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苏小妹眨眨眼,一脸懵懂,“嫂子唯唯诺诺,成的了吗?”
  苏丹青嗤笑,“淡然说你生了她的气,这些天都不愿跟她说话,怎么你暗地里已经‘嫂子嫂子’叫的这么亲密了?”
  苏丹朱被戳穿了小心思,脸红成蕃茄,扯着哥哥小捶了几拳,二人在门外笑成一团,全不知岳淡然在房里水深火热。
  苏夫人心里埋怨媳妇,她不该为了讨小姑的欢心,打破她这个做娘的教导女儿的套路,自己妄图当好人,却让婆婆做坏人。
  “苏家并非武学世家,你可知道?”
  苏夫人难得疾言厉色,今天急于在新妇面前立威,生怕日后这祸水又要做出什么不和她心意的事。
  苏千顺坐在一旁,明知夫人对儿媳的口气生硬了些,却不敢劝,只暗地里对岳淡然露出安抚的表情。
  “苏家的子孙都是要学医的,你可知道?”
  岳淡然连听了两句质问,恭敬地不停点了两次头,趁着婆婆酝酿第三句时才轻声插了句嘴,“那日同朱儿闲聊,她说对医术不甚喜欢,打算学些拳脚强身健体,我才……”
  苏夫人被驳了面子,多心以为岳淡然话中有话,有意顶撞,便拦话不让她说完,“朱儿是女孩子,学医不必像青儿那么精通。女孩子就该有个女孩子的样子,整日里舞刀弄剑像什么,该学些妇道规矩,持家本事,养个温柔娴淑,恬静优雅的性子,将来也好相夫教子,做好一家主母。”
  岳淡然吓得不敢再贸然接口,苏庄主在旁笑着缓场,“依我看,女孩子舞刀弄剑也没什么不好,我还记得当年你操双刀的样子,当真是英姿飒爽,说不出地漂亮,朱儿若是像你一样从小就习武,说不定如今也有一身俊俏的功夫了。”
  苏夫人轻轻剜了夫君一眼,像是责怪他插话搅局,可她心里却是极受用的,说话的语调也温柔了些,“我生在双刀门,自小就想做些女孩子做的事,可惜都不能。明明身子娇弱,却被父母逼着日日学功夫,嫁为人妇之后什么规矩都不懂,着实受了不少委屈冷眼。我不想朱儿重蹈覆辙,才为她未雨绸缪,诸多调教。你不该只顾自己开心,就坏了我的规矩。”
  岳淡然将心比心,屈身跪了,“娘教训的是,都是媳妇的错,不该自作主张惹您生气。”
  苏夫人见岳淡然态度真诚,兼一旁的夫君紧着说好话,郁结在心的怒气几下发泄就散了,“行了,你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我们苏家虽是名门,却也没那么多尊卑长幼的教条。我和你爹要的是你的尊重,别拿我们像菩萨似地供着,大家都不舒坦。”
  岳淡然腼腆一笑,应声站起身来,“娘说的我都记在心里了,从今以后一定谨记您的教诲。媳妇在这也斗胆求爹娘一件事,还望爹娘应允。”
  苏家夫妇对视一眼,苏千顺笑道,“淡然还是要为朱儿求情?”
  第46章 意难忘
  岳淡然笑着摇摇头,“闺居在家时,养父母对我多有放纵,如今嫁来苏家,还望爹娘不吝教诲。淡然初来乍到,若爹娘事事客气,纵使对我心有不满,也为了顾忌新人的颜面而不说,我反倒觉得隔阂,今天多谢娘亲将我当成自家人教诲,我虽对自己的错处汗颜,心中却很是欢喜。”
  药王抚须一笑,笑的是看到了自家夫人的一张大红脸。
  苏夫人哪里还有半点凌厉的模样,“好了好了,冠冕堂皇的话不必说了,既然你知道自己不对,改了就是。”
  岳淡然借东风再接再厉,“娘说的对,女孩子家是不该舞刀弄剑,不懂斯文。我出身神剑山庄,对娘亲说的话无不感同身受。我同娘亲一样,自幼为了学功夫也受了不少苦楚,还好十三岁时,庄主夫人免了我的功夫课,找人教我些针线厨艺,三从四德,嫁来夫家才不致无状。然而平心而论,头几年练的拳脚,也确实让媳妇受益匪浅。”
  苏千顺大概猜到岳淡然迂回的方向,急忙故作好奇问了句,“淡然倒是说说,怎么个受益匪浅?”
  岳淡然与苏庄主一搭一唱,对苏夫人道,“若非从小在练武场上历练,也不会有今天还算康健的身子……”
  苏夫人却冷笑,“哦?这么好的身子,怎么在不久之前还闹大病一场?”
