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节

  “那就聊吧。”我说。
  儿子摇摇头笑:“我现在还无法确定你到底是不是不一样。”他的语音深沉下来:“如果你是他们中的一员,咱们聊过之后很可能就是我的死期。”
  “为什么?”我愕然。
  儿子系了系蓑衣的绳索:“因为我在逃亡,有东西要杀了我。”
  “什么东西?”我话音刚落,大雨中忽然走出一人。
  儿子像是惊弓之鸟站起来,我也站起来看,从雨里走进来一个黄衣女孩,长的很乖巧,走到旁边深情看我:“你来了。”
  她满头都是雨水,显得楚楚可怜。我想起很久远的一个梦,我曾经和这个黄衣女孩到了一处狗场,看到了藤善,也看到了变成大狗的王建祥,很诡异很恐怖。
  我伸出手轻轻摸摸她的脑袋,淡淡笑:“没想到我的崽崽还是个大美女。”
  这里是梦境世界。除了我是肉身赴灵,其他的应该都是“灵魂”进来,儿子是这样的,王建祥也是这样的,眼前的黄衣女孩就是崽崽的“灵魂”。
  “别叫崽崽,好难听,你再给我取个名字吧。”她高兴地拉着我的手。
  我心念一动,回头看儿子:“高僧,你帮我起个吧。”
  儿子脸上一直都是祥和的笑,他点点头:“此刻天空幽幽,若风若雨,就叫幽若吧。”
  我皱眉:“有点黑暗啊。”
  儿子看着外面的天:“现在不黑吗?应时应景比较好。”
  “你的黄鼠狼身体呢?”我把幽若拉到一旁。幽若眨着眼看我:“我就是啊,你怎么进来的,我就是怎么进来的。”
  我陡然一惊,原来崽崽也有这个能力。她也可以肉身赴灵。
  “我等你很久了,”她撅着小嘴,拉着我的手悄悄说:“我知道你一定能进来。”
  “这里确实是梦境吧?”我说。
  “对。”幽若表情严肃起来。
  “他刚才说,他在逃亡,那是怎么回事?”我问。
  幽若低声道:“这里是儿子的梦境。也是儿子的魔境,这里有一个怪物,是儿子的梦魇心魔,怪物要杀儿子,他就在不断逃亡。”
  “那狗是怎么回事?”我问。
  幽若道:“你自己看吧。”
  我走过去,对儿子说:“你的狗挺大。”
  儿子来到狗前,轻轻抚摸它的毛发,狗竟然在瑟瑟发抖。他慢慢把狗脸上的毛发拨开,我顿时屏住呼吸,这只狗长着王建祥的五官,活脱脱就是人头狗身。
  王建祥看着我,狗嘴里是沉沉的深吟,宛回百转,像是一个极难受的人发出的呻吟。
  “这是个人啊。”我说。
  儿子看我:“你能看出它是人,说明你真的不是他们中的一员,你是来自这个世界之外!”
  我点点头:“这里是你的长梦?”
  “对。”儿子点点头:“这个梦虽然是我做的,但很多东西我都无法控制,我爸爸变成了一条狗,我和他相依相伴。”
  我沉思:“生前是你爸爸养着你,把你当狗一样养着。而到了梦境之中,你是主人,你爸爸变成了一条狗,你在养着它。”
  第四百九十四章 未来即妄
  “我费劲心思到了长梦的世界里,”儿子说:“发现情况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我在生活中就是个不如意者,想在梦境里改变自己,却发现情况越来越糟糕。”
  他正说着,忽然远远大雨中传来声音,像是吹号,非常悠长,划破雨帘直透而来。
  儿子叹口气站起来。捡起斗笠戴在头上,过去牵那条大狗。
  他对我说:“追我的东西来了,我劝你也赶紧离开,那东西会清理一切不属于梦境本源的人和物。你和你这个小女友都是外来者,也是清理对象。”
  他牵上狗要从庙的后门出去,我赶忙道:“能不能告诉我藤善在什么地方?”
  “我也不知道。”他说:“你知道什么是一夜之梦吗?”
  我愣了,摇摇头。
  “有科学家研究,人一晚上能做三十到四十个梦,大部分梦境都不会记住。梦境与梦境之间是支离破碎的,就像是一个个单独的世界。这些梦境世界靠着一种‘梦桥’的介质粘连在一起,我就要从现在这个黑雨孤寺的梦境通过‘梦桥’到另一个梦世界去,咱们或许有缘还会再见。藤善我知道这个人,他出现在我的小说里,但是他现在在哪个梦境里我也不知道,你自己慢慢找吧。”
  他牵着大狗从后面出去,一人一狗很快消失在大雨之中。
  我听愣了,幽若拉着我的手,我看她:“你听明白了吗?”
  幽若说:“这里存在着很多残片式的梦境世界,就像咱们现在所在的孤寺,空间只有这么大。这些梦境世界像魔方一样粘连在一起。两个世界之间互通的桥梁是叫‘梦桥’的介质,我们永远也不可能知道通往下一个的梦境世界是什么样子。”
  “听起来像科幻故事。”我说。
  她正要说什么,外面大雨中的悠长号声愈加响亮,我转头看向大雨深处,那里似乎有一团巨大的黑影正在缓缓靠近。
  我有些明白了,儿子的梦境中存在着梦魇怪物,这个梦魇像人体内部的白血球一样要杀死所有闯入梦境的外来者。
  “我们也走吧。”幽若拉着我的手到庙的后面。大雨滂沱,一扇小小的庙门在风雨中不断地打开闭合,撞着墙“啪啪”响。
  我们听到庙的前门传来脚步声,有人缓步走了进来。脚步声不大,可带来一股看不见的气场,让人胆寒心惊。
  我和幽若手拉手站在后门前,我们没有动,静静听着前面的动静。
  进来的那人似乎并没有追过来查看,外面是大雨,庙里一片死寂。前面响起了低低诵祷的声音。不知念的什么,语音低沉,十分虔诚。
  “我们该走了。”幽若看着我,她低声说:“震三。到了下一个梦境世界我们就会分开。”
  我大惊:“我们手拉手进去的,为什么会分开?”
