理的思绪一般,又似催促着得到她心里早有底的答案。
  「这样好吗?」
  盖儿还是没忍住试探了。她望着冯经理不大上心地将桌上摊开着的资料夹盖上,然后双手叠合撑着下巴,中指上的戒指闪耀着善意的光芒。
  「你没有安排的话,我就帮你一把。」
  冯玫綺耸耸肩,这抹笑容看起来相当篤定。
  「而我的安排就是,想要你今晚过来。」
  她的发丝披在整齐的冰蓝色套装衣领上,总是比短发时俐落迷人的模样温柔了许多,不得不说香港那会儿的事肯定多少以好的面向改变了她。至少盖儿依旧为此着迷——为了冯经理本身的这个存在,当然。
  「我知道了。」
  盖儿的唇角微微颤却着,在办公桌底下的双手紧紧捏住了衣襬,脑袋如一阵雷轰过般兀自讶然地嗡嗡作响。
  等到冯玫綺移开了视线,开始收尾她的个人业务,盖儿也才回过神来,拿出手机来向原本准备在宵夜时段为她庆生的朋友群组里发出一条讯息。
  工作出了点问题,今晚要继续加班,抱歉。
  *
  「我记得你是坐捷运吧?」
  在盖儿关上办公室里最后一盏灯时,在门边等着的冯玫綺忽然轻声问了起来,即使仍是低头确认着讯息的模样,穿着整齐地等待着她的冯经理看起来特别令人难耐。
  「是啊。」
  「那,搭我的车吧。」
  她应该婉拒的。每当盖儿有了这样违反心意的想法出现时,她都认清着自己对于冯经理的给予总是毫无防备的。到了她都感到难堪的地步。
  平安夜的街上灯火灿漫,对街的糕点店难得在这个时间才刚进入打烊的阶段,不同尺寸的圣诞蛋糕在熄了灯的展示橱窗内安静地等待一年一次的受宠。盖儿原本是没有把握的,但冯玫綺为她开了副驾驶座的门,看似漫不经心地对她笑了一下。
  「你想吃那个吗?」
  「不、只是没想到今天这么晚才打烊。」
  「能帮我顾一下吗?」
  「好的。」
  上了车后,盖儿真正地紧张了起来,系上安全带后无处安放的双手正打算要捏住衣襬,此时,冯玫綺瞧了她一眼,而后眼神柔和了下来,将原本准备放到后座的包包转而递到助理的怀里。恰到好处且熟悉的重量竟然让她感到了心安——她也总是为经理看着随身物品的,职责在身的感觉马上浇熄了她的不安。
  整段路上的两人也没有再说上什么话,各自怀了些疲惫的思绪与难得只需沉默来维持住的心安感,就这么跟了女人回家。
  开了灯后,盖儿才感觉到自己往冯经理的私人领域走得太深了。她还是忍不住环顾了一圈,毫不讶异这个家里维持得相当整齐简洁,跟女人平时给人的感觉相似——她正用十分好奇且毫不保留的模样在试探着冯玫綺在今晚愿意给予的程度。
  「......我想我还是不喝酒了。」
  当冯玫綺将酒杯跟香檳拿出来时,她讶异地发现女人的发长已经到了能够扎起马尾的程度。
  盖儿吞了下口水,思绪浮躁。
  「为什么?」
  冯玫綺抬起头来看向她,真诚地感到疑问的眼神让盖儿有些难以自制。
  忍耐。
  「我怕回不了家——我是说,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怕会没办法维持住清醒而已,到时候会给你添麻烦。」
  盖儿直直地站在门口吞吐回应着她人生中最大的诱惑之一,腰间竟然有了点疲软的感觉,恐怕是想起了几个月前一些过于美好的片段。
  「我会送你回去。」
  而冯玫綺还是那副平淡而不失气场的模样,坐到了沙发上,勾起了若有所指的微笑接下去道:「所以过来吧,别愣在那里。」
  「......谢谢你,冯经理。」
  盖儿坐在沙发的另一头,两人之间正好还能坐下那么一个人,恰到好处的距离。她没来由地说道,让冯玫綺半挑起眉,催促她继续解释下去。
  「虽然我也不晓得是为了什么。」
  「我想也是。」
  或许就只是能来到这个地方吧,在这个当下,一场温暖的平安夜,跟这个人在一起。
