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随死殉_分卷阅读_550

  韩铁关所修习的降头术,是南境邪术,起源于华夏烟瘴之地,流行盛大于南洋。韩铁关年轻时做混混,砍了人不得不跑路,去马国暹罗混了一段时间,没钱付房租,钱债肉偿。房东老太太长得干瘪丑陋,对他十分喜爱,把看家本领降头术教给了他。
  后来韩铁关杀了老太太,拿着老太太的遗产,做起了跨国的家具生意,也从不对任何人说自己会降头术的事。——钱比降头术好用,有钱的时候,他也不需要使用降头术。
  所以,韩铁关尽管有一身极其扎实的降头术修为,但他不是圈内人,根本不了解圈内生态。
  他以为自己天下无敌呢。
  怀着绝世高手终于撕去羊皮准备大杀四方的心情,韩铁关把九爷的注意力都转移到遇袭上,他自己则单枪匹马找到了津市大学的家属楼,打算把九爷的小崽子切成九十九片,摆在大学门口。
  一场恶战。
  刘奕为了保护家人和邻居,不得不跟韩铁关硬杠。
  他站起来还不到韩铁关的一半高,带着傀儡偶人被韩铁关打得狼狈至极,一人一偶且战且逃,差点没被韩铁关打死。韩铁关把小崽子活着切成九十九片的执念给刘奕留了一线生机,傀儡偶人却不幸被砸成了废料,刘奕独自逃生。
  谢茂赶到时,刘奕已经回家了。
  他鼻青脸肿地坐在小板凳上,向姥姥姥爷交代昨晚发生的一切。
  听说外孙子杀了一个人,老头老太都惊呆了,老头第一个反应是打110自首,老太则坚持要给女婿打电话——刘家在华夏是比较有能量的家族,外孙子还没满九周岁,杀了人也不会判死刑吧?
  “先生。”刘奕起来给谢茂行礼。
  谢茂则看了他身边的小傀儡一眼。照顾刘奕起居的傀儡是谢茂亲手所造,这小男孩的模样也是谢茂亲自调整。如今傀儡安安静静地坐在另一个小板凳上,刘奕起来行礼,傀儡还是乖乖地坐着不动。
  装,你再装。谢茂腹诽嘲讽着,心情极其地不好!真他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他上午才打定了主意,不管衣飞石今天用什么身份出现,他都要和衣飞石睡觉。这回得了,这坏东西钻到傀儡偶人里边蹲着!
  明知道衣飞石此举可能是为了替刘奕退敌,谢茂还是非常恼火。
  他总不能去睡刘奕的傀儡偶人吧!
  就算他肯去睡傀儡偶人,那傀儡偶人年纪和刘奕差不多大,完全就是个儿童版!
  ——明知道那是衣飞石也下不去嘴啊!
  心中闹着欲求不满的火,谢茂面上依然不动声色,神色如常地和两位老人打招呼:“两位老人家好,我是奕儿老师的未婚夫,我叫谢茂。”
  两位老人忙招待他坐下。
  张教授沏茶的同时,心里犯了嘀咕,未婚夫?这奕儿的老师不是个男的吗?我记错了吗?
  羲和已经知道了韩铁关的死讯,这消息必然已经到了特事办,善后事宜怎么也轮不到张家和刘奕来烦恼。谢茂告诉两位老人家,他已经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事,事情都处理好了,来接刘奕回家。
  在谢茂的再三说服下,两位教授才相信刘奕绝对不会吃官司,张教授还摸到卧室里给九爷打了个电话,询问谢茂是否可信之后,才把刘奕交给他带走。
  刘奕带着小傀儡,沉默地跟着谢茂下楼。
  谢茂的车就停在楼下。
  上车之后,刘奕很懂礼貌地让傀儡坐在了后排,自己则坐在前排副驾驶座。
  谢茂一边将车开出大门,行车途中,从后视镜里看了小傀儡好几眼。
  依然附身在傀儡中的衣飞石面无表情,心里禁不住打鼓。会被君上看穿吗?