  “到一个新的梦境,就会重新开始,所有的一切清零,包括此时此刻的记忆。”幽若低低说:“不过你和我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我们是肉身赴灵,你会记得我,我也会记得你。”
  我听的怦然心动。静静看着她。
  我们手拉着手来到庙的后门前,此时前殿诵经声已毕,脚步声起,朝着后面走过来。
  “出发。”幽若紧紧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起跨出了狭窄的庙门。
  山坡无风无雨,夜空明朗,山风吹在身上特别舒服。我左右四望,幽若已经不在了,满山坡只有我一个人。
  天空悬挂明月,月光如水,此时虽不如白昼,山间一切都泛出月白清冷的清晰。
  这里又是什么梦境?我顺着山坡往前走,只有一条路,远处是一片杉树和山竹混杂的林子,有点南方的意思。
  不管是什么梦,都是儿子做出来的。所有的一切应该说都是他的心象。
  从刚才的孤寺到这里月黑山,他的内心似乎只有黑夜,从来没有过白天。
  我顺着山坡走了一段距离,忽然听到水响,远远可以望见一线瀑布自高处奔流而下,月光如白缎映照其上,确实美得如同梦一般。
  越过山林,在山坡上有一座老屋。我走过去看到屋子里亮着灯,上前敲敲门。
  门开了,里面面积还挺大,有个樵夫模样的人带我到厅里。有四个人正在围着屋中间的炉火烤火。炉火上煨着红薯,屋里温暖如春。
  樵夫把我引到他们中间,我和他们几个人问候寒暄。我想问问他们知不知道藤善的下落,这时四人中有人问我:“老客。你是从何而来?”
  我略一沉吟:“山外。”
  有个披肩发的女人说:“我从来没出过山,真想到外面看看。”
  她说完之后,屋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我清清嗓子:“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藤善的人?”
  众人面面相觑,摇摇头,从他们的表情来看,藤善确实没在这个梦境里出现过。
  这可麻烦了,听儿子的意思,大概存在三四十个梦境。而且交接的没有规律,谁知道藤善在哪呢。不过种种迹象表明,我最后确实能找到他,应该是在那个狗场里。
  可目前最大的问题是,我还要在这里寻找多久?
  现在最怕的就是时间模糊,梦境时间和现实时间不同步,就算最后找到了藤善,我们从梦境世界里出去了,可现实中已沧海桑田,一切早已变化,所有的人都老了,有的已经死了。很多年过去了,那我们回去还有什么意义。
  我正想着,那女人拿起炉子上的烤红薯递给我:“老客,你吃。”
  我礼貌接过来。还挺烫手,我随手放到一边:“太热了,稍等一会儿。”
  樵夫站起来:“咱们几个出去说说话。”
  他们应该互相都认识,听樵夫这么说。几个人一起从后门出去。
  外面是竹林,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有人随手把门关上,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老屋里没有声音,偶尔能听到炉子里火苗滋滋烧着,实在太暖和了,我有点犯困。手臂拄着膝盖,脑袋搭在手掌上,一下下打瞌睡。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我打了个激灵,擦擦口水走到前面把门打开,一开就愣了。
  外面站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光头僧人,身后牵着长毛大狗。正是儿子来了。
  “这么巧。”我兴奋地说。
  儿子笑。把狗一起牵进屋里。我看着这条大狗,浑身毛骨悚然,它果然长着王建祥的脸,人头狗身。极其妖异。
  “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我说。
  “有什么可惊讶的,这个地方我来过。”儿子笑:“这些梦都是我做的,没死之前我就经历过了。这里是不是一共有五个人?他们都是邪降巫师。”
  “啊?”我愣了:“巫师?”
  “这五个人在修炼东南亚的秘术飞头降。”儿子说:“你不知道吗,我记得写你的小说时,你不是遇到过一个泰国的小平头吗,他就是在修炼飞头降的大巫师。”
  我怎么会不记得,当初为了对付这些泰国巫师,逼走了小辉,三太子不再人间,当时情景极其惨烈。
  “对了。我的小说是你写的,那我后来的命运是什么样的。”我急促地问。
  儿子看我,居然一脸忧伤:“知道了你会后悔的。我不建议你提前知道自己的结局,没什么好处。”
  “那我也想知道。”我说。
  儿子摇摇头:“齐震三,你此时已经不是修行者的心境了。未来是什么,未来即妄!你想没想过一个问题,你从现实世界来到这里,这地方看是我的梦,其实也是你的梦。”
  我一惊,后背竟然渗出冷汗:“什么意思?”
  “你在这里也要接受同样的心境考验。我虽然不是修行者,但我毕竟参与了你整个人生的整个创作过程,对修行有一些自己的理解。这个地方,你别考虑它的本质是什么,不管是现实还是一场梦,你都要把它当成实实在在的存在,该怎么做事就怎么做事,该怎么做人还怎么做人。”儿子告诉我。
  我叹口气:“你能说出这番话,已经俨然有了几分宗师气象。”
  儿子摆摆手:“什么大宗师,我可不敢当,也不愿当。真正的宗师不是用嘴说出来的,而是用实际行动做出来的,我说别人一二三四五头头是道,轮到自己还是一塌糊涂,称不上宗师,能活明白就不错了。”
  他咳嗽一声,指着外面说:“你知道他们五个人在外面干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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