  盖儿感到荒唐地笑了一声,接过冯玫綺给她倒的半杯香檳,两人的指尖短暂地碰触在一起——她无法克制地想起了香港的倒数第二夜,在摇晃的后座,那是她第一次主动地碰上了冯经理的温度,一切感觉远比被需要的那场鱼水之欢还要来得真实许多。
  「生日快乐。」
  啜了口香檳后,冯玫綺轻声说道,透过玫瑰金色的酒杯抬眼望向她。她们对此都心照不宣,今晚没有谁会离开这屋子。
  三年了。但是盖儿想,耳根也发热着。这是冯经理第一次跟她说生日快乐,就像一切只是刚开始一般,彷似她们之间总是这么地亲暱,到了能够一起度过某个节日的地步。冯玫綺将双腿收到了沙发上,双唇上的唇膏痕跡已经被耗得剩下淡淡的樱粉色,扎起马尾的后颈看起来也晕红了一些,那处的皮肤现在肯定是被酒意醺得滚烫的。
  忍耐。
  「你怎么知道的?」
  她应该说谢谢的,事实上。盖儿也拿不定主意,她不晓得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我看过你的档案。」
  冯玫綺转而看向指间扣着的酒杯,低垂的眼睫静静地闪烁着。
  「很多次。」
  盖儿终于开始觉得她需要喝得醉一点来消化今晚的任何话语。她们之间正在酝酿着什么,她可以感觉到,冯经理的欲言又止总是会累积到真正有把握的那一刻才会把话说得明白。而不管那是什么,对于一颗清醒的脑袋似乎都不是那么容易承受的。
  酒味有点甜,她的牙发疼着,眼眶也是,热得有些难受。她看向了女人衣领口的锁骨线条,她中指上的订婚戒指,西装裤边缘的缝线,赤裸的双足——是啊,一切都是她所熟悉的,她的心底更加浮躁难耐。
  「为什么?」
  这是应当的话语吗,是否又踰矩了呢。
  「你很好。」
  冯玫綺温柔的语调总是带点疏离,这次却真心贴近许多了,让盖儿反而不太习惯。
  「在平安夜出生的你,不是很特别吗?」
  三年了,月升月降的日子反覆地过去了,潮起潮收,她们也终于来到了这样的一晚。
  「我不晓得。」
  盖儿把酒喝尽了,彆扭地笑了起来,声音听起来有些模糊。
  「你在香港问过我的那些问题......」
  冯玫綺放下了酒杯,自然地将泛红的手臂撑在沙发上,凑近了年轻女人的脸庞,说道。
  「现在还想知道答案吗?」
  那可是许多问题呢。
  盖儿的脑袋依然晕晕乎乎的,她知道这是冯经理在越界边缘游走的模样,似曾相似的是香港的那一夜,她不晓得是否能感到心安理得,但她们走到这一步了,冯玫綺放任着她们。
  刚好是个平安夜罢了。
  盖儿原本想回应的是这句话,她却再也控制不了自己躁动不已的思绪。冯经理的眼色一沉,承纳了年轻女人迎上来的吻,带着甜蜜的酒意。
  「我想知道。」
  盖儿几乎要哭出声来,她不晓得自己麻木的脸庞上是否早已堆满了泪水,但冯玫綺甚至没有流露出惊讶的模样,只是微笑着,一次又一次地任她索吻着。
  「所有的事,我不明白的,您想告诉我的,我都想知道,真的——」
  如果平安夜的梦境总是如此美好,她希望自己永远不要醒过来。
  「盖儿。」
  冯玫綺的声音在两人的唇瓣间轻微得不可思议,而盖儿为此停了下来,对于这样的搔痒感也着迷不已。
  宿命啊,盖儿的脑中再次热得嗡嗡作响。她希望这就是她们之间命定的结果。
  「......圣诞快乐。」
  最后冯经理只是捧着她红透的脸庞,半垂着眼温柔地说了出口,再也没有更多,手指同她没有任何意义的订婚戒指都是那么地冰凉。
  她们依然不明不白。
  盖儿吻她。
  但在这场圣夜里,似乎因此都已经足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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