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节

  果不其然,狂风逐渐成型,风涡正中心,忽地迈出一个高大的身影。他拥有恶魔所有的典型标志——角,双翼和尖而长的尾巴,外表却像是沙土组成,并非有血有肉的恶魔。这个形象具有鲜明特色,让人觉得,他必定很喜欢干燥炎热的环境,讨厌水,讨厌任何湿润的地方。
  这种直觉并无错误,因为尘沙巨魔最厌恶江河和海洋。但普通的寒冰、水流攻击无法伤害他,只能挑动他的怒火。
  他的眼睛也没有生命力,一片浑浊,分不清瞳孔和其他部位,充满了沙土。
  这就是梅莱吉斯的后台,尘沙巨魔阿睦萨尔。尘沙巨魔尤其喜爱荒漠、荒原等地方,有时候,可能在凡世显出投影,装作“沙海之神”,控制沙漠中的小国和民族。部分部落思维简单,见到如此恐怖的生物,又有飞沙走石的能力,便信了他的话,把恶魔当成神来献祭和膜拜。
  不过,在大恶魔中,尘沙巨魔的攻击方式太单调,实力不算顶尖,只能名列八魔将的较低等级,无法与图勒菲等人相提并论。
  内罗克不敢招惹奈瑟狄丽,是因为奈瑟狄丽的身份,但情人和走狗明显不同。魅魔受了气,回去施展魅力,撒娇抱怨一会儿,没准那个被她迷昏头的半魔便提着巨剑赶来,把枭魔砍成排骨。哈根达斯则刚刚升级成军团长,又只是劣魔。只要图勒菲没把她当情人,阿睦萨尔就敢杀了她。
  哈根达斯本人也这么想,所以从未指望图勒菲出手救援。她一见尘沙巨魔出现,便直觉自己还不是他的对手。而阿睦萨尔都懒得和她对话,看了她一眼后,便将双手伸出。组成手臂的尘沙瞬间延长,在末端形成巨大的斧刃和长矛。
  左手斧、右手矛的组合并不常见,导致苏眉微微一惊。阿睦萨尔根本没给她时间发愣,直接发动了天赋能力,将这片空间笼罩在疯狂旋舞的沙尘中。然后,他混在沙尘里,高速掠向哈根达斯,斧和矛同时击向了她。
  尘沙如同子弹,能将范围内的所有存在搅成肉酱。苏眉只觉身上的反射护盾不停闪动,飞快地被打散,又飞快地重组。每重组一次,她的脑袋就抽痛一下,显然消耗极大。她仍不想正面硬抗,只想传送至稍远的地方。可她施法之后,无比惊讶地发现,尘沙中竟带有奇异的奥法效果,硬生生中断了传送术的完成。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本能地用出了一套法术连击,一边阻拦阿睦萨尔的直接攻击,一边试图给他造成伤害。
  她不可谓不努力,却收效甚微。连击过后,她看到那具泥沙身躯上露出数个巨大空洞,自然来自奥法力量的袭击。但阿睦萨尔完全不在意,因为那并非他的要害。也就眨一眨眼的时间,伤口便被尘沙填满,又恢复成原来的模样。
  与此同时,苏眉的反射护盾终于失去作用,轰然碎裂。苏眉急着应对阿睦萨尔,竟顾不得把它重新聚集起来。反射护盾的效果很好,能够反射几乎所有属性的攻击,在她手上,更加发挥的淋漓尽致。那简直是个防护舱,而非防护盾,却还是没能撑过太久。
  苏眉做梦都没想到,第一次和魔将级别的敌人交手,对手竟不是克雷德,不是图勒菲,而是这只刚刚才见面的尘沙巨魔。
  她甫一接触,马上明白了他们和普通恶魔的不同,包括压倒性的实力、战斗经验和战斗技巧。阿睦萨尔仿佛能看穿她的思维。无论她用出什么样的法术,用什么方法逃掉,他都能紧跟而上,牢牢封锁她的逃生之路。