  岳淡然面不改色地接招,“正是因为这几年学规矩学针线荒废了练功,身子才大不如前。”
  苏夫人本以为拿到岳淡然的破绽,没想到她竟见招拆招,一时语塞,便冷着脸听她继续说。
  “师父从前教导的严厉,淡然别的本事没练就,说到吃苦耐劳却绝不输人。前头几年的走桩扎马步看似与妇德毫无瓜葛,若非持之以恒的用功已成习惯,我也学不成那些持家的技艺。”
  岳淡然说的隐晦,苏夫人却听出了蹊跷。她最知道自家女儿的弱点,做什么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才一事不成,他们夫妻虽嘴上教导,却从来都不忍心让她受苦,慈母多败儿,若当初真拿出对待青儿的狠劲,朱儿也不会一无所成了。若真借着什么事磨砺下那丫头的性子,说不定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岳淡然看苏夫人脸色有变,猜出她心生动摇,连忙趁热打铁,“娘不肯教朱儿功夫,大多是怕她娇贵,不忍让她吃苦。朱儿从小没正经学过功夫,只看到耍功夫的美,却不知学功夫的苦,若是真上手开练,恐怕也就断了那份心思。”
  苏庄主对夫人连连点头,“淡然说的不错,这些年你一直拧着朱儿的心思,她才求而不得,越挫越勇。不如你教淡然放手调教她一段时间,要是她受得了苦,就由着她练两年,百利无一害,若是她自己打了退堂鼓,那你也不用再做坏人。”
  岳淡然笑着躬身一拜,“爹说的不错,媳妇愿做这个坏人,还请娘亲应允。”
  苏家兄妹在门外熬的焦躁,终于等到岳淡然低着头出门来。
  苏丹青见岳淡然面有颓然,猜她在里面没少受罪,正不知如何开口,苏丹朱已叫嚷着迎上前去了。
  “娘骂你了吗?”
  苏公子站在苏小妹身后忐忑不安地看岳淡然的表情变化,生怕她在里头受了委屈心里不好受。岳淡然前一秒还在愁眉苦脸,下一秒却对兄妹俩露出个狡黠的微笑,“娘同意了,朱儿要是不怕辛苦,今后便可跟我学功夫。”
  苏小妹咧着嘴跳了几跳,“真的?嫂子怎么说通娘的?嫂子你真厉害!”
  岳淡然被一声声“嫂子”叫的红了脸,隔着苏小妹,就看到苏丹青暖如春风的一张笑脸。
  “嫂子什么时候开始教我?不如我们现在就学?”
  岳淡然被拖着跑了好几步,才拉住心血来潮的苏小妹,“朱儿别急,就算再急,现在也行不通。娘让我和夫君收拾东西,准备回门。”
  苏丹朱当场傻了眼,“回门?是回神剑山庄吗?好端端的为何要回去?”
  苏丹青走上前笑道,“这丫头真是口没遮拦,新夫人嫁来夫家,总要找个好日子回娘家看看。前些日子客人们还在,我走脱不开,如今他们都走了,才好陪你嫂子回神剑山庄拜见双亲兄姐。”
  苏丹朱瞪圆眼睛扁起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岳淡然笑着从口袋里取出当初被嫌弃的香囊递到她手里,“朱儿这回可要将我的礼物保管好,要是再不珍惜随便乱丢,我以后就不给你做了。”
  苏丹朱接过香囊,红着脸答一句“知道”,兴冲冲地迈开腿要缠岳淡然回房,就被丫头召去见了母亲大人。
  夫妻二人目送苏小妹匆忙凌乱的背影,相视一笑。苏丹青看着岳淡然的绝色容颜,禁不住轻轻抓住她的手,“这么晚了,别人看不见。”
  两人像做贼一样勾着手指回房,直到进门,心跳加速的频率才渐渐平息。
  丫鬟们迎出门,看到两人的窘态皆偷笑着退走了。
  苏丹青眼看着岳淡然一本正经地服侍他用茶点,又如平常一样拿起本医术百无聊赖的看,好奇又好笑,“夫人明明看不进去这东西,何必勉强自己?”
  岳淡然一脸懵懂,“父亲要我学些,我既已应承,自然要尽心竭力,就算学不到什么,也得懂些皮毛。”
  柔声答话后,岳淡然又埋头去看医书;苏丹青轻声叹息,皱了一会眉头,也不再胡思乱想,转头去配新方子了。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屋外反倒必屋里要热闹。到了就寝的时辰,苏丹青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轻轻踱步到全神贯注的岳淡然身后,盯着她的背影出了一会神,竟不自觉地将双手搭上她的肩膀。
  岳淡然身子轻轻一颤,不敢表现出丝毫的不自在,只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夫君一眼,笑着起身道,“夫君累了,要安歇了吗?”
  苏公子看着一丝不苟为他脱外衣的岳淡然,“夫人不睡?”