  昨天那种层级的战斗,刘奕的傀儡战损了很正常。刘奕自己都被揍得遍体鳞伤,傀儡还能好?谢茂在从前就是制器的祖宗,他对傀儡偶人的了解无人能及。若是看出端倪来,也不算很奇怪。
  成为刘奕的傀儡,是衣飞石临时起意的一个尝试。
  昨夜刘奕遇袭,衣飞石也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首徒被切成九十九片,立刻返回阳世救援。他确实可以高踞维度之外,直接勾销韩铁关的阳寿,可他看见了刘奕被摔坏的傀儡。
  傀儡能通灵。能自如运行的傀儡,都能生出少量的灵慧。
  刘奕未来的伴侣温觉,就是陪伴他多年的傀儡偶人。
  也就是说,傀儡偶人是一种很强悍的蓄灵容器,完全能够容纳衣飞石栖身其中。
  这是短距离接近谢茂最快也最好的途径。衣飞石心念一动,就飞入了破损的傀儡之中。
  既然谢茂是制器的祖宗,傀儡偶人的大制作师,衣飞石对傀儡偶人的了解程度自然不低——君上教他各种技术从不藏私,只要他想学,君上皆倾囊相授。对于谢茂制作的傀儡偶人,他修复起来更是轻车熟路,顺畅无比。
  修好了傀儡偶人,帮刘奕收拾了韩铁关,衣飞石就等着跟刘奕回谢茂身边。
  出了这么大的事,谢茂肯定会马上接刘奕回去。衣飞石没有想到的是,谢茂会亲自来一趟。
  当然,他更加想不到的是,谢茂主要是为了他才会亲自来这一趟,且对他钻进傀儡偶人的行径极其不满愤怒。朕开车一百多公里,只为了和你睡觉,——你就给朕看这个?
  八岁的傀儡偶人?呵呵。谢茂又瞥了后视镜一眼,对刘奕说:“我给你做个新的傀儡吧。”
  刘奕回过头,看了傀儡一眼,说:“它很好。”
  “小胳膊小腿儿毕竟不方便。你也见识过江湖险恶了,走这一条路,除了山精妖怪心魔孽障,还有数不清的‘同道中人’心生恶念。你是我和小衣的徒弟,知道我们身份的多半不敢惹你,架不住还有没什么眼力界儿的莽货,给你换个战斗型傀儡,我也放心。”谢茂假惺惺地说。
  和傀儡相处了几个月,刘奕也生了些感情。可谢茂说的也很有道理。
  昨夜傀儡为了保护他掉下四楼摔得不能动弹时,那一瞬间失去与无力的痛苦和绝望,刘奕再也不想拥有。他点点头,说:“我可以有两个傀儡吗?”他还是想留着这个傀儡。
  “可以。”谢茂说。
  就在衣飞石心想,也许还得在两个傀儡之间轮流切换附体对象时,他听见谢茂蛊惑不懂事的刘奕:“这个傀儡受伤了,我收回来检查一下。过几天给你。”
  刘奕点点头,毫不知情地答应:“谢谢先生。”
  衣飞石太了解谢茂了。谢茂对刘奕两句话说得坦荡正常,还带着一如既往的不怎么在意——谢茂也就对容舜多点耐心,那还是看在容舜长得跟衣飞石有几分相似的份上——可是,衣飞石听出了他言辞间浓浓的不怀好意。
  他心底有一种很绝望的预感,君上必然是发现傀儡的不妥当了。
  马上离开吗?
  以衣飞石目前的修为,谢茂绝对拦不住他。
  可他也怕谢茂再次疑神疑鬼。上回铠铠奉命加固谢茂的前尘禁法,就被谢茂发现了端倪,旋即谢茂耿耿于怀拼命修行,只为了去对付根本不存在的“敌人”,这回他再甩谢茂一个“神秘傀儡”,谁知道谢茂会怎么想?
  衣飞石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有很多办法,只有面对谢茂的时候,他总是崩溃又纠结。
  谢茂总是不按常理出牌。偏偏衣飞石还投鼠忌器,极其在乎谢茂的感受。
  ……再次见面吗?