  苏眉从巫妖那里学到各种经验,对付普通恶魔时所向披靡,可一面对这种数百岁的大恶魔,立刻相形见绌。巫妖空自着急,却有力使不出,因为就算它放声大喊,指导苏眉该怎么做,也来不及了。它喊完之前,那两个人就会结束手上的攻击,进入下一步。
  何况,它本人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遭遇阿睦萨尔,能否取胜也很难说。苏眉经验不如它,知识不如它,对奥法的操纵和发挥的力量也不如它,若能取胜,那就太奇怪了。
  现在它只希望她足够机灵,别被魔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吓傻,找到逃脱机会就立刻离开。万一她只顾对付阿睦萨尔,忘记了还有逃跑这个选项,那么战斗到最后,会失去所有机会。
  它和苏眉都没预料到,阿睦萨尔的脾气竟也这么暴躁。他明知梅莱吉斯遇袭身亡,和图勒菲有脱不开的关系,居然不理会后续麻烦,直接从主君大殿附近,传送到危机四伏的战场,朝着哈根达斯动了手。
  这可能表示,他不认为图勒菲会为区区军团长出手,也可能证明,他也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
  苏眉已经将双眼闭上,只留黄眼睁着,全力凝视着狂风中飞扬的符文。她想的不错,尘沙的确有阻碍魔网的效果,可以影响法师施法。即使这个法师没被暴风狂沙撕成碎片,也会举步维艰,连最简单的油腻术都施展不出。
  阿睦萨尔还无法秒杀她,但她要想在这种情况下取胜,实在千难万难。她并未失去冷静,似乎和巫妖心有灵犀,一直凝神寻找对方攻击中的漏洞,想要尽快逃走。
  然而,她没有得到展现逃跑能力的机会。
  阿睦萨尔刚刚离开,一直注意他的图勒菲便有所察觉。他发现,这位同事胆大包天,赶来殴打自己的新走狗,心想这算是他先破坏规矩,也跟着赶来。
  他出现的时候,带来了铺天盖地的火焰,映的大地通红一片。他看到哈根达斯左支右绌,艰难地躲避着阿睦萨尔的攻击,便满意地笑了笑,算作赞赏她的勇气和实力。然后,他径直掣出了那柄金色巨斧,大吼一声,冲向了阿睦萨尔。
  他的俯冲根本没考虑到哈根达斯,活像要把她一起卷进去,化为飞灰。哈根达斯大为惊骇,却发现狂风的压力突然减轻,马上抓住这个机会,传送出这个区域。
  她九死一生,惊魂未定,还在不停向外围移动,同时抬头看向高空。在那里,两位魔将以闪电般的速度,高速冲击到了一起,正在交手,旋起一场遮蔽半个天空的可怕风暴。
  也不知道为什么,图勒菲一出现,她就觉得,这件事和她的关系好像不太大了。除了稍微移动一下,防止被战火波及之外,她一直停留在原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她看到克雷德和图勒菲时,觉得那两位之间必有一战。后来,她思索图勒菲对其他种族的态度,又觉得自己和他必有一战。一言以蔽之,图勒菲高傲暴躁,和全世界都可能必有一战。但她真的没想到,真正和炎魔掐起来的,是不算太强大的尘沙巨魔。
  对这两位来说,心灵沟通显然太私人,太亲密,太令人作呕了。因此,这座火山,连带附近的火山都听到了他们的怒吼。
  陌生的声音属于阿睦萨尔,“图勒菲,你欺人太甚!”
  “你竟不惜自降身份,想要亲手杀死我的走狗。你真是恶魔中的耻辱!”
