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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是自私啊,离去的人很勇敢,很有勇气离开这个不适合自己的世界。跟努力活下去的人一样勇敢。」
  光亮直射在紧闭的双眼,感到刺激亮眼,她半瞇着眼,看到洁白的天花板和灯管,耳里传来许多人的窃窃私语,她缓缓抬起手,有些微颤,手上依旧满是针孔,她依序动了动手指,身上覆盖着医院的黄色棉被,她能感觉血液的流动。
  她稍稍掀开衣物,看到胸膛长长一条疤痕,在左边心脏的位置。
  她活过来了,在昏迷三十天后。
  她忘记按呼叫铃,忘记呼唤医生,只是呆愣的躺在病床上。
  为什么?明明移植手术成功了,她却觉得悲伤呢?
  是为了器官捐赠者的捐献感到悲伤,虽然是勇敢的,他们逝去了一条生命,然后换得了更多人的存活,可是她仍觉得难过。
  有一种人,他打从心底深处的佩服,他们是器官捐赠者。因为各种突发的意外,而自己天人永隔,但他们却为了还在与生命挣扎的病患,奉献了自己的一部分,像是延续了原本几乎消失殆尽的生命,他们依靠自己微小的力量,使旁人的一生有了接续下去的力量。
  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长短,而在于是否丰富璀璨,在于这短短几十载的人生,是否做了富有意义的事,在于是否发挥了一点影响力,在于是否突破了自己原本平淡的人生。
  眼泪潸潸落下,明明心脏不再剧痛了,明明今天开始她便重生了,但那也是一条人命啊。
  护士经过病房,往内探了探,看见醒过来的林语忻,满是欣喜,急忙呼叫医生。
  「心脏没有特别的排斥反应,持续吃抗排斥药物就好,状况不错。」医生满意的笑了笑。
  「医生……我的心脏……是谁捐赠的?」林语忻声音有些沙哑。
  医生沉默了。他没敢看林语忻的眼睛,怕看了他也跟着溃堤。
  吴宥然低着头从病房门口走进来,诧异的看着醒来的林语忻。
  「语忻姐你醒了!」她手上拿着手工纸做的绣球花,自从花店休业后,他便以纸张束起绣球花。
  即便是绣球花,希望仍不减。
  直至今日,希望来临。
  「我的心脏……是谁捐赠的……」林语忻又问了一次。
  「我想谢谢他,谢谢家属愿意将心脏捐赠我。」林语忻笑着说,嘴角却嚐到一丝咸湿,她有些诧异,摸了模脸颊,是漫漶的泪水。
  「我,为什么……?」
  吴宥然低着头,眼眶已经红晕了一圈。
  「到底是谁……拜託告诉我……」林语忻祈求,从刚才的气氛,他已经略知一二,可是仍假装不敢置信。
  「宥然……是谁?」她转头问放下绣球花,站在原地的吴宥然。
  吴宥然一个没忍住,眼泪扑簌簌的落下,一抽一泣的肩膀抽动,有些咽呜,又拼命压抑唏嘘。
  「吴易然呢?」林语忻嘶吼道。
  你不会死的,我会让你好好活着。
  「拜託你们告诉我……」
  要好好活着
  说好要成为我活下去的理由。
  想你的心脏无法那么逞强,却还要装作不痛不痒。
  闭上眼,以为她能忘记,但流下的眼泪,却没有骗到自己。
  然后她开始嘶吼。
  「为什么要牺牲,明明说好一起活着,你怎么可以食言!」林语忻激动的扭动身体,吊着点滴的右手被拉扯而掉落,她却丝毫没有感受到疼痛。
  「为什么……」
  病房内包括医生护士们全部都在啜泣,林语忻激动的要下床,医生没有阻拦。
  她光着脚,还穿着病人服,拉着吴宥然「告诉我他还活着,他在打工对不对,还是他在学校?」
  然后盲目的衝出病房,医生才终于拉过林语忻的手「他走了。」
  整个世界遽然变晦暗,视线模糊失焦,心脏也变得异常沉。脑子里一片迷濛,身体开始失重,似乎要飘起来。一种陷入黑洞般的感觉变化成泪水从眼中夺眶而出。
  他才知道,他真的不在了。
  这次,要再相见,恐怕要永远活在梦中了……
  忧鬱是河底的淤泥,堆积起来成为恆久的乾凅,名为「生」的鱼,痛苦的在荒芜泥淖的河底挣扎,身躯敲击坚硬的石,而碎裂的是自己,是灵魂深处的她。
  那条悲伤寂静的大河,吴易然背弃他们自己一人逆流而上了。
  说好一起活下去的。你还是食言了。
  剩我一个,我该怎么活下去。
  「语忻姐,吃点东西吧,喝点红茶也好。」吴易然走了以后,吴宥然像代替了吴易然的职位,天天照看林语忻的生活。
  那杯红茶,再也不是带着吴易然的心而做,即便是温热滑顺,即便是丝丝入口,她仍觉得红茶冰冷,不是从前的垂涎欲滴,只因少了那份吴易然的心意。
  你不在了,我怎么快乐。
  林语忻不再快乐了,吴宥然担心,林语忻步上吴易然的后尘,总是小心翼翼的盯着,看着窗外的她,眉头紧蹙,抿着嘴,眼角随时都能冒出一滴泪。