  衣飞石心中竟然怀着两分忐忑又羞耻的期盼。
  ※
  谢茂把刘奕送回家,交给昆仑照看。
  离开傀儡的时候,刘奕习惯地给傀儡擦了擦脸,拍拍它的肩膀,说:“我等你回来。”
  谢茂靠在车头喝了一口徐以方递来的虫草汤,心中并没有任何吃醋的感觉。
  哪怕他知道目前的傀儡是衣飞石,他也知道傀儡有完整的知觉,刘奕摸傀儡的脸就等于摸了衣飞石的脸,他还是半点都不吃醋——他有从前的记忆。
  他知道,如果是在从前,他应该在琢磨怎么把刘奕吓得离衣飞石远一点了。
  可他现在就是不吃醋,毫无感觉。
  “你还出去呀?不吃饭?”徐以方给谢茂拿来干净的围巾,“这么冷的天,你又穿这么薄。”
  车里开着暖气,谢茂就把他的羽绒服脱了。
  其实他这样的身体,零下几十度都不觉得冷,穿多穿少纯属随大流,带围巾感觉就更蠢了。
  谢茂看了一眼,发现那条围巾长长细细的一条,非常适合捆人,于是就挂在脖子上了。
  “待会儿就回来。”谢茂车子就没熄火,喝完汤就上车走了。
  坐在后排的衣飞石双眸失去焦距,沉默地继续装傀儡。
  当他心虚且不得不面对谢茂的时候,心内很难保持镇静,总有一些不安的揣测。将前世今生所有谢茂相关的记忆都捋了一遍,衣飞石将谢茂可能会做的一切事情按照甲乙丙丁一一演绎,思忖着自己应该用何种方式尽量得体不让谢茂触怒也不生事地应对……
  车,停下了。
  谢茂把车开到了城郊一个小山头的断崖前。
  在京市寻找荒山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连京郊这处小山头都修着一个小小的公园,旁边还有一座漆着朱墙的古庙。古庙香火还行,山头不算太高的断崖下面,就是住庙僧侣开垦的菜地。
  “下车。”谢茂吩咐。
  衣飞石目前是谢茂所制作的傀儡,除了要服从使用者刘奕的命令,更要服从制作者谢茂的命令。
  他用傀儡八岁稚嫩的小手打开车门,下车站在车边。
  “往前走。”
  衣飞石看了一眼。前面就是断崖。
  他保持着均匀的步率往前走。
  “跳下去。”
  ……衣飞石真的无语了。
  他不可能真的跳下去。他跳下去不会有任何损伤,傀儡也能很快修复,可已经心生疑虑的谢茂会就此打消疑问吗?根据衣飞石对谢茂的了解,那是绝对不会。
  小傀儡没有服从命令,转身,看着坐在车上神色冷淡的谢茂,低头跪下。
  咦,居然不跑?谢茂很意外。
  他以为衣飞石要么跳下去,要么这会儿就该跑了。
  他的想法很单纯,就是把衣飞石从这该死的傀儡里逼出来,他绝不会睡一个八岁的傀儡偶人!
  如果是被斩前尘之前的谢茂,大概会很高兴能够和衣飞石认真讨论一番两人的过去和未来,可惜,现在谢茂已经完全失去了爱他的心情。
  挂上停车挡,谢茂开门下车,走到衣飞石跟前,说:“看着像我欺负小孩子。”
  衣飞石听得出弦外之音。这是要他现真身。
  犹豫片刻之后,衣飞石依然躲在傀儡偶人之内,连头都不敢抬——
  他对自己施用的斩前尘很有信心,谢茂应该失去了对他的全部感情,也就是说,现在谢茂也不可能对他生气,他害怕的从来都不是谢茂的怒气——他害怕的,就是见到谢茂。
  先算计君上爱上自己,再将自己斩出君上的生命。如此反复,何啻于将君上玩弄于股掌之间?
  “先生恕罪。昨夜刘奕遇险,我仓促之间找不……”衣飞石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傀儡中。
  谢茂不耐烦地打断:“戒指呢?”
  衣飞石一愣。什么戒指?
  “订婚戒指。”谢茂太了解他了,不用他询问,谢茂就顺口指点。
  斩前尘之后,衣飞石就把那枚镶嵌着硕大能量宝石的戒指摘了下来。
  他私心里当然很想戴着那枚戒指,可是,每次看见那枚戒指,他心中没有一丝甜蜜,只有羞耻与惭愧,连当初在非洲订婚的回忆,都变成了一种欺骗来的虚伪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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