  这场对话冷酷、无情,又有些无理取闹,听的苏眉眉头直跳。
  阿睦萨尔当然很聪明,知道梅莱吉斯不带守卫,出现在这里,被哈根达斯殴打致死并不正常。图勒菲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那是不言而喻。但图勒菲若咬死不认,他也没有证据。因此,他其实不想当场杀死哈根达斯,只想生擒她,控制她,带她到主君那里吐露真言。
  事实上,其他人只会支持他,绝不会反对。图勒菲不屑好好培养人际关系,得罪了所有有可能得罪的人。阿睦萨尔真这么做,别的魔将必定乐见其成。
  可他没想到,哈根达斯竟支撑了这么久。直到炎魔降临战场,他仍然没能成功伤到她。这令他非常意外,也明白了图勒菲不想放弃这只劣魔的原因。将心比心,他本人拥有潜力巨大的下属时,也不愿让他轻易死去。
  天上风云涌动,云层被热浪冲击,开始不停翻滚,仿佛马上就要降雨。这气氛沉重压抑,令人心惊肉跳。没过多久,哈根达斯的重要下属聚拢到她身边,个个神色不安。为首的哈克沙和达隆拉斯问道:“大人,究竟出了什么事?您真的杀死了领主大人?”
  苏眉并非第一天认识恶魔,早就看出了他们的实际想法。阿睦萨尔出现之后,他们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更不肯上前帮忙。如今图勒菲也来了,接下阿睦萨尔的攻击,正在为她撑腰。他们认为哈根达斯并非命在顷刻,还有可能拥有大好前途,便聚集过来,试图在她面前刷刷存在感。
  她冷笑一下,漠然回答道:“当然,难道你们不知道吗?我最喜欢杀掉自己的上司,继承他们空出来的位子。梅莱吉斯……又有什么理由例外呢?”
  哈克沙实力相当出色,在莫洛斯死后,便接掌了他的权力,负责管理哈根达斯的亲卫队。达隆拉斯则是守卫的指挥官之一,也受到她的重视,在她面前很能说上话。这两位性格不同,却都看出她心情并不好,连忙闭上了嘴。
  苏眉无声叹息一声,继续旁观天空中的战斗。她能看出,图勒菲比阿睦萨尔更强,又占了先声夺人的优势,竟有点把尘沙巨魔压着打的意味。但是,他不能马上结束战斗,只能发泄般的,用出自己最强悍的攻击。
  空中连成一片火海,火焰被风催动,以燃尽一切的架势,疯狂翻涌着。
  苏眉看出他们都不想停手,不知道这场战斗将如何结束,却见不远处,蓦地又出现一个陌生的大恶魔。
  恶魔大多保留人形,四肢躯干脑袋一应俱全,体现他们源于人类的身份。但这只大恶魔已失去了人类的身体,更像猛禽,只有脑袋还是人形,如同一只人面巨鹰。他一看这种混乱场面,立马露出受不了的神情,厉声说:“图勒菲,阿睦萨尔,你们统统停手,莎婕娜大人要见你们。”
  他并非孤身前来,身后的次元门中,正在涌出莎婕娜豢养的双足飞龙,以及他本人的侍从恶魔。双足飞龙智力相当高,出现之后动也不动,只静静看着两位魔将的战斗。毫无疑问,若魔将不肯停手,他们将全体加入战团,强行制止这场莫名其妙的混乱。
  枭魔的声音极具穿透力,响彻天空,犹如神秘巨鸟的啼叫。苏眉一听之下,顿时心头一颤。
  莎婕娜之名仿佛拥有魔力,一出口,便中断了正在发生的事情,无需飞龙强行插手。阿睦萨尔倏然退后,在半空显出原形,表情极为可怕。图勒菲却看都没看他,冷冷说:“这种传令跑腿的任务永远属于你,内罗克。大人怎会知道这件事?”