  其实那天,吴宥然一直跟在吴易然身后,看着他一人骑着脚踏车穿过山水,穿过小巷街衢,穿过繁华宇宙,到了彼岸。
  他真正沉溺时,吴宥然才慌张的呼救,可是尚未失去意识的吴易然紧抓着吴宥然的手,嘴型吐出:
  不要救我。
  吴宥然顿时愣住了,他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他知道他要的是什么。
  他真的放手了,眼角泛起泪光,趁着吴易然还未失去意识,眼神还祈求的看向吴宥然时,他轻说:
  「哥,这世谢谢你,下辈子,我们还要做兄弟,下辈子换我照顾你。」
  然后吴易然嘴角勾起笑意,那种放下内心所有杂念和事物的微笑,静静的失去了吐息。
  一片红色花瓣翩翩落在掌心,花瓣微微发光,安稳的躺在掌心的脉络上……
  「哥要你好好活着,他把心给你,是要你和他的心一起努力活着。」
  「他要我们不要再想他了。」
  她在破碎不堪的日子里,想念从前的他,总能扬起微笑,是无论怎么颓圮废墟,也能望见满天芒耀繁星点点。却也能在心尖反覆踩踏,撕裂又癒合,那个光是想起影子就会绞痛的闷哼的想念。
  思念如深海鲸豚的悲鸣,他们也曾是高亢激昂,却在十月阴凉的风,搁浅在沉默的浅滩上,生命最后停泊于回不去的岁月。搁浅是痛苦的,因迷途因攫掳,误了大好青春,于是渐渐的停止喘息,在眼前一片迷濛时,仍气游若丝的拍打着浪花,縹緲的成为透明,生命就此荼靡。
  想念也是,那么的痛苦。
  忆到后来,禁不起左心房的剧痛。
  吴宥然轻轻的说,然而林语忻仍面露忧鬱的看着窗外,但总算回答了「如果不是他要把心给我,是不是他就不会死了。」
  吴宥然驀然抬起头,他摇了摇头「无论如何,结局都是一样的,他终究会走向结束,不是因为不爱,而是因为太爱,他不忍再拖累你了。」
  「你还是太过勇敢。」
  她说过,会尊重他的决定的,于是他还是走了。
  逆流而上,辛苦吗?
  选择离开这个世界,不是他的错。
  这不是自私啊,离去的人很勇敢,很有勇气离开这个不适合自己的世界。跟努力活下去的人一样勇敢。
  他回到清澈涓涓的溪水,并不是随波逐流,而是独自一人逆流而上,我知道你和我们背道而驰,去另一个世界了,另一个世界的你,也请你,继续勇敢,继续活着。
  深厚的夜色像是一朵绽放的黑色鬱金香,繁星闪烁,光芒像是凝固千年的泪水,闪烁着琉璃的光泽。
  夜色语晦暗的云连绵着,直达天际。
  林语忻佇立在黑暗的边缘,寂静的看着渐渐变得透明的身影,那一刻的她缓缓伸出那双等待的双手去触摸,却被透明的薄膜隔绝,任由她再呼唤,也只能沉入黑暗渐渐被吞没,直到被完全泯灭。
  眼角的泪划过天际,清脆的落地碎声同心一起响起,那么的脆弱,那么的不堪一击。
  她翻动着吴易然的抽屉,看到那被埋藏深处的回忆,滑动着手机,在离去的最后一分鐘,他传来的影片。
  影片哩,吴易然抱着吉他,嘴上掛着浅浅的笑,好似所有心念全都放下的那种释怀,点开影片,传来吴易然低沉悠悠的歌声。
  累了照惯例努力清醒着也照惯例想你了
  好怕一放心睡了心跳在梦中不听话的就停止了
  听着呼吸像浪潮拍动着越美丽越让我忐忑
  我还能珍惜什么如果我连自己的脉搏都难掌握
  如果我变成回忆退出了这场生命
  留下你错愕哭泣我冰冷身体拥抱不了你
  想到我让深爱的你人海孤独旅行
  我会恨自己如此狠心
  如果我变成回忆终于没那么幸运
  没机会白着头发蹣跚牵着你看晚霞落尽
  漫长时光总有一天你会伤心痊癒
  若有人可以让他陪你我不怪你
  累了照惯例努力清醒着
  听着呼吸像浪潮拍动着
  快乐什么时候会结束呢
  哪一刻是最后一刻想把你紧紧抱着
  可知你是我生命中的最捨不得
  如果我变成回忆退出了这场生命
  留下你错愕哭泣我冰冷身体拥抱不了你
  想到我让深爱的你人海孤独旅行
  我会恨自己如此狠心
  如果我变成回忆终于没那么幸运
  没机会白着头发蹣跚牵着你看晚霞落尽
  漫长时光总有一天你会伤心痊癒
  若有人可以让他陪你
  如果我变成回忆最怕我太不争气
  顽固的赖在空气霸佔你心里每一寸缝隙
  连累依然爱我的你痛苦承受失去
  这样不公平请你尽力把我忘记
  盈满眼眶,林语忻瘪着嘴啜泣,听着他从来没听过,吴易然那么温柔的歌声。
  「就算你变成回忆,你也是我最无法忘记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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