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节

  雾里也不能爱她,她不怕死,可是雾里不会让她为他死。
  是啊,她用什么资格,以什么身份为他死呢?
  木灵湘苦笑了几声:“住持,及笄以后我便会离开,即使以后我想回来,也许只怕还没机会呢。”
  “您放心,我答应你便是了。”木灵湘不知道是怎么说出这句话来的,她的手指尖都嵌入了肉里,住持没有发觉木灵湘手心的血一滴一滴地流在了地上。
  “住持,众弟子已经召集好了。”门外传来雾里的声音。
  “他知道他身上有诅咒吗?”木灵湘看着门外,轻声问住持。
  “我从未告诉过他,但是他应是知道的。”住持看向门外:“让他们都进来。”
  雾里在门外点了点头,推开门。
  众弟子全都跪在地上:“住持!”行了僧礼,再不多言。
  住持看着众弟子,点了点头:“我即将仙去,以后广怜寺交给雾里。今日起,他担任本寺第一千八百九十一代住持,你们需听他的教导。好生礼佛,切勿犯戒。”他顿了顿,再一次深深地看了看众弟子,“如此,便都退下吧!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住持一路走好!”众弟子齐声,有几个年龄小的甚至哭出了声。
  木灵湘也流出了眼泪,她很疲倦,不知不觉与雾里的眼神交融在一起。她马上移开眼,不再看他。
  她不知道以怎样的心情面对他,她还没有整理好她全部的喜欢,她还没有准备好此生与他不再相见。
  想到这里,她的眼更红了。
  “怎么回事?”雾里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他尖锐的眼神盯着她的手:“手是怎么回事?”雾里皱着眉头,将木灵湘的手拿近眼前,细细打量。
  “没事......一不小心划伤的。”木灵湘赶紧抽回手,不再看雾里,生怕他看出些别的什么。
  雾里只是皱着眉,看了眼住持,不再言语。
  众僧人退下后,住持身体更虚弱了。
  轮回阵的启动,维系的时间只有一晚。住持周围的红莲颜色越来越淡,快变成白色了。
  这说明住持停留在这里的时间已经够久了,必须送他入地府轮回。若是天亮还不走,他便魂魄飞散。
  木灵湘不舍地看着住持,神色复杂。
  雾里也抬着头看着住持:“住持,走好!”
  “你,你还是不肯喊我一声父亲吗?”住持有些痛苦地看着他,“你终究是恨我,恨我对你的母亲......”
  “住持,你该走了。”雾里打断他,“红莲已经变白了,你该走了。”他看着住持,不再多说一句话。
  住持闭上了眼,躺在床上:“好,好,我走......”眼泪流出来,却不再多说一句。
  木灵湘想到住持就要走了,再也见不到他了。之前心里的芥蒂也顾不上了,脑子里浮现的全是住持慈祥的身影。她哭着,用手紧紧捂着嘴,不让呜咽声发出来。
  雾里抛出佛珠,催动着法术。四张乌金符飞出,金光四射,围绕在住持四周,住持缓缓上升,魂魄刚刚出来,进入地府通道。正在这时候,佛珠突然落在地上,乌金符被烧着。
  “不好!”雾里收回佛珠,向窗外大喝一声:“何人?”
  木灵湘看向窗外,只见一黑衣女子站在对面房屋的屋顶上,佛珠是被她打下来的,乌金符也是她烧着的。
  那女人年龄看起来有些年岁,大概五十岁左右。体态丰腴,站在屋顶上眼睛放着红光,远远看去就像一个恐怖的恶鬼。
  那女人听到雾里说话,一双诡异的眼看向雾里。雾里马上感觉到自己被控制住了,什么也动不了。
  “湘子,快些离开这里!”雾里动不了,他看着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她的道行明显在他之上,他敌不过她。
  “哈哈哈......你不是问我是谁吗?现在怎么了,不继续问了?还想顾着你的小情人?”女人飞身入房,雾里还未反应过来之时,她便飞到了木灵湘的面前。手掐着她的脖子,木灵湘敌不过她,只能一动不动的瞪着她。
  女人打量着木灵湘:“哟,你小子眼光不错,还是个小美人儿。可惜啊可惜,她马上就要死了,谁让她被你看上了?你们雾家的男人,不是和尚的时候也喜欢招惹别人,没想到你小子从小出家当了和尚,还是那么招人啊?哈哈......”