  内罗克无动于衷地说:“你的问题可真有趣,什么是大人不知道的?三号领地新上任的领主已经死了,大人也要见那个胆敢谋杀上司的恶魔。”
  他身体不动,脑袋顺利扭转了一百八十度。那张人形面孔上,竟生着两只猫头鹰般的眼睛。他看向震惊的哈根达斯,说:“就是你吗,劣魔?你果然是个特别的存在。好了,不要让莎婕娜大人等太久,我们走吧。”
  苏眉知道,梅莱吉斯一旦死去,她很难逃脱被主君召见的命运。她做了一万次心理准备,却还无法压抑心中的不安。不过,这是恶魔会见莎婕娜时的常见情绪,也无人对此生疑。
  在这种时候,任何借口都没有效用。如果她敢说“我病了,可不可以改天再见”,内罗克绝对会扬起那双巨翼,把她拍成劣魔饼。因此,她不再费心思考任何借口,只看了图勒菲一眼,便说:“我感到无上荣幸,也想向大人亲口解释我的行为。请您带路吧。”
  内罗克冷笑道:“你也配?”
  哈根达斯说:“……”
  她灰溜溜地表示她的确不配。内罗克并未计较,只说她知道主君大殿在哪里,直接过去就可以。反正她掌握了传送术,又了解那边的地理状况,不可能出岔子。
  如果只有魔将冷遇她,也就算了,连双足飞龙也没把她放在眼里。它们见事情已经解决,便拍打着双翼,向大殿的方向飞去。由于它们体型大,力量强,飞行速度也非常快,很快就变成一群渺小的黑点,消失于远方。
  消失之前,为首的飞龙还轻蔑地看了她一眼。苏眉怀疑,如果它会说话,没准一开口就是“你瞅啥”。
  如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赶紧把头伸出去,形象还比较体面。她最后检查一次伪装,确定没有问题,便像去求见图勒菲时那样,传送前往主君所在的地方。
  去了之后,她才知道,无论多少心理准备,都不能缓解见到恶魔主君时的震撼。
  她走进那个无比宏伟的大殿时,莎婕娜已经现身,正用一种很奇怪的姿势,盘踞在高处的巨大石座上。她的姿势当然会很奇怪,因为蛇尾阻碍了她像人类一样端正坐着。她只能盘在那里,任剩下的尾巴从石座垂下来。
  大殿中,看似空荡无一物,却杀机四伏,让苏眉直起鸡皮疙瘩。这里根本不存在普通恶魔,所有恶魔都身居高位,压迫感极强,情绪却迥然不同。
  图勒菲一反之前的狂妄,老老实实站着,装作没看到身边的阿睦萨尔。如果苏眉知道,在莎婕娜面前,他连“杂种”两字都不敢说,一定非常惊讶。
  不过,她并没猜测炎魔的心理,因为莎婕娜的外貌令她深深震惊。以人类的审美观来看,这位主君的外形的确很像美杜莎,但并不恐怖,反而有种属于神话传说的美感。在头上无数毒蛇的簇拥下,她的脸庞庄严瑰丽,还反射着大殿中的火光,犹如浮屠神像。
  苏眉刚走进去,就听到她的低声怒吼。那声音低沉而富有魅力,“你们闹够了没有!现在我们没有重要的战斗,所以就在下面到处惹事?”
  她说出这句话,人也从石座上落下,高傲地挺直了身体。苏眉才发现,她的直立高度有限,只比炎魔略高一点,但身后拖出的蛇尾却相当长。她行走之时,蛇尾便在后面不断弯曲移动,仿佛不停颤动的水波。
  蛇发火眼,正是这位深渊主君的特征。她的眼睛炽烈明亮,看上去真的会喷火,紧盯着图勒菲,“我一直以为,温迪尔图斯就够蠢了,想不到你们比他更胜一筹。”
  图勒菲尽可能恭敬地说:“但是,大人……”
  “住口!”
  那奇妙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无情又动听。苏眉忍不住想多看她两眼,却又不敢长时间直视她,只好乖乖站在炎魔身后,偶尔悄悄瞥一下。
  “我受够了你们的贪婪和愚笨,受够了你们的无能和狡猾。内战刚刚结束,公平竞争出的领主就被暗杀?这不是我想要看到的事情!你们还想继续内讧吗?你们还想把同僚杀死,独享那点可怜的好处吗?你们是否已经忘了,三百年前被凡世生物击退的屈辱?”