  “我还不困,夫君先睡吧。”
  苏丹青抓住岳淡然忙上忙下的手,笑道,“那我也不睡了,陪你一会,你有什么看不懂的也好问我。”
  岳淡然被苏公子的笑晃迷了眼,温柔又极尽腼腆的表情,让人一见就神思恍惚,深陷其中。
  看着看着,心里就生出些愧疚,如养在她身体里的一条毒蛇,吐着信子日日让她煎熬,如同对那个人无法自拔的思念。
  “算了,我也不看了,我们一起睡吧。”
  苏丹青露出个极满意的笑容,两人和衣上床。
  烛光在外忽明忽暗。苏公子瞧着眯上眼呼吸匀匀的枕边人,失笑道,“各做各的,各睡各的,我们两个不像夫妻,倒像邻居。”
  岳淡然睁开眼,瞧瞧柔着眉眼玩笑的苏公子,也笑着回了句,“蒸梨常共灶,浇薤亦同渠。传屐朝寻药,分灯夜读书。做夫妻相敬如宾,扶持如邻,也没有什么不好。”
  苏丹青喃喃嚼着岳淡然的论调,悠然入睡;岳淡然望着他的睡颜半宿失眠,焦躁的无法安寝。
  熬过三更,屋内屋外一片寂静,岳淡然披衣起身,握起许久都不曾触手的剑,跳出窗去。
  从前只要握剑在手,脑中浮现的就是欧阳维的雅然身姿,一招一式,或快或慢,历历在目,清晰可见。
  岳淡然背过无数剑法,与欧阳维一同学艺时,能耍的行云流水的,却只有一套招数而已。
  剑法是吴梅景特别为她量身打造,冗长细腻,却不花费十分力气,实战无用,耍起来却十分好看。
  若是不懂武功的人瞧了,绝对要目瞪口呆,赞叹不已。
  起码苏丹青就目瞪口呆,赞叹不已。
  苏公子自来浅眠,自打妻子翻身起床,就已随着转醒,待岳淡然翻窗出门,他就跟着悄悄起身,隔着微启的窗缝往外看动静。
  朦胧月光下,一抹淡色身影,右手握着一柄轻巧的剑,于风中翩翩起舞。
  苏丹青虽不懂武功,却也看得出岳淡然的剑招一动一静间只重花式,毫无威胁。
  倒像是剑舞。
  女孩子练的招式,不如男子那般染着浓重的血腥气,相反,却极尽柔美。况且岳淡然的轻功极好,腾跳之间身轻如燕,似盈盈飞仙。
  苏公子有些痴了,映入他眼的是他没见过的岳淡然,然而就连她隐藏着的这一面,似乎都不是她的本面。
  岳淡然耍了许久,体力依旧充沛。虽自知身子不如大病一场前能随意透支,却也恢复的八九不离十。
  绵长的套路要接近尾声,脚步愈发虚浮,剑法渐渐凌乱,耳边也萦绕期盼的虚幻。
  两剑相磕的脆响仿佛就在耳边,只是那个与她一同挥汗的人,怎么不见。
  第47章 乌夜啼
  明明没用十分力气,却还是累的不行,岳淡然停了剑招,正欲翻身进房,却因动作太快撞上了来不及从窗前撤走的苏丹青。
  苏公子揉着无辜遭殃的头纵声哀叫,岳淡然吓得慌了手脚,冲上前去将人扶起身,仔细瞧他额头,“夫君没事吧,你怎么站在窗前呢?”
  苏丹青本不想厚着脸皮承认他在偷看,却不知为何鬼迷了心窍实话实说。
  “我看夫人舞剑看的呆了……”
  岳淡然将人扶到床边坐下,轻轻碰碰他脑门的一点红,“要是到明天还留着印记,该怎么好?”
  苏丹青寻着位置揉了揉,痛的嘶嘶低吟;岳淡然看着他呲牙咧嘴的模样,忍着笑抚上他额头上的微肿,“亏你自己还是大夫,用那么大的力气做什么?”
  苏公子从没见过她如此明朗的笑容,呆呆地想这一撞撞的挺值得。
  岳淡然见夫君直了眼,笑道,“要不要我拿个凉帕子来给你冰冰?”
  苏丹青灵魂回窍,迷迷糊糊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岳淡然被逗得哭笑不得,“夫君怎么了,一撞把脑子也装糊涂了吗?”
  苏公子红着脸,望着岳淡然的背影喃喃开口,“夫人以后……还会耍剑给我看吗?”
  岳淡然唇角上扬,心说我何时要耍剑给你看,分明是你不请自来,口上却应承的循规蹈矩。
  苏丹青听着模棱两可的回复,有些失落,“明日要回神剑山庄,夫人才睡不着吗?”
  岳淡然莫名一痛,要她怎么能告诉他,她是因为思念心里的那个人而彻夜失眠?
  她知道她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否则苏丹青也不会没来由生出说错话的尴尬,“夫人怎么伤心了?”
  岳淡然强挤出个笑,“时辰尚早,明日还要赶路,夫君不如再睡一会?”
  苏丹青将人拉到身边,口气软软的,“你也一起睡……舞了那么久的剑,想必也累了。”
  “要是我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怕又要扰了夫君的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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