  雾里警惕地看着她:“你是何人,你快些放了她。雾家的仇人?找我就是了,她是无关之人,你扯上她作甚?”雾里有些咆哮,他听到木灵湘痛苦地发出声音,想必那女人下手很重,顿时再也冷静不下来。
  女人继续用力掐着木灵湘:“小美人儿倒是个硬骨头,听到他说什么了吗?你只是个无关之人,好啊!好个无关之人,哈哈,只要你求我,我就饶你不死,如何?”女人狰狞地笑着,俨然一个索命的厉鬼。
  “求你?你死了这条心!”木灵湘痛苦地吐出这句话,她听到雾里口里说的那句“无关之人”时,心再次被扎了一下。原来在他心里眼里,她竟只是个无关之人。
  不能为他生,也不能为他死。她就是这样一个无关的存在。
  女人看着木灵湘,皱了皱眉,觉得她一点也不可爱,正准备掐死她。
  “落尘,你为何要滥杀无关?你杀了我便是,是我对不起你。”住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雾里和木灵湘都很惊讶,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住持。
  女人听到主持的声音,掐着木灵湘的手放了下来。重获空气的木灵湘贪婪地吸收着,她第一次觉得空气原来这么舒服。
  等木灵湘渐渐缓过来,她焦急地看着住持:“住持,你怎么回来了?你不入地府会魂飞魄散的!”木灵湘跌跌撞撞冲向住持身前。
  女人的注意力好像一直都在住持身上,雾里的禁锢也解除了。他也冲到住持面前,脸上显出怒容:“你回来做什么?她就是为了引你回来,想让你魂飞魄散。”雾里肩膀有些颤动,似乎是因为太过激动。
  “你快回去,回你该去的地方!走啊!”雾里这次真的情绪失去了控制,之前的看破轮回,那是他知晓只要魂魄不散,便可以永生永世轮回。以某种程度来说,万物,都是永生的。
  可是这次,他的父亲就要魂飞魄散。再无轮回的机会,也就意味着即将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无踪无际,他将再也找不到他的存在。
  住持看着雾里微微地笑着:“你终究还是承认我是你的父亲的,对吗?我很开心,这样就够了。”
  雾里不言,就那样瞪大眼睛看着住持。
  轮回阵就只有一次的机会,住持明明进入地府却强行出来。雾里看着天色,知道快天亮了,住持就要彻底的死去,雾里的眼中有些惊恐。他不知所措。
  住持转向身看着那个女人,“落尘,你我那代的恩怨就由我来终结吧。不要连累这些孩子们,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他有些痛苦,看着那个女人。他慢慢走向她,这个举动无疑刺激了那个女人。
  她用掌风狠狠地打在住持身上,那本就很淡的魂魄再次受伤,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你怎么还不死,还不死!你活着干什么!为什么你要活着!”女人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掌不停地挥着,泪也流了出来。
  木灵湘看着住持的身影越来越淡,她想冲向女人拦住她的攻击。女人轻轻挥着手,木灵湘倒在地上,口吐着鲜血。她怒瞪着那个女人,看着住持快消失了,痛苦地吼出声:“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非要致住持于死地不可?”
  女人听到木灵湘这句话,停下了手掌的攻击。她俯视着看着木灵湘:“哈哈哈......你问我是谁?我告诉你,我是雾里的亲姨母,她母亲的亲生姐姐!”
  那女人边说边用手指了指雾里,雾里本就无措的眼里空洞无比。他愣愣地听着她们的对话,一动不动。
  ☆、第十章 堕妖(二)
  “亲姨母?”木灵湘也有些呆住了。
  那女人看着雾里,依旧是狰狞地笑着。可是这回她的笑容却有一丝苦涩:“怎么,觉得我是你的亲姨母很惊讶?觉得我这样的老妖婆,怎么可能是你的亲姨母,是吗?是不是很想问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她有些抽泣,木灵湘死死地盯着她看。木灵湘不敢置信,她......她竟然在哭。
  黑衣女人用手指了指住持,她又狠狠地指着他:“都是因为他,你的父亲,我才变成了这样!哈哈......”
  “很好奇是不是?我以前也是人,可是为了你父亲我情愿堕入妖道,你知道人入妖道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吗?”女人瞪大那双发红的眼看着雾里。
  “你不会想知道,你不知道那些妖吃人的。他们当着我的面将活人活生生地吞下肚,他们将那些人的鲜血给放出来,吸进嘴里,他们强迫我吃人肉,喝人血!每日每夜我都害怕入睡,我多么想回家,可是入了这妖道,我回不去了!”
  女人哭出了血泪,她用双手掩着面。“可这些全是因为你的父亲,你的父亲,雾往!哈哈.......真是报应啊,真是报应!”