  除了当事人,还有两位魔将安静地站在附近,一位是克雷德,另一位是火巨人米利特。苏眉过去从未见过火巨人,但巨人形象极富特征,一眼便能看出。他有一把火焰组成的大胡子,像模像样地穿着法袍,可能从凡世法师那里学来。他的容貌酷似圣诞老人,但一作表情,就变成了暗黑版的圣诞老人。
  所有人都知道,莎婕娜是六臂蛇魔生下的后代,却不知道她的父系或母系是什么东西,也没有人敢问。实力可以决定一切,所以她的地位迄今固若金汤,连炎魔都不敢在她面前放肆。
  她直接点出图勒菲的名字,斥责他为了无谓的尊严,多次侮辱同僚,甚至引出更大麻烦。图勒菲再不服气,也只能默默听着,都不敢回话
  说到最后,她有意无意地冷笑道:“说到底,你们这些人中间,也只有克雷德有点用处。你们内斗的时候,他前往凡世,把静谧权杖带了回来。若你们都能这样省事,就不用愤愤然站在这里,听我发脾气了!”
  即使图勒菲当场气炸,苏眉也不会太意外,但她马上听到了莎婕娜的下一句话,“蠢货,马上结束这一切,马上给我停手!否则,我就亲自让你们停手!小劣魔,你从他身后滚出来,我要仔细看看你。”
  ☆、第五十二章
  众目睽睽下,哈根达斯吞了口唾沫,慢慢从图勒菲身后挪动出去,迎向莎婕娜锐利如刀的目光。
  莎婕娜并非美杜莎,无法用视线将人变成石头,但给对手的压力犹有过之。苏眉既想给自己拍一万个防御法术,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木然站在那里。她花了几秒钟鼓足勇气,抬起了头,与这位至高无上的恶魔首领对视。
  这个时候,她身前再无任何遮挡,能够直视那张石雕般美丽的面孔。莎婕娜似乎很感兴趣,缓缓游向了她。有了这么鲜明的对比,劣魔更显得无足轻重,整个人都被笼罩在大殿的阴影里,体型仿佛更小了。
  苏眉屏住呼吸,并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让大家知道她的坦然。巫妖不用呼吸,却也提心吊胆,尽量降低存在感,以免被莎婕娜发现。它的生命之火已在恢复,不似过往般微弱,所以它很担心,主君马上就看出劣魔腰间掖了个怪东西。
  莎婕娜逼近,仔细打量哈根达斯,只用了不到五秒钟,却漫长的像过了五个小时。她果然比下属更胜一筹,既不流露惊讶,也没对她不屑一顾。她的态度平和,又略显挑剔,如同看着一个应召而来的求职者。
  哈根达斯脸上在笑,心中则已做出决定。一旦莎婕娜要杀掉她,消解两位魔将之间的嫌隙,那她必定会不顾一切,全力离开这座石殿,逃到某个偏僻角落,再次变形为弱小的劣魔。毕竟,她自己也承认,干掉导火索是解决矛盾的最简单方法。对这帮高层来说,拿军团长当替罪羊,只算正常消耗,没必要心疼。
  然而,莎婕娜并没这么做。她观察完哈根达斯,又缓缓离开,并转向图勒菲,冷冷说:“劣魔受魔网眷顾……这例子少之又少,我也只见过几次。我可以理解,你当然不乐意放弃他。只不过,图勒菲啊,假如他身上出现纰漏,你愿意为之负责吗?”
  法师的意义不限于战斗力,可以扩张到对敌人的削弱打击、对同伴的支持补给,以及许多常人难以做到的任务。图勒菲作为活了几百年的炎魔,并不真正稀罕哈根达斯的战斗力。但是,他头脑十分聪明,早就想到拥有效忠法师的好处。
  至少,让哈根达斯为他做事,可比让火巨人法师出手的代价小多了。
  他听着莎婕娜冰冷的话语,不禁感到些许紧张,以及得不偿失。可事已至此,如果他当众说哈根达斯和他没关系,连枭魔都会大声讥笑。这个消息马上就会传开,作为图勒菲怯懦的证据之一。
  俗话说,两权相害取其轻。他只能迅速回答道:“是的大人,我愿意负这个责任。”
  莎婕娜微微摇了摇头,头上的毒蛇发出嘶嘶声,如同收到了攻击命令,连身子都弓了起来。这代表主人心情不怎么样,一旦如此,面前的恶魔便噤若寒蝉。莎婕娜却什么都没做,只问道:“你们呢?你们对这件事,还有什么看法吗?”
  石殿□□有五名魔将,并无一人提出异议。半魔和火巨人事不关己,对她躬了躬身,仍然一声不吭。但苏眉可以感觉到,他们两人的目光从未离开她,其中带有极为明显的探查之意。
  她起初有些紧张,然后才想明白莎婕娜的意思,顿时涌出一股发自内心的狂喜。
  这些对话证明,她已经安全过关,没被任何恶魔看出身份。活火熔狱的主君也好,火巨人法师也好,都认为她不过是只劣魔,没发觉任何可疑的地方。她想起大恶魔能够看穿隐形,看穿变形,看穿一切的传说,真恨不得为那位古神一天上三炷香。
  莎婕娜轻轻哼了一声,又看了看哈根达斯。她的内心活动比外表更复杂,总觉得,这只劣魔给她的感觉很奇怪,缺乏源自恶魔的特殊熟悉感。然而,即使她把所有蛇眼都张开,如天罗地网地扫视过去,映入眼帘的,仍然是那个外表丑陋的小东西。
  她对图勒菲那么说话,正因不能完全放心,便作出警告,要炎魔多多关注哈根达斯。而且,其他魔将出于想让图勒菲丢脸的目的,必然也大感兴趣。她不认为,在如此严密的关照下,哈根达斯还敢在活火熔狱中公开作乱。
  至于那种疏离感,她无法确定来自何处,只能勉强认为,那是魔网带来的感觉。但不管怎么说,身为主君,她必须花费最短的时间,最小的代价,结束这次争执。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不想平白杀掉一个战斗力。
  想到这里,她再次开口道:“那么,从现在开始,劣魔哈根达斯继承丧魔梅莱吉斯的位置,成为三号领地的领主。事实上,我尚未公开承认梅莱吉斯,那么就算他继承温迪尔图斯好了。我的话便是命令,我的意志便是铁律。我希望你们收敛愚蠢的争斗之心,让诸领地重归平静,不要总想着扶持所谓的自己人上位,不要总想着在哪里丢了脸,又要怎么找回面子。”
  她说到最后,声音渐渐高了起来,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你们居然要靠折腾下级恶魔找回面子,我都替你们感到羞耻。如果,你们不满意现在的位置,一心盯着领地里的资源和权力,那么我不介意新选魔将,让你们去当领主!”
  活火熔狱中,有八魔将,七领主,共十五人位于食物链顶层。如今哈根达斯一步登天,成功挤进这十五人之间,着实令人惊讶。事实上,她的实力只是次要原因,也无关炎魔的脸面。莎婕娜若能想出更合适的人选,自然不会任命她,正因想不出,才觉得没必要再起风波,勉强承认了她的位置。
  如果哈根达斯实力够强,得到承认后,能够在领主之位上长年坐下去,那莎婕娜也乐见其成。如果不能,自然有更适合的人选出现。不过,莎婕娜敢保证,等她发觉魔将又在幕后动了手脚,她非得把他们翅膀扯掉,人打成半死,挂在山壁上示众不可。
  话说到这个地步,阿睦萨尔也不敢再挑衅图勒菲。他们默不作声地行礼,代表愿意遵循主君的意愿。哈根达斯又茫然又庆幸,跟着鞠了个躬,心里仍然七上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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