  女人似乎有些疯了,她有些步履不稳地走到雾里面前。用手捧着他的脸,雾里依旧一动不动。女人看着雾里,似乎又像是通过他看另一个人。
  她楠楠地说:“你可真像她,简直是像极了。”转而微笑地看着雾里,此时的笑颜那样干净,与她之前狰狞的模样和血红的眼极其不搭,判若两人。
  “你看你的眼睛,还有嘴巴跟她是一模一样。雾里,雾里......你可知你娘给你取这个名字的时候,她是想让你活在云里雾里,迷糊地活着。太聪明,太理智,活着便不快乐。”女人说着,神色温柔。
  住持此时虚弱地吐出声:“落尘,你何须执着,她已经去了。”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神色痛苦。
  “你住口,住口!”女人似乎又被刺激到了。她拿开捧着雾里脸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几步,似乎站都站不稳。
  “是啊,她已经去了。”女人坐在地上,容颜苍老。那双血红的眼也黯淡了:“你可知道我多么爱她?你为何要跟我抢她?为什么你抢走了她还不好好珍惜她?为什么她死了,你却活着!你为什么要活着,为什么要让我这么痛苦!呜呜......”女人抱头痛哭。
  “是啊,我为什么要活着,我若不曾遇到她,她也不会死。也许她会嫁给一个平凡的人,过着幸福而平凡的生活,都是因为我,我确实该死。你要我的命,便拿去吧!这是我欠你们的,就当还了她的命吧。”住持走近她,用手扶起她。他的身影越来越淡了,天空中不再是漆黑一片,太阳渐渐露出了一丝微光,隐隐有上升的趋势。
  女人推开他,却发现她只是推开的一阵空气。他的身影虚弱得快跟空气融在了一起,只能看到淡淡的虚影。
  “还她?拿你的命还她?你的命能抵她的命吗?你配吗?”女人突然冷笑着,“尽管如此,她还是那么爱你。尽管她为你都死了,至死她爱的人都是你,是你,是你雾往!”
  “那我还有什么好怨的呢?即使你死了,她爱的依旧还是你。我总不能怨她,我怎么舍得怨她?”女人有些神情恍惚:“都是冤孽,冤孽......”她突然红着的眼突然看向木灵湘。
  密音对木灵湘说着:“你也是,你爱上他,会痛苦一辈子,痛苦一辈子!”说着有些怜悯着看着木灵湘。
  木灵湘愣住了,手指紧紧篡握着,手掌上的伤口似乎更深了。
  雾里这时终于回过神来,不再像之前的呆滞。他眼里的神情清明,走向女人:“姨母,以往雾里不知你的存在,既然您是母亲的亲姐姐,便是雾里的亲姨母。无论您是人或是妖,你都是我的姨母。”
  他双手扶住女人的肩膀,这次轮到女人愣住了。她充满血泪的眼看着雾里,有些诧异,有些感动,有些懊恼,神情复杂。
  “小主子,小心!”突然传来红叶和青草的声音,只见一阵红光和绿光闪现,交融在一起齐刷刷地打在女人身上,女人护住雾里,痛苦地□□了一声。
  “姨母!”雾里吼着。
  “你们做什么!”木灵湘恼怒地呵斥着红叶和青草,然后跑向女人身侧,低头问她:“你没事吧?”
  红叶和青草有些不知所措,他们感觉到了妖气,追寻到此,怕木灵湘有危险便向那妖出手了。可是不知为何木灵湘会护着那妖,还有住持怎么还在这里,雾里的举动也很奇怪。
  二人看着众人,很是疑惑。
  “呵呵,我没事......你没事吧?”女人眸中有些温柔,凝视着雾里。
  “为什么?为什么要救我。”雾里看着女人的眼很深沉。
  女人再次吐了一大口血,血将黑衣都染红了。她苦笑了几声:“是啊,我为什么要救你。因为我是你的亲姨母啊,你刚刚也说了不管我是什么,我都是你的亲姨娘。还有......”
  女人抬起手,摸着雾里的脸:“还有,你是你娘的心肝宝贝。她拼死都要生下你,你若受伤,她会多么伤心。你不知道,你娘哭鼻子的样子可丑了......”女人笑颜灿烂,看着天边已经露出大半身子的太阳,仿佛看到了什么故人。
  女人向窗外轻轻伸出手:“看!她来接我了!呵呵,她终于想起我来了,你来接我了吗?月......”
  女人笑颜越来越灿烂,身影也渐渐地变淡了。
  木灵湘惊恐地看着女人越来越淡的身影,扭头看向红叶和青草责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青草和红叶支支吾吾地说:“那是锁妖丝,入了她的体内,是人的话不会有事,是妖的话......”
  “是妖的话会怎样?”雾里冲着二人怒着。
  “是妖的话便魂飞魄散,但是我们出手没有那么重,照道理说她不会如此......”红叶有点被雾里的举动吓到了,愣愣地解释道。
  木灵湘看着黑衣女子:“怎么会这样......”
  女人不说话。
  木灵湘急了:“该怎么救你,你说啊!”
  女人转头看着住持:“你的命是我夺的,你本就对不起她,就留着你的魂魄去忏悔吧。她肯定还在地府等着你,别让她等久了。”女人的身影越来越淡,可是她的笑颜却越来越明亮:“雾里,来,让姨母抱抱你,自你生下来姨母就没有抱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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